在“三江源”歌唱
2016-02-29 11:52:16
作者:史映紅
在“三江源”歌唱
——簡評才仁當智詩集《高原上的騎手》
史映紅/文
具體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是去年下半年,還是今年年初,把寫詩慢慢變成了讀詩,讀一些前輩的詩作,讀一些當前名家的詩作,也讀一些熟識或者不熟識的周圍作家朋友的詩作。也不知何時開始,漸漸覺得前輩的詩雖然深邃,但在文字上總感到不夠新潮和前衛(wèi);而當前名家的詩自然有過人之處,一個個漢字被他們處理的靈動活泛,像才貌俱佳的美人,但話說回來,總覺得與我等普通人之間像隔著一層東西,距離是顯而易見的;況且,在當下文學日益邊緣化的時刻,詩歌卻不甘寂寞,今天這樣,明天那樣,沸沸揚揚,很是熱鬧,這沒有什么不好,出頭露面的多是這些名家,反復上鏡,趕場子、扎堆,在主席臺上侃侃而談,吆五喝六,把自己儼然當成轉(zhuǎn)世的李杜。其實咋一看,名家已與官員沒有兩樣,作品的成色也大不如前。所以我更喜歡品閱周圍一些熟識或者不熟識的作家朋友的作品,讀這些作品,就像光著腳在老家剛剛犁過的土地里走,柔軟、熨帖、踏實,有泥土的味道。
在我喜歡的青藏詩群中,才仁當智就算一個,他幼時生活在甘南,離拉卜楞寺不遠處的一個叫白石崖的村莊,少年在西寧求學,后來在最邊遠的鄉(xiāng)鎮(zhèn)當秘書,在可可西里無人區(qū)與索南塔杰一起看護藏羚羊,在州府結(jié)古鎮(zhèn)編輯州志,在抗震一線救災,在家園重建中監(jiān)督工程質(zhì)量。每一個節(jié)點,每一個時間段他都是勤勉的、熱忱的、認真的,不管是工作還是文字,都貼著大地,沾著泥土,這么多年一路走來。《高原上的騎手》是這些年他心路歷程上的一些粗略記錄,這些質(zhì)樸憨厚的詩行,我覺得有三個特點,或者說三個方面寫的尤其深刻:一是他對青藏家園美麗的謳歌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摯愛,二是他對擁有的一切始終抱著感恩,三是對家鄉(xiāng)民俗風情的描寫。
首先來看才仁當智對青藏家園的深情描述:“巴顏喀拉胸襟開闊∕慈父一樣包容子女不諳世道時犯下的罪孽∕你用日月恩賜的甘露∕滋養(yǎng)干涸的北方∕富庶多雨的南方∥我終于明白了∕當生命成為雪花對冬天的承諾∕黃河的浪花∕青海湖畔的雪山∕巴顏喀拉的脊梁∕飛舞漫天五彩的風馬”《巴顏喀拉的風馬》。青藏是高聳的,是博大的,也是胸襟開闊的,“慈父一樣包容子女不諳世道時犯下的罪孽”,在作者筆下,這位偉大的父親,“用日月恩賜的甘露”,“滋養(yǎng)干涸的北方,富庶多雨的南方”,由山的高聳蒼茫,想到父親的慈祥博大,何嘗不是這樣:“三江之源”、“亞洲水塔”、“世界生態(tài)資源的天然屏障”,即使用盡所有的詞語,都形容不了青藏的博大、厚重和作用。接著看“如果不是一頭小牛在遠處靜臥∕以為在都市的夜晚欣賞萬家燈火∕如果不是清風送來陣陣花香∕以為在璀璨的星河里徜徉∕哦,七月的巴塘∕無數(shù)朵鮮花爭奇斗妍∕無數(shù)個花仙舞姿妙曼∥任憑寒風吹飄∕傲雪凌霜從不停止歌唱∕高原的冬天再長也長不過青絲如雪的等待∕當春天和夏天攜手而來∕巴塘下一季的精彩∕美麗的花朵星光燦爛∕妖嬈的風采心懷愛戀”《花巴塘》。如果把巴顏喀拉比作父親,那么七月的巴塘,無疑就是情竇初開的妹妹了,她有“清風送來陣陣花香”,她有“無數(shù)朵鮮花爭奇斗妍”,她有“無數(shù)個花仙舞姿妙曼”,在內(nèi)地,不少人的想象中,青藏是粗獷的,是冷漠的,是嚴酷的,是不近人情的,其實青藏高原在高聳的頭顱和脊梁之下,也有柔情似水的美麗,歌的悠揚,花的爛漫,舞的剽悍,云的飄逸,當然,還有“我當年騎著一匹白色的走馬∕徜徉在莫曲河邊無垠的濕地上∕好多片小小的天躺在草地上休息∕黑頸鶴,斑頭雁∕像種在水里的植物∕我不敢粗聲呼吸∕擾煩這里的寧靜∥遠方的西恰山∕在高了又高的高大陸上屹立∕它的傳說只有山腳下捻毛線的阿尼知道∥數(shù)十匹野馬排著隊列∕像拉練的部隊整齊∕我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身邊的褐色山坡突然向上滑動∕原來數(shù)不清的黃羊在這里吃草”《索加草原》。如果你沒有去過青藏,當你吟誦這些精妙的詩句,再輕輕閉目,把自己想成草原上任意一朵野花,或者輕盈的藏羚羊,亦或翩翩起舞的黑頸鶴、斑頭雁,在陽光下休憩,在碧波中游弋,在小河邊戲水,在清風中漫步,多么愜意,那是怎樣的世外桃源。
其次我們來看才仁當智自己和族人對感恩方面的描述:很多人都說,在青藏高原生活、工作久了,就會越來越喜歡和熱愛青藏了,不知究竟為什么?是因為青藏的山,青藏的水,青藏的其它,我個人之見,還是因為青藏的人,恕我直言,藏族同胞身上的一些美德,我們很多人根本就沒有,即使有,也在迅速流失,這當然包括我自己。他們謙和恬靜、淡泊名利,他們同情弱小、思利及人,他們熱忱向善、濟世愛民,在才仁當智的詩作中,你會很多次感覺到這種無處不在的感恩和人性美德描述。來看:“不論路途多遠∕不論刮風下雪還是雷鳴閃電∕你的身影總和八十平方米的現(xiàn)澆房在一起∕基礎挖深一米二∕漿砌石的寬度八十厘米∕拉接筋的長度要一米以上∕窗戶上和門上要有過梁∕四大角的鋼筋十四毫米∕水泥和沙子的的配合比要送監(jiān)測站∕墻體砌筑講究的是垂直度和平整度∥今年的蟲草長勢好∕你卻沒有時間顧忌∕馬匹的生意格外紅火∕你卻沒有心思搭理∥牧民小區(qū)終于竣工了∕你卻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當義務質(zhì)檢員的阿爸》。通過詩人質(zhì)樸的文字,和對細節(jié)近乎苛刻的描寫,一位可親可敬的老人就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了,他背駝發(fā)白,他東奔西跑,拿著尺子東測測、西量量,忘了吃飯喝水,以至于“今年的蟲草長勢好,你卻沒有時間顧忌;馬匹的生意格外紅火∕你卻沒有心思搭理”,最后,“牧民小區(qū)終于竣工了∕你卻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一個普通的老人,一個固執(zhí)的老人,他腦海里想著黨組織的囑咐,想著牧民小區(qū)的建筑質(zhì)量和人身安全,唯獨忘了自己。當下,很多爛尾樓多少年無人問津,多少橋梁、公路、樓房交付使用后僅僅幾個月就坍塌、重修、返工,用老百姓的血汗錢打著水漂。當下,一些前呼后擁的官員與這位老人相比,可否汗顏、慚愧?
再看《阿媽的青稞地》:“有人來找阿媽∕要在青稞地上蓋飯館,建旅社∕給豐厚的報酬∕阿媽說:就是一座金山也不換河邊的青稞地∕援建單位的人來了∕要租用阿媽的青稞地∕堆放建設新玉樹的木材和鋼材∕阿媽說:為了新校園、新家園我愿意∕她沒有要一分錢∥新玉樹建起來了∕青稞地又回來了∕阿媽把臉貼在黑黑的青稞地上∕輕輕地在抽泣∕一陣久違的呼喚掠過她的心房”。一個普普通通的牧區(qū)婦女,也許她不認識多少字,講不出多少大道理,但她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呵護著她的青稞地;兩個不同的人找她,青稞地有兩種不同的用法,她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收益,老人斷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為國分憂,為民盡責,有這樣的父親母親,有他們的無私與大愛,自然就有作者的趨善與感恩,這種美德我一直認為是我們一個民族之福、民族之魂。
再看詩人筆下有關感恩的文字:“一場空前的災難∕摧毀了近六十年的艱辛經(jīng)營∕胡錦濤、溫家寶∕踏上這片災難凌辱的土地∕大手筆描繪出新家園的藍圖∕援建大軍浩浩蕩蕩∕一如奔騰千里的雪昆侖∥雖然腿腳不方便∕身板佝僂∕把一碗碗濃郁的酥油茶敬上∕把一塊塊酥軟的風干肉削成小塊∕阿爸就這樣把藏家的美食和質(zhì)樸獻上”《心愿》。災難面前,黨民一心,軍民一心,眾志成城,詩人把黨的英明,援建大軍的無私奉獻,56個民族的援助都寫進了作品,表達著一個偉大民族知恩圖報的胸襟。再看他對一起共事的戰(zhàn)友索南塔杰的描寫:“寧可挨餓受凍∕也不用沙金、藏羚羊皮和原則做交易∕直到把罪犯和贓物押解到法庭”,眾所周知,索南塔杰是青藏的英雄,是致力于藏羚羊保護的英雄,他剛直不阿,他是生態(tài)保護的菩薩,但又是一些唯利是圖、利欲熏心之徒的眼中釘、肉中刺,最后英勇犧牲,詩人作為一起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寥寥數(shù)筆,就把一個“敢執(zhí)利劍問蒼天,流血犧牲照汗青”的環(huán)保壯士寫的活靈活現(xiàn),這在當下生態(tài)破壞日益嚴重、人們環(huán)保意識日益提升之際都有很好的現(xiàn)實意義。
最后我們來看才仁當智關于青藏家園民俗風情方面的描寫:一個長期生活在青藏高原的人,他的誠信篤定,他的淡然寬容,一定是無數(shù)座“神山” 賜予的、熏陶的,也是碧波瀲滟的“圣湖”浸泡的、滌蕩的。他們世世代代的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當下很多人覺得迂腐和過時,不會通融,不會變通,有些死心眼,但高原上的人們樂此不疲,照樣如此,心靈如同冰山一樣干凈,湖水一樣通透。我們跟隨才仁當智的文字了解一些青藏高原的風情、習俗和神秘。“第二天吃肉是遺留的習俗∕帳篷里彌漫肉味∕羊尾巴和胸叉肉一半存放∕一半給老人和小孩∕一人一把刀子開始吃肉∕小外甥把有肉的骨頭扔給小狗∕出家當阿卡的二叔∕挑一些肥的肉∕臉龐紅里透黑∕胳膊粗壯動脈蜿蜒∕婦女做凍肉、凍腸”《秋冬之交》,典型的牧區(qū)生活,標準的帳篷人家,帳篷外面,綠草茵茵,牛羊散漫,而那條兇猛的藏獒像個忠誠的衛(wèi)士,守護者主人的一切。帳篷里面,其樂融融,肉香、酥油茶香、青稞酒香,家人們的歡笑,和諧得讓人向往。
再看“那只是牦牛的童年∕那如洞穴般的眼框∕曾經(jīng)鑲嵌兩顆生動的藍寶石∕那碩大的鼻孔∕生氣時的鼻息足以卷起大地上的沙礫∕長長的毛裙里可隱藏多少神話傳說∥我輕輕地擦拭頭蓋骨上鳥類留下的污漬∕抹上一點酥油∕致以膜拜∕那頭巨大的牛頭骨牽著彩虹的一端∕它的魂靈在我們頂頭的天上”《 野牛頭骨》。高高的青藏,到處是經(jīng)幡、瑪尼堆、寺廟、佛塔、朝圣的信徒、煨桑的身影,一座山崗就有好多個傳說,一條河流就有很多故事,時間久了,就連自己都成了故事的主人。繼續(xù)看青藏人家生活習俗和風情,“華美的裝飾∕鑲著瑪瑙的腰帶∕項頸上紅繩佛墜∕帶著象牙的手鐲∕遮住陽光眺望遠方∕臉龐一如十五的明月∥家兄和父親出門掙錢∕幫著母親操持家務∕唱著歌兒放牛羊∕頭戴月亮打酥油∕不覺已經(jīng)到了出嫁的年紀”《康巴寫意》。從上面的文字中,你能看到牧區(qū)人家的女孩,她不養(yǎng)尊處優(yōu),她不矯揉造作,她善良守信,但是依舊愛美,“華美的裝飾,鑲著瑪瑙的腰帶,項頸上紅繩佛墜,帶著象牙的手鐲,”亭亭玉立,阿娜多姿,打水、放牧、擠奶、做飯,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她的質(zhì)樸之美不知是大自然賦予的,還是她給了那片廣袤天地以靈動?
高高的青藏,厚重的青藏,蒼茫的青藏,僅在才仁當智生活的土地上,聚居著藏、蒙、漢、回等眾多民族的兄弟姐妹,數(shù)千年來,他們和諧共處,文化交融,藏族悠遠奔放的民歌,回族婉約渾厚的“花兒”,漢族抑揚頓挫的秦腔,蒙古族蒼茫遼遠的長調(diào),每一段,每一節(jié),甚至每一句,誰說不是厚重的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瑰寶,寫下來,唱出來,誰說不是一首首動人的詩?也是在這片土地,詩歌天才海子寫過“骨骼掛遍我身體∕如同藍色水上的樹枝……”《七月不遠》;也寫過“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悲壯詩人昌耀也說:“昆侖摩崖,無韻之詩”;在這片充滿靈性的高天厚土上生活,在這片底蘊深厚的大漠感悟,仰天長歌,才仁當智是幸福的,是他的福報;憑他的好學、踏實和勤勉,一定會有更加出色的作品呈獻給我們,正如他在《我的青春,我的馬》里寫的“走過拓印著熊爪的山路∕走過一座座伏藏著神話的山崗∕走過一條條流淌著故事的河流∥總在星星來臨前∕達到說唱格薩爾傳說的帳篷”,這頂帳篷,也像潘多拉盒子一樣神奇嗎?我們相信,只要才仁當智堅持,他會到達的。
作者簡介: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已轉(zhuǎn)業(yè);居山西太原;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fā)表詩文900余篇(首)。著有《守望香巴拉》等詩集4部;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系中國詩歌學會、西藏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