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老房子,老日子
——淺析徐必常詩作《老房子》
作者:史映紅
寫這篇拙評的時候,突然想起近些年自己在寫作中走過的大概路徑:其實嚴謹?shù)恼f在部隊21年里,談不上真正的文學創(chuàng)作,邊疆一線部隊管理非常嚴格,我長期在基層和師團機關任職,首當其沖是做好本職工作;任連隊指導員的四年里,可以說兩眼一睜忙到天黑,百十號人,數(shù)十臺車,吃喝拉撒睡,工作千頭萬緒,上級檢查一個接一個,直到現(xiàn)在,經(jīng)常還夢見在接待工作組,準備名目繁多的檢查,在全力以赴做某項重大工作,不遺余力地處理戰(zhàn)備事宜。在機關各種材料多如雪片,整天埋在成山成堆上請下傳、下情上報的各種材料中,有的能照本宣科、依葫蘆畫瓢,更多的要苦心孤詣,絞盡腦汁,要做到獨出心裁,獨具匠心,真讓人頭痛不已。
不管在基層還是機關,總是萬分珍愛身上的軍裝,珍愛每個崗位,我知道在部隊的日子畢竟有限,始終勤奮踏實,任勞任怨,像一根上緊的發(fā)條,像一臺加足油的機器。當然組織也給了我足夠的回報,曾三次幸運的走進軍校大門,分別是1993至1995年的徐州空軍后勤學院;1997至1999年的空軍政治學院;2004年上半年的解放軍政治學院上海分院。從一個懵懂少年到一名團職軍官,我一直在內心感激著部隊和西藏。我的意思是絕大多數(shù)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寫作是工作之余的事,深夜、周末和節(jié)假日,盡情地看書,寫一些詩歌散文,記錄生活里的所思所悟與點點滴滴。
2012年年底解甲歸田,幸運的是竟然在不到兩年里上了兩回魯迅文學院,一次是2012年下半年參加魯迅文學院第二屆“西南六省市區(qū)青年作家”培訓班,地點貴陽,學期半個月;一次是2013年上半年參加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級作家研討班”,地點北京,學期兩個月。那時四十出頭,創(chuàng)作熱情甚高,寫得多、投稿多、發(fā)得多,竟然雜七雜八張羅著出版了三部詩集,合著就更多一些;可見那時對鉛字的看法是神圣的,真想不通就怎么那般迷戀?
四年前父親在最寒冷的冬天駕鶴西去,在我大半生中,這個打擊是最大的,我見證了他一生體弱多病、弱不勝衣,一生吃藥打針、住院無數(shù),一生操心勞力、殫精竭慮,一生艱苦樸素、勤勞節(jié)儉,最后見證了他溘然長眠、撒手人寰。這促使我對人生多不易、命運本多舛的重新思考,對曾經(jīng)和現(xiàn)在熱愛的文學,一下子就淡然豁達了。古今中外,文學創(chuàng)作者數(shù)不勝數(shù)、浩如煙海,作品更是卷帙浩繁、恒河沙數(shù),但留下的又有多少?人們記住的又有哪些?想通透了,寫作也就變得簡單了,想寫就寫,寫一些親身經(jīng)歷和內心感悟,不想寫就玩就睡。更想不起來投稿,發(fā)不發(fā)表、獲不獲獎不就那么回事;你還是你,你和這些零碎啰嗦、胡言亂語的文字不都是滄海一粟、微若塵埃嗎?
也有那么一些長期關注我寫作、十年如一日閱讀我顛三倒四文字的友人,內心是感激的,甚至前段時間有位朋友來信息說:“老同學的詩評里,有那么幾個人你好像更偏愛一些”;這是真的,我偏愛的幾個人是原上草、徐必常、王國偉、耶杰·茨仁措姆、藍曉和一些軍旅詩人,他們幾位以前或現(xiàn)在是刊物編輯,曾最少都給我編輯發(fā)表過數(shù)萬字,多的近二十萬字,這在我加入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時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們是我文學創(chuàng)作大海里的舟楫,是冬日的暖陽,是十字路口的路標,是黑夜的燈塔。
返回到著名詩人徐必常的《老房子》第一節(jié),本節(jié)在寫數(shù)十年前的老房子,也寫出了多少人的心聲。我爺爺曾是一介雇農,憑著艱辛的努力,在他干活的富人家旁邊打了一座長方形的土院,草草搭了幾間小屋,后來把土院一分為二,父親和二叔各一半;我不記得父母曾住在怎樣的房子里,但肯定是冬天遮不住風雪、夏天堵不住暴雨,低矮破舊。但記得蹣跚學步時,小院里突然來了很多人,忙忙碌碌,過了些時日,我們家就有了史家山當時除了幾戶“富農”之外最漂亮的房子,“這是父母年輕時的杰作”,在這房子里,我度過了童年,上完小學,外出讀中學,像“雛燕遠走高飛”,遠赴青藏高原。
第二節(jié)前半部分,“多少年過去了”,“從老屋走出來的我們/都各自找了一個地方壘了個窩”,獨留老屋,讓“老屋空著”,經(jīng)受風吹雨打,風雨飄搖。記得每次回去,除了陪老人,一定要去老房子里看看,墻上字畫破舊斑駁、支離陳舊;椽梁陳腐變色、不堪重負;電線煙筒蛛網(wǎng)塵封,襤褸纏繞;物品器具塵埃覆蓋、土腥撲鼻。年邁的二叔說:“這座老房子,近年來村干部帶著很多人來,一撥又一撥,又照相又錄像,給很多人家申請了低保戶、貧困戶、精準扶貧戶等,每年有好幾回”;內心便莫名酸楚,真正的房主,一分錢也未見到。一種歲月流逝的悲涼感,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一種想念父親的絕望感重錘一樣敲著心扉,只好悄悄掩面而泣,匆匆逃離。
“盡管這樣,老屋子還堅強地站著/它這樣站著,使我們/無論何時何地/都得挺直腰桿”,我家也是,即便如此殘破的老院老房子,父親離開的第二年秋天,村干部以“影響村容村貌”為由,在一個秋雨浩蕩的上午把老院子拆了半邊,兩間小屋轟然倒塌,灰飛煙滅;但那座舊屋還挺立著,像一位茍延殘喘的老人。這幾年回去,除了給父親上墳,老屋我不忍再看,心里五味雜陳,趕緊離開;曾經(jīng)的粗茶淡飯和喜怒哀樂,曾經(jīng)的憧憬夢想和悲歡離合,知道已不在里面,但又去了哪里呢?畢竟曾是那么清晰啊。
“我甚至感覺到呵,在站著的老屋里/有兩雙像燈塔一樣亮著的,望子成龍的眼睛”,這是老院子的眼睛,是老房子的眼睛,更是雙親的眼睛,童年是,少年是,現(xiàn)在是,將來一定還是。
在當下很多文字玄虛造作,流于表象,失真少血的情況下,必常的文字卻有探古尋幽和思親懷舊,有現(xiàn)實情感和生命追問,有抽絲剝繭和內心解剖析,也有淬心礪骨和向前向上。
必常的詩還有個特點是真摯醇厚,樸拙實誠,他常以寫真寫實的手法寫動物植物,寫事物人物,直吐胸懷,直抒胸臆,再巧妙地插入哲意或禪意,給受眾以啟迪;在意象選擇與轉換上嫻熟輕靈,不留痕跡,不拖泥帶水。
與必常認識已十多年了,這些年里,偶有相聚,但更多的時候,遠隔千山萬水,卻彼此遙遙牽系;好則經(jīng)常有文字交流,內心的潤澤與浸沁從未中斷,真誠期待能讀到他更多更好的作品。
老房子
作者:徐必常
這是父母年輕時的杰作
當時在村寨,漂亮得讓公雞都紅過眼
帝王堂前的多少代子孫
就搬在一根椽上安家
它們的快樂,加上父母的愛心
一年至少有一窩雛燕遠走高飛
多少年過去了,父母老到最后
又變成了屋后的一堆泥土
留下來守窩的那對燕子
不知是燕子中的第幾十代了
老屋空著。從老屋走出來的我們
都各自找了一個地方壘了個窩
塵埃肯定是老去的歲月
它們吊在老屋時,使我想起
老人們老也抹不干凈的鼻涕和口水
盡管這樣,老屋子還堅強地站著
它這樣站著,使我們
無論何時何地
都得挺直腰桿
我甚至感覺到呵,在站著的老屋里
有兩雙像燈塔一樣亮著的,望子成龍的眼睛
作者簡介:
徐必常:1967年生,男,土家族,貴州思南人,工程師,一級文學創(chuàng)作。1989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涉及詩歌、小說、記實文學、評論等。出版詩集3部,長詩2部,長篇紀實文學1部。曾獲中國土家族文學獎,貴州省專業(yè)文藝獎等獎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貴州文學院。
史映紅:男,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fā)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
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