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家軍有緣。
與之相識,純屬機緣巧合,偶遇場景,至今難忘。
張鐵榮教授是我仰慕已久的學(xué)者,為了讓即將出國深造的女兒感受一下張先生的博學(xué)與儒雅,享受一下入室弟子的特殊禮遇,九月(2015年)中旬的一個下午,我?guī)е畠禾厝ツ祥_大學(xué)拜訪。聊興正酣時,略帶一點孩子氣、身材適中、健康結(jié)實、氣爽神清的段家軍敲門而入。此刻,先生自然會把家軍介紹與我。軍人、作家、機關(guān)干部、文秘……太多的標簽,總會有漏掉的,僅接住這么幾個。當先生言及家軍除了上班、寫作之外,還喜歡耕地播種時,我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那個微信群里只知其名,不見其人,喜桑麻之樂,經(jīng)常曬糧種菜,在我想象中已經(jīng)退休的那個老先生“周瑜”。
消除了陌生感,話題自然會很多。不管說到哪,總能被家軍文學(xué)作品中所描寫的意境拉回來;無論扯多遠,也一定可以還原到他悠哉樂哉的田園生活中去。家軍越說得沉醉,我們越聽得神往。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或許內(nèi)心想往過分強烈,或許心存愿望急需兌現(xiàn)。兩天后,在家軍的安排下,與教授同行,和作家為伍,與醫(yī)生相伴的文化鄉(xiāng)村之旅就真的啟程了。家軍帶我們步入鄉(xiāng)村的棗林摘紅棗,進入田野掰苞米,踏進農(nóng)家吃大鍋熬魚、炸螞蚱,品苞米窩頭……半天下來,就讓我們充分呼吸到了鄉(xiāng)野林間所散發(fā)出來的自由與清新的養(yǎng)分,感悟到了土地的醇厚與民風民情不再是美麗的傳說。
“認識一個寫作的人,最好去讀他的文字。因為文如其人。”此話為家軍所言,真的一點不假。一部好書,一篇好文,常常在靜默中等待著一個愛它懂它的人去解;一個智者,一個讀者,也常常在苦苦追尋中期待著能遇見一本屬于自己的好書進行心靈的對話,我和家軍似乎就是對方尋找的那個彼此。
寫作是一個作家的天賦,無一例外,家軍也是。
“家軍,如果有人讀了你的作品后,能記住其中的一句話,那你的作品就成功了。”這是家軍的一位恩師跟他講的。除了知識的積淀,家軍具有天生駕馭文字的能力。讀他寫的文字,會常常給我?guī)砀形颉I钪胁皇且驗橛辛吮瘋艖n愁,不是因為有了痛苦才哭泣,往往是一首歌、一段曲、一句話、一篇文、一個鏡頭、一個畫面,就足以讓一個人激動不已。他的文字不止一次將我柔軟的內(nèi)心擊中,還使我常常不能自控。
“知了不住地在枝頭發(fā)著令人煩躁地叫聲,像是在替烈日吶喊助威。鳥兒不知躲藏到啥地方去了;草木都低垂著頭;狗熱得吐出舌頭不停地喘息著。一夜之間,故鄉(xiāng)大洼里的麥子黃了。雖是初夏,蚱蜢多得像草葉,在麥子地里,發(fā)出微弱而嘈雜的鳴聲。我隨手揪了棵麥穗兒,放在手心兒里搓著,然后,嘴輕輕吹一口氣,吹掉麥糠,手一抬,把那滾圓金黃的麥粒,倒進嘴里,慢慢的咀嚼,你會嘗到一種微甜的、純悴糧食的麥香。此時,我站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突然真切的感覺到,那大洼里成熟的麥子,烈焰騰騰。這感覺是那么的強烈,那么的讓人激動不已。”
家軍的散文很美,那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美。
散文于他,是心靈的家園和歸依的凈土。從語言到感情的表達的都是另一種風格。在他的散文中,語言是內(nèi)斂和克制的,表現(xiàn)出的質(zhì)感是澄澈而醇厚的。讀家軍的散文可以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細膩,感情的豐富。比如在《葉落無聲遠俗塵》一文中,家軍這樣寫道:當我從護士長手中接過襁褓中的女兒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我的女兒?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剝了皮的小兔,渾身紅彤彤的,一頭濃密的黑發(fā),一只眼睜,一只眼閉,還是雙眼皮,幾顆稀疏的眼睫毛向上卷立著,在女兒的左眼皮角上有一顆小米粒大小的朱砂紅記。睜著的那只眼睛,一眨一眨的,非常驚奇地望著這個陌生的世界。我俯下頭去,用嘴輕輕的吻了吻女兒的小臉蛋,女兒竟沖我無聲的一笑。這深情細致的文字,把一個初為人父那種乍驚乍喜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張立忠說:“記敘真人真事,描寫真山真水抒發(fā)真情實感,應(yīng)當是散文作品所固有的內(nèi)涵”。盡管有人說“散文可以虛構(gòu)”。但我在閱讀家軍的散文時,讀他詩性語意而又不乏情真意實的狀態(tài)敘寫的鄉(xiāng)土情節(jié),鄉(xiāng)土固守的心態(tài),尋根的感人情懷,文中無論是童年童趣,還是青春的傷逝無奈、還是人文、自然風光的追溯,自然物象中的哲思,都別有一番風韻和情致。
尺水興波,引人入勝。
家軍的過人之處就是能把常人眼里的凡人俗事具體化情趣化。他用生動活潑的筆墨,記述了童年的美好和浪漫,他說出的每句話,流淌的每個字,吐露出來的每一串氣息,都讓我看到世俗生活的重壓并沒有磨滅他內(nèi)心深處靈魂的光芒。他的散文思想高遠、內(nèi)涵豐盈,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解讀。
鄉(xiāng)村是家軍的生命之根。那兒有他兒時的伙伴,有他的親戚鄉(xiāng)鄰。鄉(xiāng)村題材到了他的筆下,就會鮮活起來、生動起來,也就格外親切自然 ,甚至從字里行間流露出無法言說的幸福感。讀家軍的的散文,其實讓我更多的了解了他的童年。他用生動活波的語言,用近乎完美的修辭,極盡豐富而美妙的想象力,把一個對我來說是個世外桃源的鄉(xiāng)村描寫的親切、自然、古樸、如詩如畫。
家軍的文字時常會把我?guī)肓艘粋€平時只有靠遐想,胡思亂想,奇思妙想才能達到的既真實又虛幻的世界。嘜䬋是蜻蜓的俗稱,本是鄉(xiāng)下的常見之物,因它其貌像直升飛機,很討鄉(xiāng)下小孩子們的喜歡。家軍的《捉蜻蜓》就是鄉(xiāng)間頑童的一幅童趣圖……整篇文章觀察細致,描寫具體生動、形象,比喻獨特,令人忍俊不禁,讀來者無不佩服家軍的深厚寫作才力:離著大腦袋“夫妻”不遠,我悄悄地潛入了水底,鱷魚般只留兩只眼睛盯著它,順手摘了片大荷葉扣在腦袋上。大腦袋“夫妻”不見了跟蹤者,可是高興壞了,心里暗想,可給甩掉了。大腦袋馱著背上的“老婆”在水面上就盡情的表演了起來。那飛行花樣比我們的游水可漂亮多了,上下左右,前飛倒轉(zhuǎn),玩著玩著還來它個蜻蜓三點水。我雙眼緊盯著“大腦袋”,心里暗自運氣說,大腦袋你別得意,你等著我的。
也許是玩得太累了,也許是大腦袋徹底地放松了警惕,馱著他的”老婆’落在了離著我不遠的一株荷葉桿兒上一動不動。時機已到,再不能錯過,該出手時必須出手。我又一次向目標發(fā)起了“偷襲”。雖如此,我的心里也敲著小鼓。目標觸手可及,大腦袋“夫妻”沉浸在愛河里竟無一絲察覺。我把手伸出去,一點、一點、在一點點,猛地一下,將大腦袋“夫妻”捉入了水中。“偷襲”成功,岸上一片歡呼聲。
捉蜻蜓原本是農(nóng)村常見之景,可家軍卻把它寫得聲情并茂,妙趣橫生。其頑童心里感受家軍更是寫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令人拍案叫絕。試問,世人又有幾人觀察是如此細致,摹物如此精準,文章是如此精美的?
在家軍的筆下,故鄉(xiāng)的風景有時是寫實的,有時是寫意的,都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他情于自然,將故鄉(xiāng)每一縷吹過的風,每一片飄過的云都當作生命的回歸,將每片青蔥草地,每一塊圓潤的小石都認作人性的光輝。在散文《尋夢之旅》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晚秋的雨,一直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人,被封在屋內(nèi)。無聊時,便站在窗前瞅那雨腳掃過對面的屋檐兒。雨霧在街巷里蒸騰,雨跡如淚痕般在玻璃上緩緩地蠕動,把我的心淋回到了煙雨迷霧的故鄉(xiāng)。”這是一段絕美的句子,用筆精致,非常絕妙。家軍借一個“淋”字,就輕而易舉地把思鄉(xiāng)的情緒抒發(fā)到了極致。
詩人艾青曾經(jīng)在在他的詩中這樣傾吐他對土地的深情:“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 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用詩人的這句話來評價家軍和他的散文作品, 應(yīng)該說是十分貼切的。在散文《眷戀鄉(xiāng)土》中,家軍用詩一般的語言,畫一樣的境界,表現(xiàn)了其熱愛家鄉(xiāng)的強烈愿望;“我即將遠去的背影被一雙雙熱切的目光牽著,那目光漸漸被拉長,最后變成了思念。”看見這句話時,視線瞬間模糊,呼吸突然遏止。我沉默了很久……一個“牽”字情深意長,一個“拉”字纏綿悠長,兩個字合而為一,將“思念”化作地久天長。
走出農(nóng)村在城市中的人只有一種地理距離意義上的疏離,而他們尋根精神永遠沒有游離母性的鄉(xiāng)土。走進家軍的內(nèi)心世界,你很快會將浮躁交給寧靜,將懊惱交給遺忘,將復(fù)雜交給簡單,所有的焦灼與不安都會隨著呼吸云散。從童真和質(zhì)樸中獲取一份生活的快樂和安逸。
盡管離開故鄉(xiāng)三十年,踏過不知多少千山萬水,在家軍的心底深處都永遠吟唱著一曲思鄉(xiāng)的歌。這種情讓他說不完,訴不盡。愛戀到癡迷,癡迷到著魔,著魔到發(fā)瘋。家軍曾對我說:“在故鄉(xiāng)這塊熱土上,有我童年的記憶,成長的足跡。那里的一草一木,以及那里的人和事,無不令人觸景生情,感慨萬千。正是有了這樣的生活積淀,才牽動了我內(nèi)心柔軟的神經(jīng),才禁不住要飽含深情地去親近它,描繪它,謳歌他,去追尋人性的真善美。因為,故鄉(xiāng)是我的魂,我的夢,是我永遠的根。見月思鄉(xiāng),已成為我經(jīng)常的經(jīng)歷,思鄉(xiāng)就痛。”
鄉(xiāng)村不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生命的起點,也是最終的棲息地。
鄉(xiāng)村之所以讓游子久久留戀,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因為它山清水秀、風光獨特,這是每一個游子記憶中最亮麗的底色,如同母親熟悉而溫婉的面容。家軍就像是一株移栽到了都市的苞米,將縱橫的根系留在了鄉(xiāng)村,身體卻像稻草人守望著都市的出口,時刻準備著拔腳進入鄉(xiāng)村。而一踏走在村莊的腹地,家軍就成了抒情的歌手,他熱烈地表達著對家鄉(xiāng)父老的贊美與熱愛。
在《小村之戀》里他是如此描繪的:小村人家家養(yǎng)狗,有那陌生人進得村來,必有狗叫,惡狠狠的。主人吼上一句,那狗立時就懂事般閉上了嘴巴,合上眼,往地上一趴,舌頭伸出嘴外,哈哧哈哧的。無論你啥時候進得村來,都能看到有一小群男人捧著飯碗蹲在街頭巷口,好像小村的人一天到晚都在吃飯似的。你可以伸了頭去瞅那飯碗,白的是面餅,紅的是辣椒,黃黃的則是腌制的咸鴨蛋、咸鵝蛋,還有綠色的,那一定是蒜薹,顏色之豐富,就是畫家也難以調(diào)和出來的。你也可以逗逗他們,捧著金飯碗開會哩。那抿著嘴巴不出聲一邊偷著樂的,是村姑。說你也來說幾句的是少婦。沖著你和氣的笑,請你進屋坐的,一準是小村中的長者。……那里的天,那里的地,以及自己走過的腳印,盤根錯節(jié)的組成了心中眷戀的故鄉(xiāng),凝聚成一縷縷鄉(xiāng)愁。
思鄉(xiāng)的游子從遠方歸來,踏進夢中如伊甸園般的鄉(xiāng)村,怎能不喜從中來呢?正因如此,才會從心底發(fā)出如此真切的共鳴。
鄉(xiāng)土,是家軍永遠的精神家園。
由于家軍對生活、對家鄉(xiāng)的愛、對童年時光的追憶和緬懷,讓他永遠保持著一種創(chuàng)作的激情。他作品中的每個字,每句話都是真情流露。家軍的家園意識是強烈的,也有著極強的責任感,他將自己的筆端深深地融入了這種家園意識的“根”之中。無論是語言的表述,主題的揭示,手法的表現(xiàn),都是老到而嫻熟的,這也是家軍的成功所在之處。他筆下的的古柳河、白馬河,河河都是故事,玉米地、黃瓜地,地地都是傳說。
家軍對故鄉(xiāng)的情感不僅凝聚在他的作品中,生活中也到處充斥著他對故鄉(xiāng)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結(jié)。張鐵榮教授說:家軍是個非常接地氣的作家,他真正做到了,歸真返璞,終身不辱。張先生所言極是!而津門著名學(xué)者譚汝為先生更是一言中的;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做東家種樹書。
我的眼前經(jīng)常出現(xiàn)這樣的場面:夕照中,一個消瘦俊逸的少年,裹著身綠色的軍裝,晃晃蕩蕩的從一條土路上走出來……從此他就永遠地走出了那片黃土地,當年的這個少年就是家軍。一個人,身體的流離與漂泊,只不過是一種行走方式。而情感的回歸,則是靈魂與生命真正意義的回歸與升華。
家軍筆下的農(nóng)耕生活,總能引發(fā)我更多的遐想:一個農(nóng)家小院,男人在翻地曬糧,女人抱著孩子悠閑地坐一旁曬著太陽。即使看不見炊煙,聽不見牧笛,我也覺得是一幅怡人的田園畫卷。
在家軍的筆下,童年時美好的,家鄉(xiāng)是美麗的,生活是美妙的。所有的這些,讓我們沒有理由抱怨生活,沒有理由不珍惜時光。緬懷舊的是為了新的憧憬,追憶過去,更是為了奔向未來。
作者簡介:周靜華,女,天津人。副研究館員。從事圖書館工作30年,曾為李霽野秘書,現(xiàn)為天津市文化廣播影視局官方網(wǎng)站《天津文化信息網(wǎng)》的新聞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