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墳前,深情訴說
——淺析空空詩作《在父親的墳前》
作者:史映紅
今年的冬天,并沒有想象和期待的那樣,有一場或幾場大雪光臨,讓冬天更像冬天,不管怎樣,北方的冬天終究還是很冷,很冷的冬天就想起同樣四年前的酷寒,那該是怎樣的冷侵骨髓,寒入體內??!父親就在那個冬天駕鶴西去,帶著世間之冷,人間之寒和滿身疲憊。至此,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念父親,想他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身影,想他忙里忙外、出門進門的模樣,想他看書寫字、靜默沉思的神態,想他呵護關愛一家老小的一舉一動、所作所為。
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常在夢里見到父親,是啊,他像絕大多數父親一樣普通,夢里的他多是日?,嵤潞推椒才e動,身影有時清晰可觸,有時模糊不清;言語有時真切可聞,有時隱約不清,更多的還是吩咐與叮嚀,猶在耳畔。大前天,堂兄潤平發來一個視頻,是我們家的祖墳,在荊棘與枯草叢中,凸起幾座干饅頭般的墳,靜靜地堆放在藍天麗日之下,梁峁和山戀是那么親切,墳堆旁的松柏是那般蒼翠蔥蘢。他在語音上說:“每年從外面回來,首先是到墳上來給老人們燒燒紙,磕個頭;昨天又夢見大伯了,一大早就過來燒紙祭拜”。連續看了幾次那段36秒的視頻,內心愴然、凄然、茫然。
此前,我曾給眾多貴州籍詩人寫過拙評,徐必常、空空、伍小華、王家洋、陳朗、姜方、曾云等;也曾數次前往貴州大地學習采風旅游,印象深刻的是貴州除了山峰就是峽谷,很多峽谷間又是大江小河,可謂峰巒起伏,疊嶂蒼翠,河流交錯,溪流密布;再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造型各異、美不勝收的橋,貴州的橋早就名滿天下,無人不曉,在全球都久負盛名,素有“世界橋梁在中國,中國橋梁看貴州”之說;這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貴州的地理特征。我所評析的貴州籍諸多詩人,他們世世代代成長和生活在奇巒異峰之下,山的堅毅倔強、剛正剛烈養成這片土地之上人們強硬篤定、堅貞果毅的性格;同樣,他們又生活在大江河流之畔,水的悠悠柔情、碧波蕩漾又潤澤著他們心底的柔婉含蓄與情思綿長。
記得關于對詩歌的看法,空空曾說過:“詩歌,它是詩,也是歌:它是內斂的,也是開放的;它可以低吟,也可以高唱”“所謂詩人,就是用詩歌說話的人。那些戴著詩人的帽子在世上到處奔走、招搖撞騙的人,是最先失蹤的‘詩人’。因為詩歌不是他們真正的故鄉”“目標已定,接下來就是過程——像農夫一樣在時間中辛勤耕耘”。是的,一位對文字和詩歌能有如此深刻認知的人,一位能對文字和創作能有如此熱愛自覺的人,他筆下的文字肯定有獨特之處。
一起品析空空詩作《在父親的墳前》,父親現在的家,父親永遠的家,“伴著一條大河”,也“伴著燃燒的櫻桃園”,對于一位含辛茹苦、勤儉持家的父親,一位操心勞力、汗水滂沱的父親,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浴血上甘嶺的老兵,百年之后,能傾聽“一條大河”的咆哮激越與巨浪拍岸,能望著“燃燒的櫻桃園”,看花團簇擁和蜂蝶輕舞,誰說不是一種幸福?誰說不是老人一生積累的福報?
“我再一次點燃香蠟紙燭/再一次祭上一瓶酒,點上兩支煙/再一次祭上我的歡喜和落寞/幾十年來,我一次次地重復著/同樣的細節,一次次地/重復著同樣的離合悲歡”,認識空空有十年了,他誠信守義,耿直豪爽,慷慨大方,記得數年前,一位寧夏籍作家朋友親人身患重疾,巨大的醫療費,讓他內外交困,山窮水盡,只好借助水滴保眾籌,我轉到朋友圈,過了數分鐘,空空第一個就轉來200元錢,在那次為數不多的捐助中,空空捐助時間最快,捐助金額最高。從上述詩行里,看到詩人發自內心的孝道孝悌和尊老敬老;其實在他更多的文字里,都深情地寫父親母親,讓人動容,比如《對女兒說起上甘嶺》:“你爺爺當年在上甘嶺/天天困在坑道里/天天吃壓縮餅干/沒有水喝/只能喝自己的尿”。比如《縣城的燈火》:“我記得六歲那年,一場大病/初愈后,我竟然想吃頓肉/為了滿足我這近乎奢侈的愿望/父親背著我,連夜向十多里外的/縣城趕去,一支昏黃的手電筒/牽引著兩個在夜色中相依為命的人/那個晚上,伏在父親的背上/我沒有一絲恐懼和寒冷/感覺父親的背是那么安全、溫暖/就像黑暗中一艘不沉的船”。比如《我記得父親辭世的那個晚上》:“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個秋天的晚上/在從省城到故鄉的/幾百公里的大路上/在清冷而漫長的暗夜/在陰森森的車廂里/我靠著一堆稻草/長時間地廝守著父親的遺體/恍若父親活著時一樣/沒有絲毫膽怯和恐慌”。每個字都沉摯懇切,真誠篤定;每組詞都殷切敦樸,厚重實誠;每句話都憂郁傷感,惆悵悲愴。那種懷父之切,思父之痛,緬父之悲漾然之上,讓受眾深有同感,淚從心起,悲不自勝。
“而父親卻不知道這一切/不知道我在塵世的榮耀和磨難”,這兩句道出了“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杭州靈隱寺的一副對聯)的起落不定,世事多艱;道出了“世事無常終有定,人生有定卻無常”(《金剛經》)的曲折迂回,輾轉多端;道出了人生本多艱,世事多蒼涼的現實真相。
“此刻,我看見,遙遠的黔西北/落日沉入大河,天光再次熄滅/只剩下遠處黑暗的背景和時間”,清朝名家袁枚在《隨園詩話》言:“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何也?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惻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艷”。這三句浸透著空空詩歌創作的玄機和靈性,表現出他過人的悟性和才氣,詩句富有禪意,或者說哲學意蘊,宿命定然無處逃遁,生活卻又綿延不斷,在起伏中,曲折中,挫折中延伸;是的,像太陽,有時日在中天,光芒萬丈,有時“落日沉入大河”,“天光再次熄滅”;也像人生,有時是鮮花“榮耀”,掌聲雷動,有時又“磨難”相隨,坎坷作伴,舉步維艱;表達了人生之匆促,世事之無常。“時間”無始無終但生命畢竟有限,生命定然曲折坎坷卻又無限美好,這些元素構成這首詩的內涵和主題,讓讀者回味無窮。
其實空空很多文字都是如此,有理有據,有情有景,有艱難困苦也有向前向上;表達了一種歷史的深邃感,歲月的滄桑感,現實的真實感;艱辛與幸福相隨,通明與深刻并存。
在父親的墳前
作者:空空
在父親的墳前,伴著一條大河
伴著燃燒的櫻桃園
我再一次點燃香蠟紙燭
再一次祭上一瓶酒,點上兩支煙
再一次祭上我的歡喜和落寞
幾十年來,我一次次地重復著
同樣的細節,一次次地
重復著同樣的離合悲歡
而父親卻不知道這一切
不知道我在塵世的榮耀和磨難
此刻,我看見,遙遠的黔西北
落日沉入大河,天光再次熄滅
只剩下遠處黑暗的背景和時間
作者簡介:
空空:本名趙翔,男,白族,民革黨員,1964年9月出生于貴州納雍,1985年畢業于貴州民族學院中文系,現為納雍縣文化館副研究館員。1982年于《鴨綠江》發表處女作。迄今為止,在海內外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六百余首(篇)。曾獲國內詩獎三十余次。作品被收入多種選集。出版作品集五部。主編《原上星火——納雍詩歌三十年讀本1983—2013》一書。創意翻譯彝族經典敘事長詩《洪水記》一書。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2008年12月,獲改革開放三十周年“貴州十大影響力詩人”稱號。
史映紅:男,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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