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本師》——死亡直視下的愛情

文/ 安徽大學文學院15級 韓金灼




 
        《標本師》，作者夏商，1969年12月生于上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后先鋒文學代表作家。整個故事以一本日記為載體，講述了以標本師為主人公的兩段愛情。男女主人公在經歷了背叛、試探、瘋狂與絕望之后，最終歸結于毀滅。隨著謎底慢慢揭開，他們不為人知的身份——殺手，被揭露出來。文中還穿插了大量標本制作的知識，細致地講述了制作不同動物標本的步驟。整個故事在血腥美學及驚悚懸疑的籠罩下，展現了愛情的可能性以及人性的幽微。

        本篇小說的主題是愛情，其愛情主線圍繞男主人公歐陽曉峰展開，以他的情感經歷，串連起其他人的感情糾葛。全文的愛情線分成一明一暗兩條，明的那條是歐陽曉峰與焦小蕻的愛情，暗的那條是歐陽曉峰與蘇紫的愛情。兩條愛情線看似是平行發生在時空中的，但實則卻是錯位連接在一起的。連接這兩段愛情的，就是音樂茶座的主人——宋姐。宋姐用她的外表與肉體迷惑了歐陽曉峰，使他背叛了與蘇紫的愛情。但兩人之間完全是肉體的交纏，沒有任何情感的碰撞。與他和宋姐的關系截然不同，他與焦小蕻的愛情像是柏拉圖似的純粹精神戀愛，沒有任何肉體上的欲望。但可悲的是，在這段愛情開始時，歐陽曉峰就把焦小蕻當成了蘇紫的影子，因為兩人無論從側臉、身形、走路方式還是喜歡的食物都是驚人的相似。而焦小蕻也在歐陽曉峰身上看到了歐陽世閣的模樣。但是這種對彼此陌生的熟悉感只會加劇兩人內心的不安和對不愿提起的過往的恐懼。所以兩人一直在不斷地試探著對方，不愿互相接近彼此。但到了最后面臨著死亡的考驗時，歐陽曉峰幡然醒悟，他愛的人就是焦小蕻。只可惜，那時的焦小蕻已經喝下了敬師傅留給歐陽曉峰的那瓶古代防腐劑，成為了一尊凝固的人體標本。兩人唯一的一次身體接觸，也是唯一的一次“瘋狂”是在歐陽曉峰為她造出了一只“鳳凰”之后。在虎皮山上，歐陽曉峰給焦小蕻講了之前他和敬師傅來這兒捉動物，敬師傅在一夜未歸后說他看到了鳳凰的故事。焦小蕻聽后認為是糊弄人的玩笑，并與他打賭若是真能看到鳳凰，她就做他的女朋友。令她沒想到的是，歐陽曉峰用了幾只珍稀鳥類的毛，真的拼湊出了一只“鳳凰”。于是，在歐陽世閣的遺像前，焦小蕻問到：“你說他愿意咱們在一起嗎？”歐陽曉峰用行動回應了她，他將她壓在了她與歐陽世閣的婚床上，親吻她，并將她的裙子掀了起來。但瘋狂之后就是絕望，正當他打算占有她時，歐陽世閣的遺像突然從墻上墜落下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兩人迅速分開，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后再抬頭看向彼此時，發現對方面色慘白，形如鬼魅。至此，歐陽曉峰清楚地知道，他們間的愛情再無可能。而就在其后不久，一個當警察的同學遇見了他，向他詢問焦小蕻的下落。原因是就在歐陽世閣落水的對岸，當時有一對新婚夫婦在拍攝婚紗照，選照片的時突然發現在歐陽世閣的背后有一只手，于是警方沒有理由不懷疑焦小蕻。在對他同學敷衍了一番后，歐陽曉峰馬上發短信告知了焦小蕻警方正在找她的消息。沒想到，就是這條信息讓本就愧對于歐陽世閣的焦小蕻選擇了死亡。在接到短信后不久，她就來到了歐陽曉峰的標本室，喝下了防腐劑。這不禁讓我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贖》里的那位典獄長，他在他的辦公室里掛了一句被裝裱起來的圣經里的一句話：“主的審判即將來臨。”就像典獄長想通過圣經來拯救犯人們一樣，歐陽曉峰想通過焦小蕻來拯救自己。雖然歐陽曉峰沒有像典獄長那樣壞事做盡，但卻硬拉著焦小蕻，一起墜入了一場沒有可能的愛情的深淵。最后警察的出場就像是主的審判，但與其說是主的審判，不如說是犯了罪的人在主的使者到來時，自己對自己內心的審判。我認為，焦小蕻的死既是對自己的審判，同時也是對歐陽曉峰的審判。對她自己而言，如果她能一直堅持在陰陽浦回絕歐陽曉峰的那份決絕，那么她也不會受到良心及道德上的譴責，最后服毒（防腐劑）自殺，付出了生命。而之于歐陽世閣，正如他自己所說：“當我們置身人間，所有的死亡都是預習，相比于恐懼，生命的突然消散是一種恩賜。借死亡而遺忘并不可怕，最不堪忍受的反倒是被迫永生。”那個被迫痛苦地永生的人就是他自己。從前，他要背負著對于蘇紫死亡的后悔與愧疚，現在，他要直面自己所愛之人永遠的凝固，往后，他還要活在沒有愛情的虛妄與人性喪失的悔恨中。焦小蕻是可憐的，在與歐陽曉峰的愛情中，她被當成了一個試驗品，亦或是替代品。就連死后，只因她服下了那瓶可以使人不腐的防腐劑，再一次被當成了實驗品，被歐陽曉峰剖開了肚子，取出腸子以便他的進一步觀察。歐陽曉峰還借她的手機偽造了短信，使她的父母、警方都無法知道其下落，帶著“她”逃亡到了金堡島。但同時，她也是幸福的，她走了，對她來說，可以永遠忘記歐陽世閣、忘記歐陽曉峰，她穿著一襲紅裙、帶著淺淺的微笑使自己的美、自己的神圣凝固在了時間里。并且，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焦小蕻對她自己的一種拯救，是以生命為代價，給過去一個交代，彌補了自己的人性。反過來看，歐陽曉峰何曾認清愛情的模樣，又何曾為自己丑惡的人性懺悔過？他曾經這樣描述過愛情：“如果愛情擁有形狀，肯定是一只鳥，披著金色羽毛，頭頂皇冠，垂著一條松鼠一樣的尾巴，奇異的樣子蠱惑人心：華麗卻難以捕捉其本質。”在與焦小蕻的愛情中，他被焦小蕻的模樣所蠱惑，但卻一直沒有認清過去與現在，以至于在這兩者的漩渦中苦苦掙扎卻無法自拔，最后以焦小蕻付出了生命而收場。在與蘇紫的愛情中，同樣作為感情背叛者的他出于一種自私的自尊，殘忍地判了蘇紫死刑。他一個人，用他罪惡的人性，索取、背負了兩條以愛情命名的生命。

        記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糾葛以外，本篇小說還在敘事過程中穿插了大量有關標本制作過程的描寫，真實、客觀地體現了“血腥美學”。比如捕捉動物的方法、制作標本的過程還有一些歐陽曉峰在與敬師傅學習技藝時的經歷。這些內容大部分是作者繼《標本師之戀》寫成后再行增補出來的。其增補的目的從客觀原因上講，是為了使文章更加科學化、合理化，內容更加緊湊。從主觀情感上講，是為了使歐陽曉峰這一形象更加飽滿。從這些記敘中我們可看出，作為一名標本師，他對自己的職業是極為負責的。這與他處理情感問題的態度截然相反，他先是背叛了蘇紫，但本來心有愧疚的他在目睹了蘇紫與他同學老鷹的奸情后，竟殘忍地害死了她。其后，他又不顧焦小蕻是他已亡同學妻子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設法接近她。無論以什么理由進行解釋，這都是極其不道德的行為。通過制作標本的血腥混合人性的黑暗，作者創造出了一個詭異的，揭示丑陋的世界。

        全文情節的發展，是通過設置大量的懸念來推動的。文中主要的兩個懸念分別是：一、關于蘇紫真實的下落。二、關于歐陽曉峰那個奇怪的夢。第一個懸念的答案是蘇紫在金堡島墜潭而死。事情起因于在那次為老鷹舉辦的送別會上，歐陽曉峰偶然發現了蘇紫與老鷹的奸情，出于維護男人的自尊的心理，歐陽曉峰沒有當場戳穿他們。然而那條圍巾的掉落使這件事情出現了巨大的轉折。就在蘇紫與老鷹相伴離開后不久，蘇紫圍著的那條歐陽曉峰拿第一個月工資給她買的圍巾被風吹落，滾回到了仍在發懵著的歐陽曉峰的身邊，歐陽曉峰下意識地將圍巾撿回，并重新躲回到樹林后面。等蘇紫趕到時，隨即就離開了。在這之后，歐陽曉峰繼續與蘇紫的交往，只字不提當天見到的事。有一天蘇紫突然興起，想要去金堡島的虎皮山上看日落，歐陽曉峰就帶著她到了一個位于虎皮山上非常隱蔽，但卻是欣賞日落最佳位置的山洞。在那個山洞的下方就是一個深潭，據說掉進去的人無一生還。就在蘇紫開心地欣賞著日落的時候，歐陽曉峰就像是一個被地獄派來的索命鬼，拿出了那條當日被蘇紫遺落的圍巾，套在了蘇紫的脖子上。知道事實的蘇紫在驚慌失措下，失足墜入了下面的深潭。當蘇紫落入潭中的巨大水聲沖擊著他的耳膜時，歐陽曉峰在心里默想的卻是：至少我讓她知道了原因。這需要自私、殘忍、冷漠到何種地步，才使他一點后悔與愧疚都沒有？甚至在蘇紫死后，他仍繼續與宋姐進行肉體上的交纏。等到焦小蕻出現，宋姐才作為他背叛感情的證據，被他徹底拋棄。蘇紫固然欺騙了他，在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仍將她喜歡老鷹的事實隱瞞，只把他當成了結婚的備胎。但反觀歐陽曉峰，他甚至比蘇紫更早地出軌，享受著與宋姐的肉體交歡。歐陽曉峰將女人視為自己占有、別人不可觸碰的東西，且她們命運的決定權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這與嗜血的劊子手又有何異？這種人性的冷漠與自私簡直讓人不寒而栗。第二個懸念的答案是歐陽曉峰通過那個夢產生的靈感，創造出了一只“鳳凰”。具體的夢境是：在博物館標本室里，動物一個接著一個復活了，復活后的它們在一只鳥的帶頭下，不斷地將自己的身體部位換給其他的動物。歐陽曉峰憑著這個夢給他的靈感，用從羊一丹那里拿來的幾只珍稀鳥的皮毛拼湊出了一只“鳳凰”。作者選取鳳凰的目的，是要以鳳凰暗喻歐陽曉峰與焦小蕻的愛情，只能是表象的拼湊而非本質的可求。當焦小蕻喝下防腐劑，靜坐于“鳳凰”下時，羊一丹發過來的信息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諷刺。信息的內容是：鳳凰涅磐了沒有？鳳凰是涅磐了，但焦小蕻卻死了，一切又都重新化為了無妄的虛無。

        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在此前作為書籍出版的《標本師之戀》中歐陽曉峰的結局是他在焦小蕻死后投江自盡了，而在《標本師》中他的結局則是帶著焦小蕻的尸體逃到了金堡島上。這兩種結局說不上孰好孰壞，不過我個人認為第二版中對歐陽曉峰的結局處理更加果斷、清晰而有力。若是在焦小蕻死后，他投江自盡了，說明他已經對自己的人性進行了懺悔，并祈求重生。但在第二版中，作者非但沒有把他寫死，反而讓他繼續活著。為什么活呢？用歐陽曉峰的話答就是他要見證奇跡的發生，他要研究仿古防腐劑在焦小蕻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在焦小蕻死后，他確實痛不欲生，認識到了自己所愛的人就是焦小蕻，但不久后，他就又變得極其冷靜，想著怎么對付警察、焦小蕻的父母，并為更好地保存焦小蕻的尸體將其腸子取出，計劃何時逃走等等。這種寫法無疑是繼前面種種的鋪墊后，使歐陽曉峰人性的冷漠與殘忍達到了極點，向人們揭示了人性的陰暗面，以及在這種黑暗的人性趨勢下的愛情結局。從而引發人們對于愛情的可能性以及人性的思考。

        最后，以《心經》中的一句話作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來源：鳳凰聯動
        作者：韓金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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