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達歷史腹地的文字穿越
2016-07-04 12:39:12
作者:王 昆
直達歷史腹地的文字穿越
——評高建國長篇報告文學《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
王 昆
文化是民族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力量;一個民族的歷史,需要有良知的作家大筆如椽地推給世界。長篇報告文學《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里,高建國以成熟洗練的“拙樸”式述說,“讓歷史說話,用事實發言”,在“江南抗日義勇軍”(以下簡稱“江抗”)這一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領域實現了思想高度、藝術深度的超越與突破,為亟需民族復興使命擔當的中國文學當下,樹立起一道鮮明蓬勃、迎風飄展的獵獵旗幟??梢哉f,高建國是當代具有寶貴精神品質,能夠扛起中國文學歷史使命與正確方向的鐵肩作家之一。
“作品,就是目的本身。”馬克思在《第六屆萊茵省議會的辯論》中對文藝創作如是評價。那么,高建國作品中的“目的本身”是什么呢?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需要先溫習一下中國作家的大體風格。一般來說,仰仗歷史經驗本身的豐厚存在,中國作家擅長寫實,喜歡記錄,而且往往卓有成效;但是,文學與社會現實及漫長歲月的關系,卻又遠非如此簡單,他必須以催發人性對社會的自覺洞察和歷史反思為使命。高建國在作品中有效地體現了這一觀念:文學創作不僅僅是歷史經驗、生活本身的見證參與,更是一種冷靜觀察、融合對峙,并帶著這種觀念通過及時評判、反思、總結,從生活本身確立起高度的民族自信,使其經受砥礪而不會陷入焦慮恐慌。
在高建國長篇報告文學《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之前,我曾讀過他一系列的早期作品,那些帶有強烈思辨意義的文字,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記符號:一位金戈鐵馬一生的軍人,一邊風雷激蕩汗血奉獻于軍營,一邊芒杖鐵鞋尋訪探究著歷史。
文之高低在見識,“功夫在詩外”。為文者要歷練的“詩外”功夫就是為文見識。《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讓我們在閱讀中不時領略到敘事之中潛伏著、流淌著的“詩外”功夫,即作家高建國那種把握歷史題材的宏闊視野與赤子情懷。在煙波浩渺的歷史長河中,事關“江抗”的這簇浪花早已淡出世事流變的激流。而正是在這“紛繁迷失”的時代,高建國卻以堅毅自信、專注遼闊的姿態與豪情,把一段看上去人人皆知卻難以真知、細知的珍貴歷史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來,讓讀者以文本為時空隧道,穿越般“走進”那段硝煙烽火的英雄歲月;同時,高建國還巧妙地將著名劇目《沙家浜》形成的歷史脈絡及創作背景娓娓道來,讓讀者有了更為有趣的閱讀和思維“解密”,其間足以讓我們會心地感知或者觀照到作者為此傾注之心血,探究之謹慎。
一、鉤沉歷史,還原真實
關于“江抗”,中國文學的“淡忘”有多種原因,然而,主要的障礙則在于文學的虛構與想象本身。當文學停留在諸如認知的異同等層面時,其實是將文學的任務簡單化。而永遠地研究人,把人性置于歷史的常態或癲狂中來考察,恐怕才是文學的合適路徑?!兑活w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為我們找到了這個閱讀效果。
“不忘歷史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善于創新。”我們只有堅持從歷史走向未來,秉持民族精神火炬開拓前進,才能不辜負這個偉大的時代。作為那段歷史一名遙遠的后者,是什么樣的責任意識和內在力量,讓高建國如此全身心地投入這艱苦而漫長的“江抗”人物尋訪與史實探究呢?
當你坐在桌前翻開《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很快就能找到答案。作者高建國曾在創造過蘆蕩火種英雄傳奇的部隊工作過,工作之余以驚人的毅力通過長期執著的追蹤調研,內心懷著對歷史的敬畏及對英雄的敬重,以史詩般的篇章記錄這段屬于全人類記憶的烽火歲月。讓人驚喜的是,作品帶給讀者的閱讀感受,并沒有那種“高、大、上”的形式主義的距離感,這與高建國對人物的選擇和對場景的精致想象息息相關。
“共和國65歲華誕假日,我從上海趕往蘇州,去尋找一顆子彈。1939年9月21日,這粒長2.8厘米、底部直徑0.7厘米的彈丸,從“忠義救國軍”一支蔣(美)式0.3吋步機槍中射出……”。但“誰能想到,就是這顆來自敵人營壘的子彈,竟然引發了紅色經典《蘆蕩火種》和《沙家浜》的創作”。
全文從這里開始,小角度切入“江南抗日義勇軍”(簡稱“江抗”)這個大主題,猶如一場帶有向導指引的閱讀旅程。從這里,高建國遍訪當年的人和事,以大量翔實的資料和細膩的情感筆觸穿透了歷史,使他筆下的新四軍歷史不再是簡單枯燥的史實,而是有血有肉情深意濃的故事。
對歷史的揭示,如果不是為了洞察其隱秘軌跡,如果不是著眼于今天和未來,就有可能流于膚淺的批判諷喻,而失卻對歷史本質和歷史精神的把握。同樣,把對人性的考察納入社會劇烈變遷的紛繁視野,是為了見證生命的偉大、靈魂的不朽。中國共產黨人的歷史盡管厚重,但枯燥的史料容易把涉世不深的讀者冷冷地拒之門外。70多年前的那場革命中,到底發生了哪些可以改變共產黨人命運的細節,后代的史料里,并不那么具體。而對于那些生命的偉大、靈魂的不朽,是需要用語言的利器一刀刀精雕細刻出來的。
相比干枯的史料,《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猶如一部探尋歷史蹤跡的X光機,通過對“江抗”的透視,再現若干鮮為人知的背景史實——抗日戰爭相持階段,以新四軍老6團為骨干的“江抗”,在葉飛率領下,于1939年5月挺進蘇南東路地區日偽重兵據守的河湖港汊水鄉,機動靈活打擊敵人,開辟以陽澄湖為中心的蘇常太和澄錫虞抗日民主根據地的艱難曲折過程;展現了1939年10月“江抗”主力奉命西撤北上后,以劉飛、夏光為代表的傷病員,不屈不撓堅守陽澄湖蘆蕩斗爭,終使蘆蕩火種再度燎原,此后在譚震林領導下,東路地區抗日武裝和根據地建設再度大發展的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在這些行文中,很多故事都讓讀者耳目一新。值得一提的是,在新四軍歷史上形象并不偉岸的項英,卻在遭遇生死關頭保持了一名革命者和共產黨員的氣節。雖有大錯,亦有大義!
多少年后,當人們拂去歲月的塵埃,開始慢慢了解這段歷史的傳奇與厚重時,《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正如一顆飛速向前的“子彈”,其本身所產生的熾熱與激情,以無形的力量把讀者帶回那國恨家仇熱血噴涌的歷史長河中。這些如昨日重現般的情景細節,讓人掩卷之后仍眼前清晰,這是高建國付出的巨大心血,科學的評判以及對先烈的敬仰,加之嚴謹細致的精神態度以及飽含細膩感情的運筆方法,使得這段塵封許久的歷史,精彩紛呈于大眾眼前。比如,那淹沒于浩大歷史巨流中的“江抗”肇始,卻在作者筆下栩栩如生:深夜的溧陽縣水西村點著油燈的小房子里,陳毅對亟待東進的支隊司令葉飛說:“破壞了統一戰線,我負責;部隊被消滅了,你負責!”這是何其果敢、何其壯烈的承諾,我們仿佛聽到洪鐘大呂般的聲音穿墻而出,激蕩著人心;而誰又知道,在這擲地有聲的諾言背后,承載著怎樣的決心與壓力?唯有真正肝膽相照的共產黨人才能發出這樣的諾言,才敢發出這樣的諾言。這是歷史,更是筆觸細膩的高建國對歷史的無限透視與穿越。
二、獨特視角,推陳出新
把陌生的寫熟悉,這是作家的基本功。但是,把熟悉的東西陌生化,不得不說,這是高建國的一次自我突破。俄國形式主義評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曾提出“陌生化”這個著名的文學理論,它是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也是形式主義者最關心的問題。這個理論強調的是在內容與形式上違反人們習見的常情、常理、常事,同時在藝術上超越常境。陌生化的基本構成原則是表面互不相關,內里存在聯系的諸種因素的對立和沖突,正是這種對立和沖突造成了“陌生化”的表象,給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動。
出現在日常閱讀資料和教科書中的“江抗”都不過只言片語,或者,大家也就僅僅記住了“皖南事變”這樣的詞條而已,可謂“熟悉的陌生人”?!兑活w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的出版,本身便具有無可替代的對某些文學表現空白彌補的性質。作品中,毛主席三次指點茅山抗日游擊戰的激勵如今猶響。1938年5月,毛澤東在《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中更是指出,“茅山等根據地,將是抗日游擊戰爭最能長期支持的場所,是抗日戰爭的重要堡壘”。那些詳盡的細節、那些濃郁的場景、那些最具關鍵的人物,雖然時空逾越70年之久,但書中描述仍能深深吸引后人,原因就在于這部作品高度的寫實性和作者高建國敏銳細致的觀察與思考,讓陌生的不僅變得熟悉,而且易懂。
被美國前總統林肯稱為“美國孔子”的19世紀思想家、文學家愛默生說:人是自然的目的。這句短話卻境界極高,被認為人與自然的終極,也是人類追求的極致——返璞歸真。高建國在文字上不自覺地“消化”了這一思想:筆法上表述的拙樸老實,“思想主題”也顯而易見。但因其尊崇語言的“自然”,所以這并不影響此書對先輩們人性光輝、生命意志和美好情操的出色描繪,以及對處于那個血雨腥風時代中,共產黨人面對光明未來強烈的愿望表達。
在文章的后半部分,人人皆知的《沙家浜》,被高建國寫了新東西出來,從歷史還原、人物塑造、藝術修改、名稱變化、最后定型,這些幕后的東西,猶如另外一幕大戲在開演,早已超出了《沙家浜》本身的熱鬧,高建國以洞察歷史、刺透歷史的筆觸,把簡單的方塊字玩的飛轉,使得一種熟悉的東西讓人突然產生“陌生”之感、好奇之感。
在這一部分,高建國開門見山,根據劉飛囑托創作的描寫陽澄湖36個傷病員事跡的紀實文學,以及由此引發的紅色經典《蘆蕩火種》《沙家浜》的創演為貫穿線,一路下來。其中不發精妙之處,比如:在滬劇《蘆蕩火種》和京劇《蘆蕩火種》(后定名為《沙家浜》)紅遍全國的年代,劇中人物命運在各界觀眾中產生強烈共鳴,與劇情對號入座的種種傳說也不脛而走。從不愿張揚自己的劉飛積極支持創作反映三十六個傷病員事跡的戲劇,本意是想宣揚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和軍民魚水情,但了解劉飛陽澄湖斗爭經歷的人,常常自覺不自覺地把劉飛與劇中人物郭建光對號,給劉飛平添了莫名的煩惱。他有口難辯,也無法回應人們善意的猜測和聯想,素來低調的劉飛,開始采取回避辦法,決意從此不再寫有關個人經歷的回憶文章。再比如,當年參加過劇本修改和戲的編導的人事后談到,江青對《沙家浜》的完善也有某些建樹。如提出郭建光在蘆葦蕩里隱蔽時要派偵察員過湖去偵察,不能無所作為;為了烘托湖上斗爭的緊張氣氛,江青出點子讓傷病員報告說:指導員,鬼子的汽艇來了!還有在軍民魚水情一場戲中,推敲“朝霞映在陽澄湖上”唱段時,江青對金秋時節陽澄湖區蘆花、稻谷、綠柳三種植物顏色的把關等,這些建設性的修改意見,得到大家贊同,并被后來的演出實踐證明是正確的。這些歷史細節,如果沒有高建國逐人逐事的“刨根問底”,或許將永遠淹沒于浩蕩的歷史長河之中,再也不會被人記起。也正是高建國的這種“刨根問底”式的細膩,把原本人人皆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沙家浜》“復雜化”了、“陌生”了。
三、慎終追遠,激揚人心
雖然民族危亡年月陽澄湖上的生死對決已漸行漸遠,但和平建設年代一些人在市場經濟大潮沖刷下信仰迷失和精神匱乏,使全社會對紅色基因的依存卻與日俱增,這就是再現沙家浜斗爭歷史紅色經典的價值所在,也是作者創作《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的深切寄托。在表達這一愿景時,作者并沒有大聲疾呼口喊口號,而是通過細膩的筆墨,將內心實感精準地傳達了出來,而對于先輩的崇敬與緬懷,作者更能從語言上“遠遠地站在一邊”。
懷著對老一輩革命家的深深崇敬,作者描寫了精彩的“臺前”,作者也把崇敬帶到了“幕后”。在描述共產黨人的品質時,作者再潑豪墨,記錄新中國成立以后,曾第一個為陽澄湖傷病員傳神立照的戰地記者崔左夫,曾多次請求給劉飛寫回憶錄,但劉飛總是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劉飛個人算不了什么,婉言加以謝絕。對比想在傳記滿天飛的時代,這是一種和氣高尚的革命家情懷。而對比那些同為高級將領們,卻一步步在名利貪欲中蛻變成囚徒的人,這又是一種多么純真的共產黨人品質。作者對正能量的弘揚,無聲勝有聲,沒有口號,效果卻比口號更好。
在作品中,同樣作為背景出現的毛澤東、 周恩來、陳毅、譚震林、葉飛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形象,在高建國筆下更是時時叩擊讀者的心扉。在中華民族面臨亡國滅種之禍的危急關頭,卓越地共產黨人洞察歷史風云,把握戰局走勢,科學制定持久戰和敵后游擊戰等大戰略,領導抗日軍民在因地制宜實施戰略中創造性開展敵后游擊戰爭的歷史進程。而對身處“江抗”一線的劉飛、吳焜、廖政國、夏光、喬信明、楊瑞年等新四軍指戰員的生 動描寫,更使作品具有鮮明的思想性和高貴的史學價值。而這一切,又正是作者內心要渲染的。在一些作家的小說中,都往往太過醉心于對宏觀敘事的虛無口號,而隱匿了文學中的歷史敬仰?!兑活w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中,高建國通過生動地描述,成功地隱去了自我的痕跡,以一種無限美好的境象,帶領讀者隔空傳遞向老一輩革命者的深切緬懷與崇敬。
“在文藝創作方面,也存在著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現象。有的調侃崇高、扭曲經典、顛覆歷史,丑化人民群眾和英雄人物;還有的只寫一己悲歡、杯水風波,脫離大眾、脫離現實?!?014年10月15日,習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指出。文藝,是凝聚民族精神的火炬,是召喚人民奮進的號角。
魯迅先生曾經說,要改造國人的精神世界,首推文藝。舉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園,都離不開文藝。一個真正有擔當的作家,總是在努力掙脫各種現實羈絆,自覺地站在歷史的制高點,以公正、理性、良知為內在驅動,做冷靜觀察、敢于表達的時代精神的引領者。誠然,報告文學《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這部帶著筋骨與血肉的歷史書寫磅礴而出,確實稱得上是國內第一部全面、系統、深刻反映“江抗”歷史功績的精品力作。我們有理由相信,當人們再度追溯那段歷史風云時,報告文學《一顆子彈與一部紅色經典》必將成為一部氣勢磅礴、豐富生動、資料翔實的“教科書”;而在面對歷史正義、民族命運這些核心命題的現實困惑前,其真摯的情感、昂揚的正氣、道德的彰顯,必將為當下乃至未來產生一份獨有的“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的精神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