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中外詩人對月亮的“詩喻”
作者:粥樣
一個多月后,在一段連日有新事發生的日子里,讀到博爾赫斯的《月亮》。是不是該用“終于”兩字?似乎我今日才關注到有嫌太遲了。以浙江文藝版的《博爾赫斯全集》為基準,盡管他平生的第二部詩集就以“面前的月亮”命名(博氏三十歲前只有三部詩集,第四部出版竟跨了31年!不知實情如何),而切實命名為“月亮”的是共兩首,比起“鏡子”、“迷宮”、“老虎”、“詩人”、“影子”、“布宜諾斯艾利斯”這一系列反復進入詩題的篇什,不可謂多。
兩首的其一在1960年詩集中,是四行一節、全23節的格律體,從忘我寫作者也忘記了看月亮起筆,歸結到認為月亮是人類抒情的借物。詩里援引諸多以深化渲染月亮的象征性,缺乏西方文化浸潤者如我一時難以讀透。那么,專注于第二首如何。它 ——像軟柿子?—— 總共就五行,出自1976年詩集。
—— 致瑪麗亞·兒玉 (注:博氏的日本妻子)
那金燦的地方實在凄涼。/ 高懸夜空的月亮 / 并不是亞當見過的情形。/ 人們無數世紀的凝注使它積滿了淚水。/ 看吧。它就是你的明鏡。 (林之木譯)
——《博爾赫斯全集·詩歌卷(下)》(1999浙江文藝版,2005年4印)
從格調上,與下面數首作品中駱一禾的最接近,憂傷惆悵。如同顧偕詩認為月亮刺激了想象,東蕩子說月亮“是我們想象出來的”,博爾赫斯也想象月亮中積滿了人們的淚水。但在接下的一句里,他斷然聲稱,月亮“就是你的明鏡”。
“鏡子”是博氏常寫不倦的母題。它揭示、復制、增殖,給予詩人無窮發現。那么,作為鏡子的月亮就是無法言盡的。月亮冷寂、孤清,收容人們的愁緒。
月亮容納我們,讓我們慕然看見自己,這是博氏所想表達的。盡管不如下面四首中國月亮詩容涵豐富,其高度的本質涵括力可備一格。
駱一禾:月亮
世界,一半黑著、一半亮著 / 事件堆起來了。那些流血的事實 / 城與年,日夜流著 / 是一些平滑的消息 / 使人們無所不知 / 黑著的一半 / 陳列著挑燈的街巷 / 月亮雖也照亮厚實的塵土,光輝 / 卻遍地遺失。月亮陳舊 / 在隱沒的藍瓦上扔著、光著、貧窮著 / 像一些炭塊上畫下的皮膚 / 暗暗地紅黃著 / 頭戴半只黑盔,對禿海上的甲板 / 露著樹枝 / 地面上的活人 / 不知你為何思想 / 世界,你這借自神明的臺階 / 下行著多少大國 / 和它們開發過度的人性與地力 / 只有月亮 / 在門邊向著那健康的叢林 / 為我們謝罪
1988.1.8
——《駱一禾詩全編》(1997三聯版403頁)
顧偕:惟有月光至高無上
最是人間留不住 朱顏辭鏡花辭樹 ——王國維
那有歲月淹沒不到的潔白的浩瀚 / 夜空的迷宮有你內心深處 / 永久的神話 / 那有時光消磨不了的光明海洋 / 影子在拂曉的霧中啟程 / 飛天的故事一直遺忘在 / 千年的天上 / 寧靜的激情總是讓人類格外留戀 / 留戀是面光滑的鏡子 / 誰也不想知道 / 里面還會有什么滄桑 / 懷念在高處總能使想象奔騰 / 銀河邊的明亮從不認識 / 我們的世界 / 遙遠也是所有的過去 / 不然長久的眺望,為什么 / 還要保留到今晚 //惟有月光至高無上 / 夢想可以遠離大地華美的顫動 / 無窮的通天力量,又將是 / 怎樣一種偉大的胸懷 / 輕盈的厚重灑滿生命的仰望 / 神秘或許永遠就是孤身一人 / 你今夜的漫游不是最終告別 / 明年還會有重復的等待 / 用光輝向大家講述一種 / 自然循環的不敗 / 事物都將在熾熱過后黯然失色 / 璀璨是種高揚于塵囂歷史的榮耀 / 它是象征永不撲滅的火焰 / 光芒照亮記憶大道 / 世界到頭來,最終還是 / 黑暗里的純潔 / 在遙遙領先
2022.9.10中秋午后于廣州黃埔
如同我在“對比研究”十四所粗淺論衡過的海子和老刀兩首“有光”詩,此番駱一禾與顧偕在“月亮”上的“交手”,又像是出自兩個“門派”。
駱一禾,被海子的傳記作者燎原先生設專題成為“朝霞派遣的使者與圣徒”。長期以來,他的形象被定格為海子的守護神(傾聽者),盡了力量卻未能如愿,自己也赍志以歿。但稍瀏覽一下他作品全編中留下的區區九篇詩論(其三是為海子所寫),就不能不嘆服其淵深學養和篤定的慧心。在感覺上,海子“撲”入詩歌而駱一禾“度量”詩歌。如果海子封神,那一禾足當姜子牙的角色。
二人辭世已三十三年,海子傳記和研究專著已可用“疊床架屋”來形容,而駱一禾居然就筆者目及沒有一本最起碼的傳記,使我們對其除與海子生涯交集的部分外,所知極少。反差成奇景,中國詩歌研究方面如此夸張的吃偏食,暴露的是漢語詩歌傳承的視野偏狹、鶩趨于錦上添花疏于欠回報之拓荒的心態。
顧偕,廣東詩歌的一個傳奇,洋洋灑灑的創作實踐涵蓋所謂“主旋律寫作”到實驗性寫作的超距,形制長短兼修。世紀之交時,他的政治抒情詩在主流報刊引起熱烈關注,隨后逐漸轉戰網絡陣地。是“轉戰”嗎?我想不如用“退守”一詞更到位些。對他一部又一部深刻的長詩,主流詩界的失語,反映的是當代漢語詩歌學人解讀能力的缺失。
顧偕在詩論方面同樣專心致志,以蓬勃的、也見出嘔心瀝血的筆力深入到詩歌精神乃至人文精神的深層與諸多側面,盡管行文語言有時不無奧拗,但穩然已是當代中國詩學寶貴的、且有幸還在不斷增添著的財富。
對二人詩學成就的申敘非筆者力所能逮。就看看這兩首月亮詩好了。
詠月詩對于國人,早有蘇東坡的水調歌頭遙遙領前,提供無上模本。“蘇式”之月近千年來形塑于我們的頭腦。但畢竟每個人總有自己的心中月,這是再佳的詩篇也禁錮不住、更不應禁錮的。
駱一禾詩作我能悟入的不多,獨賞這《月亮》。開篇“世界”和“事件”、“事實”的諧音對照便挑起人的追讀欲望。點出世界的“半黑半亮”貌后,先描畫“半亮”的部分?!傲餮焙苡|目,但它和后面“平滑”、“無所不知”似乎難以構成遞進鏈,我看得不明所以,只好往下讀。描畫適時轉入“半黑”部分,主角月亮出現?!疤魺簟惫乓獍蝗?,“挑燈的街巷”上月亮如常朗照,到這里,詩作者突然從描述者轉變成抒情者—— “光輝 / 卻遍地遺失”。
最初就是這一句使我愛上了這首詩。它以主觀評價來揭示現象。使我覺得前面模糊搖擺的行進突然顫動,一份言不可盡的憂傷是那么明確!
月亮“……貧窮著”,像是“遺失”后的必然,本不明亮的世界因此益發黯然?!疤繅K上畫下的皮膚”應該是“用炭塊畫下的皮膚”的欠精確表述,馬上“紅黃”與炭塊是黑色的這一事實造成悖拗,它讓人想到是月光對炭塊發生作用后產生的色彩幻變。注意這里的四個“著”,前三后一相對,是聲響化的語流前進效果。略過我不太有感的幾行,詩人的質問往我心里輕輕扎了一下:“地面上的活人 / 不知你為何思想”。作者拉高視角,明顯代入月亮的語氣。思想什么?思想上面“流血的事實”、“平滑的消息”。
我們想半天后準備反問月亮你操什么心呢?但進逼的一句“世界,你這借自神明的臺階 / 下行著多少大國 / …… ”,聯系后面順接的“只有月亮”,可判這便是詩人歸復自我的語氣在詠嘆。這兀然出現的軒昂比擬,將高天的月亮和紛雜的地面世界劃出鴻溝?!伴_發過度的人性與地力”像是詩人的沖冠一怒。但他堵住滿腔的話,準備就此結束這首詩。
“月亮謝罪”的三行腦子轉一轉是可以想明白的。“健康的叢林”是存在的,世界上有許多開發過度的大國,但詩人看到那叢林還幸存著。月亮謝罪是作者飽含酸楚的主觀設想—— 人不謝罪,那么月亮可以來承當。
到這里我想起詩人老刀的《鋼琴》遙對自己故鄉的最后一句:“沒有干過壞事,我也要向你認錯低頭。”但有“罪”(大或小)而不自知的人更有多少。憑此回讀,開始的“人們無所不知”,才見是隱蔽得很好的語帶反諷。
清高的月亮,詩人并不關心它的本身,而矚目它與地面的應和。他看到月亮與貧窮的接觸,想象痛苦的承擔,痛苦則來自不知挽回的消耗。駱一禾甚至希望月亮能帶來拯救,能嗎?他將追問留給了讀者。
而顧偕對月亮——月光的吟誦,則延續了他對完整結構的描述偏好。
先是對月亮作整體擬喻:“潔白的浩瀚”是虛像,“光明海洋”落實了?!坝白釉诜鲿缘撵F中啟程”很動心弦。用“影子”指代“月亮”,呈朦朧之美,與駱一禾對“月亮”全無修飾的呼喚形成差異。
“寧靜的激情”和“滄桑”形成時空對話,在稍稍描摹人對月亮的寄望后,詩篇視角穿梭。先說“銀河邊的明亮從不認識 / 我們的世界”,反轉這個“我們”卻要保留長久的眺望。月離人而人追月,進入下半段,在加重對“人追月”的抒寫后,穿過“通天力量”這種很主觀的設想,也穿過“偉大的胸懷”這類熟詞,作者不無突然地寫出“神秘或許永遠就是孤身一人”。孤獨概念是老生常談,可在這里,想到月亮的孤影,而且是“永遠”,它所引發的惆悵和連帶對永恒是否值得追求的置疑,似乎驟然彌漫周身。
然而顧偕要扭轉這種情調。雖然有“黯然失色”,但更有“璀璨”,有“高揚”、“不敗”,有“永不撲滅”。詩篇崇揚“記憶”,“光芒照亮記憶大道”,是對前面“飛天的故事一直遺忘”的撥正,反映的是詩人顧偕的心愿。
兩詩并讀,駱詩吟詠月下之“愁”,顧詩追攀月上的氣韻灌注。駱詩前部感慨光輝遍地遺失,顧詩后部沉吟神秘或許永遠是孤身,語氣都從既有氛圍中作了突拔。
顧偕對月亮的比附異彩紛呈,而在駱一禾,月亮就是月亮,他落目處是月亮怎樣看人。想象同生于1961年初的駱、顧相逢,顧偕說出他在我們最近的這個中秋節里想到的月亮是“黑暗里的純潔”,會否得到一禾的贊許:有資格為我們謝罪的,不正只有這樣的仙品嗎?
早在三十三年前,這樣的相遇已成永不可能了。世有滄桑,而月亮還在那里,一禾為我們撂下八百七十頁詩文后撒手,《月亮》一詩于他不過是一星散墨(也許只有筆者被傻乎乎困住了),那憂懷足可難忘。他強調詩歌“心象”(《火光》),認為“詩歌向內心發展給當代新詩帶來了很大的進展”。這對以“詩歌從心靈出發”設題作文的顧偕若合符契。
確實,和祖國悠長歷史上那些膾炙人口的詠月詩篇相比,兩詩的意象構成無疑已大大復雜化,是現代人類隱曲情感的體現。駱一禾倡言:“你我并非龍的傳人,而是獲得某個個體自由的單子”(《水上的弦子》)”,要“置身于世代合唱的偉大的詩歌共時體之中”(《火光》);顧偕則說過“詩人是人類困境的清道夫”(論文題)、“一個真正的詩人所具有的使命, ……應當率領大眾從容地步入他所認真制造的力量氛圍”(《超越的觸角》)。神圣感是二人詩歌的根源。
對于心籠廣宇的歌者,區區月亮詩或是隨性小試,如他們各自詩歌飛翔中的一次扇翅。如今,悲吟的歌者已然羽化,幸有同樣心事浩茫卻不倦追光的另一人,還在不歇地唱出新聲……
在完成上文半年后,承蒙蘇文健博士邀約提供我所留有的東蕩子資料,查到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寫的評論《縱目彼岸以遠》,就已將蕩子的《月亮》和駱一禾的簡略并論過。
東蕩子:月亮
月亮是我們想象出來的 她優美地高懸 / 我們在她的笑容里散步 戀愛 / 做著夢 看見幸福的來生 / 我們還在夢里想象更多的月亮 / 最后一個月亮是黑色的 / 我們摸索著 點起篝火 / 少女在輕輕唱歌 有些憂傷 / 強盜在沉默 從馬背上下來
一眼可見,蕩子此詩區別于駱、顧的,是它關注的不是月亮本身,而是對在月亮慈光照臨下一個想象性境地的片段輕歌。
首句“月亮是我們想象出來的”便別出心裁。真實的天體月亮是冰冷的,是“人”的月亮才如此“優美”,攜帶著“笑容”。人生樂事、純真夢幻使我們迷戀月亮的存在,但,“最后一個月亮是黑色的”。它比駱詩里留意到的月亮“黑著的一半”更極端。悲喜悲喜,人在世上難免是“悲”大于“喜”。蕩子借天象陳人事,似乎是掀開表面的溫馨敞露實相。短詩后半,調子在向下走—— 輕歌少女“有些憂傷”,卻不沉淪,到強盜下馬而止。強盜和少女是怎樣的關系?他下馬后會做什么?均且無言?!皬姳I”這角色設置于月夜捍格,卻因適時而止,朦朧神秘由之得到維持。
如顧偕詩里所謂“夢想可以遠離大地華美的顫動”。從月亮是想象的,到強盜沉默、下馬,先是迷離,漸添隱憂。一首短制就這樣,表面平靜而暗潮洶涌。
一年二月后,研究曾經資深近年重拾詩筆的證券達人程峰詩歌,讀到這首《發霉的月亮》——
我們浸泡在月亮的暈影里 / 從早到晚,一整天 / 以至于月亮長出了細密的絨毛 / 像眼睛得了結膜炎 //光線模糊 / 還是能感覺到神經遞質分泌旺盛的多巴胺 / 所有跟月亮有關的詞語 / 包括圖片、聲音與月餅都被點燃 //為了給主角讓路 / 星星一顆接一顆 / 被摁進黑色的泥濘 / 幾塊云反復擦拭天幕 / 像在掩飾謀殺現場 //月亮鉆出云層 / 感覺天神對著人間在抽雪茄 / 它看起來有點亢奮過度后的萎靡 / 仿佛一個男人 / 勞碌奔波一整天之后 / 不得已在晚上出來趕個場子
20210921 ——待印個集《約等于》
本詩不算程峰的佳作,卻展示了他于詠物詩的特有寫法。和上面三位行文的整飭、感傷拉開距離,小名“山羊”又自號“大爺”的程峰,采用詼諧語調對付中秋的月亮。結膜炎、多巴胺這些新詞兒多少還聽說過,“神經遞質”是什么東東便讓我輩啞口。
科學大轟炸下揣摩他說的,想象中秋終于由日到夜,正角兒月亮登場了,這圓月帶著“絨毛”,有些神似。本愈益不地道了,大爺還往暴力上扯,為顯擺月亮把沒招誰惹誰的星星給“干掉”了;月亮又扮演起雪茄,非讓人揣想天上也有黑社會老大?它的萎靡,必得是勞累奔波一天后嗎?就不能是風流快活了“一床”之后?
瞅瞅咱們美麗圣潔的月亮娘娘在程峰筆下成啥德性了?還學周深變性!
但本詩卻逼人去想:月亮沒出來給咱們待見的時候干嘛去了?真夠壞的。其實他說人家月亮其實是說自己吧。一天累得像條狗,偏碰上中秋,還得出來應付人。(如他在《對一條流浪狗的歉意》里說:“感覺自己活像一條狗 / 流浪在生活的另一個維度?!保?/p>
萬物為我,我為萬物。不再默然“謝罪”(駱一禾),也不再在“拂曉的霧中啟程”(顧偕),本詩顛覆了月亮的傳統形象,又不是蕩子的“黑月亮”,萬分不情愿還得委屈自己。不是天上月,是時代空間的地上人,疲沓地忍氣吞聲,壓抑住身心的“狠”,只能在想象中“殺星星”來聊補。
科學家說的,月亮永遠是同一面朝著地球,這首詩,或許看到月亮背面去了吧……
程峰看月亮想起自己,我看程峰也沒意思地想起自己……
對不起月亮一回,兩年后詩人在上一個中秋節找補回來了。他另出《中秋賞月》,提點我們天空是“月亮唯一的故鄉”,是詩、酒、茶中的贊頌不能取代的。那么,“發霉的月亮”,便也是詩歌游戲,月亮自在高懸,無忌臧否。
又過19天,在筆者即將完成56年生命周期前夕,看舊得醫學博士詩人揚臣詩集時,讀到這首《賞月事件》——
五個人,圍成圓月,圍成酒盅。/ 守一株上千年的習俗坐等 / 下落不明的玉兔精。//不遠處把守的,是一排排鎂光燈。/ 而甩出的刀明晃晃,/ 逼退我們,打消刺探天庭消息的目光和心情。//
酒已穿腸月已空,/ 半杯清輝半鄉音。/那些在中秋迷失的星子,/ 如被坑殺,如墜紅塵。
找一把彈弓 / 銷毀鎂光燈偏旁的冷”/ 是否能靠近嫦娥 / 把心中撒野的兔子流放月宮?
2018-09-26
有些不清楚的是“鎂光燈”何來,是一些市政或館所的不當光源嗎?但全詩是很可感的。他比程峰詩早寫三年,同樣有詼諧的格調,卻是混音交響。
“刺探天庭 ”、“‘找一把彈弓’”、“把心中撒野的兔子流放”,中秋畢竟是一個可人的節日,詩筆展現輕快一面?!笆匾恢?…… 習俗”這樣不同的搭配,也配合作者要盡力玩笑的想法。但“酒已穿腸…… ”的古體二句,讀來何等悵然。因“鄉音”而引離人心緒沉沉。有月無星的天象引作者和上面程峰一樣不由往“扼殺”方面想,但這里沒有“云”作同謀,而是在單純的揣想中另作廣求。這迷失的星子或殺或陷,所引發的感懷全讓聽著鄉音的作者捫心自況了。
揚臣在許多詩中詠物,總是努力去找物中的自己。在強作歡顏時鄉愁倍添,詩筆泄憤妄自踏空。星落無地的節令,人為的“鎂”光燈驅逐了“美”麗的嫦娥,人在如此充滿挫傷感的現世,唯在郁郁的尷尬中伸抒筆意……
對著同一個月亮,顧偕在謳歌中抬升傳統中的蘇東坡式的“明”月,駱一禾要描狀出一個悲劇英雄,賦予其穿透塵世的眼光;東蕩子和揚臣把月亮邊緣化,一為遙遠朦朧的背景,一為在設想中欲求而不得;程峰的月亮則有別于它自古與女性的牽連,竟然像個奔波受累的男人。詩格中有感傷的、硬朗的、神秘的、戲謔的,或兼沾一點道不明說不盡的更廣闊而迷惘的“詩喻”……
綜觀以上,駱、顧詩是“大寫”,東蕩子曾“淡寫”,而多有空間供楊、程兩位詩人對月球“詩喻”,后者看來只能算是精致的小寫。相信啥時還能讓我看到更多人文美麗的“月亮”?
2024.7.22于廣州
粥樣,廣東省作協會員,著有《朋良無我》(1997年)、《偏見》(1998年)。編有詩集《九行以內》《當代四川大涼山彝族漢語詩歌專輯》。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