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作品是作家藝術感覺與現實生活沖撞的顫音
——評趙峰長篇小說《羊肉館》
作者:
十月的一天,偶去麟游縣的環城羊肉館吃泡饃,走到柜臺前,看見一位年輕的服務員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書,瞟了一眼,書是嶄新的。我不禁心里感慨:現在還有誰在讀書呀?我是個寡聞的人,在飯館里只見過一邊跑堂端飯,一邊給放學后的孩子輔導作業的愛心媽媽,卻沒見過坐在吧臺上專心閱讀一本書的服務員。坐下吃飯時,偶記起麟游縣一個叫趙峰的作家寫了部長篇小說《羊肉館》,但沒讀過。于是,從直覺上認定這本書有可能就是《羊肉館》,隨便問那個讀書的服務員,果真如此。服務員招呼一聲,挑簾從操作間走出一位濃眉大眼、長得很攢勁的年輕人,自我介紹說他就是趙峰,書是他寫的,原來趙峰就是環城羊肉館的老板,我瞬間有點發愣。我和他剛攀談了一會兒,門里就有客人進來,為了不打攪他的生意,待他送我一本《羊肉館》后,我就匆匆離開了,臨出門,他謙遜地笑笑,叮我看后提提意見,由于書還沒讀過,心里發虛,只囫圇著答應了一下。
利用國慶假期,我以每天三、四章的速度來完成當日的閱讀量,搞得像上班一樣,大概半個月,總算對他的這部作品有了輪廓式的了解,第一次閱讀完成后,又開始了二次閱讀,這一回,速度慢下來了,不敢開快車,因為我對這部作品再次閱讀的定位是精讀和品讀。第二次閱讀的過程無疑是愉快的,也是我對這部小說全景式的俯瞰和解剖。就作品而言,它符合長篇小說容量大、情節復雜多變、人物眾多、挖掘人性深刻的藝術創作特色,以此來衡量,這部作品的創作當然是成功的了。縱觀麟游縣的文學創作現狀,在地域文化的范疇上,這部作品填補了當前麟游文學界長篇小說創作的新空白,是新時代具有歷程碑意義上的長篇佳作,從我的視野里看到,趙峰是繼麟游籍已逝老作家李希平《狗剩》之后出版長篇小說的第二人。
巴爾扎克說過,“小說被認為是一部民族的秘史”。我以為:《羊肉館》是一部現實版的中國式奮斗者的創業“秘史”,是一部開掘中國西部社會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到本世紀初社會變遷中人性紛繁復雜的現實力作,在城鄉結合部的奉賢鎮上,其真正能感動讀者的是小說以廣闊的西部社會生活為背景,運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為我們塑造了馮玥生這樣一位不向貧窮的現實生活低頭、百折不撓、愈挫愈勇的創業者藝術新形象。閱讀作品,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深有體會,當時中國西部山區的社會現實是,身處農村的青年們無一例外子承父業種莊稼,娶妻生子過日子,除了在貧困線上的拼命掙扎,別無他法,他們雖有年輕力壯的身體,但精神麻目著,腦子空白著,每日面對這樣的生活,他們的生命是蒼涼的,時代的舞臺上演著他們人生的悲苦。按常理,馮玥生也是這出生活慘劇的扮演者,恰恰相反,與他們處在同一起跑線上的馮玥生是與眾不同的另類,他年輕的腦子里卻豐富多彩,長出了夢想,飄起了彩虹,他不甘心命運的擺布,在心目中那道彩虹的感招下,沖出黃土的包圍,從世代蝸居的那個小村莊里,只身來到奉賢鎮,成就一番事業。他先在鄉政府里的職工灶上做了一個干臨時工的炊事員,開辦羊肉館時,幾乎是白手起家,他的羊肉館是靠年輕的馮玥生和妻子陳秀麗用他們不向命運低頭的精神力量和人格力量支撐起來的,作品里,他的羊肉館雖經風雨、幾經摧殘,一度被夷為平地,消失在奉賢鎮公眾的視野里。燒毀是為了涅槃,在他的信念里,大地依然堅實,希望的種子逢春必發芽,就像他們年輕的生命,最終,羊肉館又重新聳立在奉賢鎮上,此時,它已經升化為生活之上的藝術之塔,演化為生命的意象,它與馮家三代人血肉相連、鼻息相通,見證了三代人的悲歡離合,見證了世情冷暖,鞭笞了人性的陰暗和復雜,奏響了一曲奮斗者的生命凱歌,這部書是一部作者嘔心瀝血為讀者奉獻的勵志書,是為當代青年補精神之鈣的長篇力作,它喚醒躺平者的靈魂,照亮奮斗者的身影,光耀成功者的藍天,將讀者的眼光引向凈化靈魂的雪山之巔。
就創作手法而言,作品并無新奇之處,作者遵循著傳統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其創作態度是嚴謹的。縱觀這部長達40余萬字的長篇作品,作者在謀篇布局上獨具匠心,我以為,這部小說可從立體的結構和逐章波浪式推進的方法來欣常它,魯迅把長篇小說定義為“巍峨燦爛的巨大的紀念碑”, 以此來欣賞,以這樣的標準來衡量這部作品,作品中作者對其人物的藝術塑造是全方位的,呈現出多個維度,其核心的寫作內容是對主要人物性格的刻畫與描寫,從立體的空間看,它的結構可以理解為戲劇創作中的“樹狀”結構,全篇始終矗立于讀者的心里。誰為樹?誰又為大樹?大樹當然是以馮玥生為主人公的馮家羊肉館,誰又為小樹?誰又為陪襯呢?讀過作品的人稍留神就會發現作陪襯的自然是杜乃明和他的杜氏羊肉館,正是有了杜氏羊肉館的存在,這部小說才有它的發源地和存在價值,如果將馮家羊肉館理解為一座碑或一棵樹的話,那么,以杜乃明為主要人物的魏小英、李耀文、吳俊強以及他的七弟馮月文等人物就是纏在這棵樹上的藤,樹有多高,藤有多長,所有的故事情節,所有的茅盾沖突因樹而起,藤因樹的長大長高而撕扯著,又因樹的粗壯而矛盾著,馮玥生這棵樹始終依靠腳下的大地頑強的生長著,而所纏繞在他身上的藤因偏離了生活的軌道或有它往漸漸枯萎,或去探尋另一種生命的新方式而離開了他,而馮氏羊肉館秉承著“幸福是奮斗出來的”這一傳統理念,得以長久生存。從1990年的臘月初八到2020年的初冬,經過30年風雨的洗禮,以馮氏羊肉館為起因的人物命運各有歸宿,小說完成了所屬人物性格和命運的塑造:馮月玥生順暢地把他苦心經營的羊肉館親手交給了他的兒子馮峰,順應了中國大地上普通勞動者得以代代生存壯大的基本的生活規律,普通勞動者的命運始終掌握在勞動者的手中,只要春天到了,生命的律動自會產生新的騷動不安,像馮家父子一樣爆發出強大勃發的生命力頑強生存,譜寫了一曲昂揚向上的奮斗者之歌;與之相反的是杜氏羊肉館的杜乃明夫婦卻走向了正常生活的反面,催人思考,令讀者感嘆。杜乃明的一生被陰暗籠罩著,靠的是他的內心向馮玥生射出的一枚枚毒箭去認知生命的存在和價值,最終,他因豪賭斷送了杜氏羊肉館,無家可歸時馮玥生以他的大度寬容收留了他,但事情遠沒有結束,杜乃明又在馮家精心策劃上演了現代版的“農夫和蛇”的故事,竟唆使吳俊強在羊肉配方里添加違禁品,試圖讓馮家羊肉館在奉賢鎮轟然倒塌,事情敗露后,他的人格被馮玥生強大的人格力量所摧毀,一夜間瘋癲,被生活的浪潮噬沒;苦命的川妹子魏小英在報答了馮家人的恩情后,采取了與鄉長姚海保持情人關系的手段,重新支撐起了敗家子杜乃明家的羊肉館,可悲的是,她在為姚海產下一女后患絕癥撒手人寰,為她可悲可嘆的人生劃上了句號,為讀者提供了多重遐想。先為“街霸”的李耀文也完成了從與馮玥生作對到知心朋友的轉變,他從外省掙了錢,又娶妻生子;而暗戀魏小英的吳俊強收容了她的女兒改名吳倩倩,他已與田紅梅組成了新的家庭,吳倩倩又成了馮家兒子的戀人……綿長的人間生活重塑了普通人的命運和性格,讓生命之樹長青不老,放射出燦爛的光華。
從作品的逐步推進和敘事方式的展開上,作者采用了按章敘事、兩條大河平行與交錯的方式波浪式推進,這兩條河是文學藝術境界上的“長江”和“黃河”,這兩條河在藝術的流向上,一條是馮玥生、陳秀麗為主流的”長江”,它清澈見底,正能量滿滿,它的流向是人間正道。當陳秀麗母子被馮玥生的二流子弟弟馮玥文屢次欺凌,無處可遁的她只好去鄉政府丈夫單身宿舍委身,而工資待遇又低的馮玥生在為夫妻團聚慶幸之時,他卻又被生活的困頓壓變了腰。雖然馮玥生只是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但他的骨子里卻與眾生不同,他的血管里有不向命運低頭、與貧窮抗爭的年輕血液,有段氏羊肉做法的底蘊,靠著時任后勤主任姚海跑來的貸款,他在奉賢鎮開起了第二家羊肉館,生意興隆,賓客滿座。按理說,開館做生意是馮、杜兩家人生存生活的正道,是生命的清流正宗,他們若能齊流并進,定會在奉賢鎮掀起生活和生命價值的浪花。誰料,他的羊肉館卻遭到了杜氏羊肉館杜乃明的擠兌,以杜乃明為代表的生活暗流出現了,猶如濁流翻滾的濤濤“黃河”,它來勢洶洶,先有裹挾在泥沙中的“大魚”街霸李耀文的上門威協,“中魚”吳俊強在羊肉配方的從中作梗,“小魚”馮玥文這個馮家內鬼的出現,再到魏小英羊肉館重新開張后魏小英、姚海對馮家客源的拉攏,后來又有承包合同的官司上身。所有這些,都為馮玥生的前行設置了重重的障礙和困難,伴隨著生活畫卷的展開,馮玥生以江湖上的處事方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口氣干完一瓶“西鳳酒”阻止住了李耀文的惡行,將他性格中“硬”的一面呈現給了讀者,馮玥生用“知之不言”的方法感化了吳俊強,為“內鬼”馮玥文還清債務讓他去了煤礦重謀生路,幫助魏小英重新開業,去監所探望姚海等,這又是他“軟”的一面,他“軟“的一面正是馮玥生正視困難、直面人生人格力量的聚合體,如果以時間為經,生活為緯的話,在這兩條河流的聚合交織中,使馮玥生鮮明的人格力量最終化敵為友,李耀文成了他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吳俊強、田紅梅夫婦成了他的好幫手,魏小英在九泉下感恩于他,出獄后的姚海也為他的生計重新做起了打算。作品對于馮玥生這個人物的塑造猶如雕刻,動用了所有的筆墨和豐富的細節完成了他的主旨和創作意圖,正因為達到了上述功效,我們就可以判定這部作品的成功性。
影視用畫面完成對人物形象的塑造,而文學作品卻是語言的藝術,要用語言達到像影視那樣對人物塑造的效果,并能深入讀者的內心,可見,除了語言只有語言。若要要以更高的要求來閱讀這部作品的話,略顯不足的是:它的語言在敘事表達上平實有余,藝術性尚欠,平實應該是建立在藝術性基礎之上的平實;部分人物對話有失身份之嫌,這對塑造人物形象上造成了損傷;小說結尾對人物命運的走向交待略顯唐突,著筆有所惜墨。對一個嘗試著寫第一部長篇小說的作者,上述的話語末免有吹毛求疵之嫌。以我的里解,凡真誠的話大多不中聽,但卻中用,本著對作者和作品的偏愛與欣賞,說出來一吐為快,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孔之見,我們最終相信的是大多數讀者的眼光。好在趙作家的第二部長篇《司機》已經長途跋涉到達終點站,他多次背起鋪蓋跟隨縣劇團轉碾陜甘兩省下鄉體驗生活的第三部長篇小說《秦腔人生》也落下了幕布,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寫得更好了,在文學藝術這方湛藍的天空里,仰視著他飛得更高更遠。
成稿于2024年10月23日霜降
作者簡介:田慧學,麟游縣委黨史研究室退休干部、寶雞作家協會會員、麟游縣作家協會理事,曾在《寶雞日報》等省、市各類報刊發表作品130余篇,作品多次獲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