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與作品共情的聲音
——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回響》的閱讀淺談
作者:溫智慧
時下,社會的快節奏,安靜的讀一本書是忙里偷閑的福樂。看書總無法超過買書和各種渠道來書的節奏,望書興嘆,仿若一種隱形悲哀。
所持有《回響》一書,是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6月第一次印刷版本。它遇見我后在書柜深處足足靜默了將近3年的立正姿態,有時目光從它的書名和它的弟兄身邊掠過,它如果有情感應該有所激動,有所回應,如果歡叫出來,也可能早日實現對它的捧讀。這事一擱許久,時光飛逝。直至2023年它以茅盾文學獎的光影出現在媒體,聚焦于廣眾,才把它想起,用手輕撫它的落寞,方走進我的閱讀。
一部書的成功與否,是作者與讀者心靈對話和諧的情感共情,或者說是美學共鳴、欣賞共振。無論題材、敘述、技法、文學審美、思想表達、文學寓教于樂的功能、文學構建、作家的文學思維品德、所呈現的文學意義,乃至讀者閱讀的專心與回望,都是不可或缺的文學思考和文學價值。當然,不能否認作品在重大文學獎項的脫穎而出的美學審定的價值加持,和沖出百千部作品的當仁不讓與橫刀立馬。
記得茅盾文學獎給予《回響》授獎辭 :東西的《回響》,以富于認識和表現能力的藝術形式,探索當代城市生活的精神狀況。在社會與家庭雙線并進的結構中,抽絲剝繭,洞幽燭微,呈露和整理人心與人性的復雜纏繞。現實與心理、幻覺與真相、困頓與救贖,沖突的對話構成靈魂的戲劇,有力地求證和確認我們生活的基石:真實、理解、愛和正義。
《回響》一書從題材上講,應該是一部偵破小說,從兩性關系來講應該是一部情感小說。偵破小說的角度,無非對于案件偵破的曲曲折折,元素光影,事件陸離的敘述文學行走過程;情感小說的角度,正是偵破案件的刑偵主角冉咚咚與丈夫慕達夫二人,情感世界的愛與不愛,懷疑與設防的情感糾結,體現了時代下婚姻情感變遷,變異的普遍性問題,揭示人們世界里情感的起落轉合,見異思遷,多重變奏,乃至情感世界多重因素的紛紛擾擾的物像幻影與生活糾結。
夏冰清之殤的“大坑案”,冉咚咚被指定為該案件的偵破負責,助理是邵天偉,從此情感故事鉸接著案件偵破,在作品中,作家進行同步的推進與推理,其中運用刑警專業的偵探邏輯,也運用普通人情感撕裂或者破裂的各種條件和因素,進行了文學技法的整飭與故事編排,讓女警察冉咚咚窮思竭慮,追查真相的她同時陷入了婚姻的迷局。從而把小說推進敘述的波峰浪谷,栓住讀者的眼球,行走在《回響》的文學縱深,在故事演繹的褶皺起伏。
夏冰清拉著一個皮箱,參加一個應聘,聘用單位覺得她過于心機,現場沒有錄用,在應聘者和工作人員陸續離開后,她拉著皮箱踅了回來,意思是想聽聽沒有被錄用的緣由,因此拉開故事序幕,給案件埋下伏筆。接下來的故事并不出眾,落入一種俗套陣腳,無非是被老板潛規則,升華了感情,提出了名分需求,從偷歡變成代位的覬覦,而導致一系列明明暗暗的較量,最后以女子之殤成為她人生結局,和案件偵破的開始。
利益關系人徐山川為了擺脫夏冰清的糾葛,風輕云淡,閑庭信步地做得躡手躡腳,不露痕跡,給案件偵破造成了曲曲折折的山重水復,柳暗花明。
冉咚咚在辦案時,無意發現丈夫慕達夫在藍湖大酒店兩個月的同一天開房記錄。這使她把職業懷疑慣性帶進家庭感情生活,正好彌合助理邵天偉使她莫名產生好感的理由。這也是冉咚咚內心承認問題的癥結,她確實喜歡邵天偉,從他報到的那天起她就暗暗喜歡他,當她發現他的錢夾子里夾著自己的照片時,她就確證了他也喜歡她。也正是從那時起,她對慕達夫越來越不滿意,甚至恨不得他犯點錯誤,比如出軌什么的,然后好找理由跟他離婚。故事繼續上演在工作偵破和家庭偵破的兩重布局,使得冉咚咚莫名其妙的敏感、多疑、虛幻、自責又迷茫,還渴望的矛盾之中。因此,它焦慮,猶豫……案件無進展,情感又龐雜,內心還不甘的境態中……導致兩次停止她負責專案偵破,又兩次啟用她參與專案偵破。故事在這樣的事理邏輯,和文學矛盾中,使得閱讀不罷干休的深入。
小說展開了廣闊的社會生活,在案件與情感的復雜纏繞中,揭開一個個人物的身份、人格、心理,直抵人性的真實幽深處.....
冉咚咚的變化是從她經手偵破兩件懸案開始的,因此她被晉升為刑偵大隊副大隊長職務,這次負責案件偵破給她無限壓力,使得她猶如一頭困獸之斗的憤懣。
作家對作品人倫理性塑造得極為成功,使故事升華出人性沒有泯滅的理性光輝。比如,慕達夫請作家貝貞的丈夫洪安格前來向冉咚咚澄清她所懷疑慕達夫出軌貝貞的不存在。所發生的一幕文學鏡頭……在他房間他遞茶葉的時候手碰到了她的手,兩只手像受到了驚嚇似的都往后縮,茶葉盒掉在地上。……他把她摟住,她竟然沒拒絕。他越摟越緊,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們可以嗎?聲音灌到她的耳里麻酥酥的,整個身體都有了感覺。但她不回答,不回答是因為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仿佛處在磁力的中線,被相等的正負極力量拉扯著一動不動。他想吻她。她用手止住。他把她放倒在床上,她緊緊地抓住領口,他解開她的第四顆紐扣……她問……他的手一哆嗦沒把紐扣解開,仿佛那是一個死結。……他抹一把眼角,淚水涌出眼眶。他哭了,哭得像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孩,一邊哭一邊把他剛才解開的紐扣一一扣上……她忽地坐起來,"幸好你沒把紐扣解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像被抽了八百毫升血液似的,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回憶剛才的一舉一動,仿佛回憶一場夢境。
再一個,當貝貞離婚后約慕達夫的文學場景是這樣的:……“你在等什么?"貝貞期待地。……他說我沒法給你婚姻。她說我跟你要婚姻了嗎?他說我也沒法給你責任。她說我跟你要責任了嗎?他說只要發關系,責任就會自動生成,到那時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恐怕友誼都保不住。"既然想得這么周到,那你為什么要來?""對不起,我想試著逾越,但突然發現做不到,我不僅誤解了你,也誤解了自己。"
"滾。"她從來沒這么生氣過,也從來沒對他這么失望。
他(她)們在十萬火急的檔口,內心吹過一絲涼爽的風,使他(她)們守住了那一條被稱之為“底線”的價值珍貴。
作家設計的這兩個文學鏡頭,把小說的人文就地拔升至一個新高的文學海拔,讀者的晦暗閱讀期待,被一束人性和道德的光輝遍亮無余,小說的文學價值和作家文學情懷在具體的文字中立體!
雖然抓到了兇手,但冉咚咚卻不滿足,因為按現在所獲得的證據,所有當事人都找得到脫罪的理由。徐山川說他只是借錢給徐海濤買房,并不知道徐海濤找吳文超擺平夏冰清這件事。徐海濤說他找吳文超,是讓他別讓夏冰清騷擾徐山川,而不是叫他殺人。吳文超說他找劉青合作,是讓他幫夏冰清辦理移民手續或帶她私奔,卻沒有叫他去行兇。劉青說他找易春陽是讓他搞定夏冰清,搞定不等于謀害。而易春陽盡管承認謀殺,但精神科莫醫生及另外兩位權威專家鑒定他患間歇性精神疾病,律師正準備為他作無罪辯護。冉咚咚想本案就像多米諾骨牌,第一個推牌的人是徐山川。她特別想讓徐山川認罪,服判,但他拒不承認他曾叫徐海濤去謀害夏冰清,甚至說連半點暗示都沒有。
“疚感”是迷途知返的良心或者說道德坐標。冉咚咚在被邵天偉吻了之后,她忽然發現自己對慕達夫強硬或者說莫須有道理和態度瞬間崩塌無形,心里涌起一股對慕達夫的深深內疚。她沒想到由內疚產生的"疚愛"會這么強大,就像吳文超的父母因內疚而想安排他逃跑,卜之蘭因內疚而重新聯系劉青,劉青因內疚而投案自首,易春陽因內疚而想要給夏冰清的父母磕頭。
至于徐山川認罪伏法,正體現人民警察職業精神的一絲不茍,說服別人必須先說服自己的職業堅守和責任對待。
徐山川咬定與妻子沈小迎,互不干涉私生活的謊言,被女兒和妻子健身教練的血緣關系,打得體無完膚,案件最終的攻破,還是來自他們夫妻之間內部的裂隙,謊言在證據面前不攻自破,徐山川的原罪難免。
法律的疏而不漏,是建立在司法各個環節精益求精的司法精神下的協力與齊心。
整部作品的文學思維是仁懷的,無論從罪犯的法律結局,還是冉咚咚與慕達夫的感情生活的文學處理極為溫軟,安然。是和諧社會所要達到的妥帖的圖景與狀態,起到了安撫讀者內心世界的祥和作用。
夏冰清一人之殤,成了一種教材式的普世反思,不僅留給讀者,還有廣眾中那些冒險捷徑突圍的人們。是告誡,更是撫慰。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提出的“集體無意識”,既是遺傳保留的無數同類型經驗在心理最深層積淀的人類最普遍精神又是人類原始意識的回響。
在文學創作理論中,有不管作家寫什么,最終都是寫自己;比如: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心靈的投射、作品的現實回響……
在閱讀中找到了作品《回響》的出處和作家選用“回響”作書名的道理,它就是一部回應現實回響的佳作。
作品情節洶涌,邏輯嚴密。心靈與現實交互回響,善惡愛憎都有呼應。余以為此作獲茅獎,名至實歸,實力有加。
作家東西的創作談這些說:十多年前我就想寫一部關于情感推理的長篇小說,但我的認知水平還不足以讓我動筆,寫作不僅是技術問題,還包括你的歷練,包含你的命運以及由命運刺激而成的思想,仿佛煲湯,得用文火慢慢熬。不著急,創作也需要自然生長。
所以,我要感謝命運的賜予,感謝那些撞擊我心靈的事件,感謝讓我產生《回響》創作靈感的人們,并感謝這部作品的共鳴者與欣賞者。如果你張開每個毛孔時刻感知風雨雷電,就會在心靈里找到現實,在罪里找到罰,在逃避里找到責任,在猜疑中找到信任,在內疚中找到愛。生活的復雜性需要復雜的寫作技術去照亮。我想我正走在這條寫作的道路上。
作品在如下的對話中劃上句號。
"你在想什么?"他問。
"想自己,你還愛我嗎?"她問。
"愛。"他回答。
掩卷,在長夜,靜思。一種塵世的浮音在浩瀚的長空飄蕩,在一幕幕回放中回響。
2024年1月29日
個人簡介:溫智慧,本名溫智慧,男,1970年生/(70后),河北省承德市人,現居內蒙古阿拉善左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博覽群書》《草原》《朔方》等刊,出版散文集《靈魂的雨傘》《大漠放歌》、文藝評論集《抵達的姿態》。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