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何來?
——關于“哲學”問題的思考
倪章榮
作為一個對于“哲學”知之甚少的人,我卻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這個民族缺少“哲學”和偉大的哲學家?
盡管人類社會沒有完全一致的“哲學”定義,然而,“哲學”顯然是有別于其他學科的獨特的、高深的、超前的學問?!罢軐W”一詞來源于2500多年前的希臘,有“愛智慧”和“追求真理”的意思。我比較認同“維基百科”的解釋:哲學傳統包括了形而上學,知識論,倫理學的研究。在西方世界里,哲學是對普遍而基本的問題的研究,這些問題多與存在、知識、價值、理性等有關。中文的“哲學”一詞是19世紀末期日本學者西周創造并被傳入中國的??墒牵谖铱磥恚徽撌枪糯€是現代,我們都似乎缺少真正的“哲學”與偉大的哲學家。我何以出此“大逆不道”之疑問呢?
老實說,我讀不懂“哲學”,只不過多少接觸了一些“哲學”典籍。以我對西方“哲學”和哲學家有限的閱讀和膚淺的理解,“哲學”應該更多關注形而上的東西、未知的東西以及對存在的認識,也可以用我們常用的“世界觀”作一個基本的概括——對宇宙世界的認知及其方法,也就是我們經常戲謔的:“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哲學”不應該是至少不僅僅是形而下的東西,它不是對經驗的總結,也不是治國安邦之法、處事為人之道,更不是對某個具體問題的解決手段。在西方, “哲學”一直被稱之為“無門之門”,不僅學習掌握不容易,而且連入門也相當困難。在西方人的心里,“哲學”不是知識,而是智慧,至高的形而上的智慧。因此,在西方,“哲學”一直是凌駕于其他學科之上的高貴的學術,它是啟迪人類智慧和將人類引向未來之域的鑰匙。連“科學”也是“哲學”的衍生物,數學的萌芽、原子論等等得益于古希臘哲學家(我猜想,宗教的產生和發展也應該與“哲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或許是最早的“哲學”——萌芽催生了宗教——我一直懷疑,正是因為人們對未知世界的追問和試圖理解,才催生了宗教)。“哲學”必須具有創造與創新的屬性,否則就不能叫“哲學”了。
普遍認為,“哲學”起緣于古希臘時期,該時期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是畢達哥拉斯、赫拉克利特、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是蘇格拉底、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奠定了哲學的討論范疇,他們提出了有關形而上學,知識論與倫理學的問題。直到今日的哲學理論依舊離不開他們所提出的問題。換言之即使數千年后,我們依然為這些問題或是這些問題所延伸的更多問題而感到困惑。中世紀“哲學”主要為教父哲學、唯名論、唯實論。最突出的討論內容是自由意志,并最終涉及到了個性和共性的關系問題。近代主要為英國經驗論、歐陸唯理論、機械唯物主義、德國古典哲學。近代哲學的主流是認識論,即對認識來源的爭論,經驗論和唯理論各執一詞,前者認為認識來自經驗,后者認為認識來自理念?,F代則是:實證主義:認為哲學觀點必須是獲得或者能夠獲得實證的觀點,無法證實的觀點沒有意義。實用主義:認為一個概念的全部定義取決于這一概念所產生的作用。唯意志論:唯意志論發展了康德的自在之物的思想,并將其定義為意志,是生命體,甚至非生命體的本能。叔本華認為,存在物的意志是想方設法維持生存;尼采認為,存在物不僅要維持生存,還要想方設法釋放自己的權力意志,通過毀滅其他競爭者以獲得生存空間。分析哲學接過語言學的研究對象為自己的研究對象,認為一切哲學問題終究都是邏輯問題,從邏輯入手是哲學問題唯一有效的切入點?,F象學:研究現象本身……
如果與西方進行比較,中國鮮有“哲學”與哲學家,而且根本沒有形而上和邏輯學的概念。中國從古至今,那些大學問家們,幾乎很少對西方哲學家們所關心和探討的問題有過“關照”。他們關心的是當下,是利益,最多將其上升到“民族”和“國家”的層面,再也無法上到更高的高度了。這并不是說,中國古代就沒有人對“哲學”問題進行過思考,包括詩人屈原都曾有過《天問》,可惜,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成果。李耳、莊周是中國古代可以稱之為哲學家的兩個人,《道德經》和《莊子》是兩部與“哲學”有關的著作。但他們的研究仍然只是停留在表面,沒有深入下去,更沒有建立亞里士多德這樣的理論體系和研究方法。老子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初看起來很“哲學”,可仔細琢磨你便會問,“一”從哪里來呢?其實,老子只看到了從小到大、從少到多的自然現象,而哲學并不是解答自然現象的學說??酌虾腿寮依碚摚旧吓c“哲學”沒有關系?!墩撜Z·述而》里有一句話:“子不語怪,力,亂,神”,說明孔子對形而上的東西根本就沒有興趣。他不信 “怪、力、亂、神”等超常規和超自然現象,并不代表他就相信科學,只能說明他不愿去思考現實和經驗以外的問題??酌弦院蟮膶W者,基本上都是闡釋家,根本沒有興趣和功夫關注形而上的東西。至于墨子的“兼愛”、“尚同”、“尚賢”等觀念,充其量不過是一種道德主張,根本沒有形而上的東西,還無法上升到“哲學”的層面。有人說《周易》是中國最早的“哲學”著作,那不過是扯蛋,一本不知所云或者說怎么解釋都行的玄學書跟“哲學”沒有半毛錢的關系。有人將戰國時期的公孫龍稱之為中國最早的邏輯學家。公孫龍最有名的“著作”就是那句“白馬非馬”了,如果說“馬非白馬”倒還是有邏輯可言,“白馬非馬”純粹是瞎掰了,就如同鄉下那些“橫扯”之人。一部“哲學”著作,不管它研究哪一方面的問題,至少應該是思路清晰、表述準確的。將中國的所謂“哲學”著作與西方“哲學”著作進行一個對比,就會發現我們的“哲學”缺少了什么。因此,在我看來,我們這個幅員如此遼闊、人口如此眾多的國度,似乎一直缺少“哲學“與哲學家。
自“哲學”舶來我國之后,我們一直在津津樂道地談論我們的“哲學”,并著有數目可觀的“哲學史”以及相關著述。可實質上,我們的“哲學”卻十分稀缺。當然,也并非絕對沒有,至少現代有一個叫金岳霖的哲學家。他是第一個將邏輯學介紹到中國的人,只是我并不認同他建立了自己獨特的“哲學”體系的說法,他所論述的“知識論”、“認識論”早已被西方哲學家所論述并引發了持久爭論。不過,金岳霖是一個真正懂得什么叫“哲學“的人。當然,爾后的殷海光先生對中國“哲學”的貢獻比金岳霖更大一些,他對邏輯學的系統闡述,讓人們看到了另外一種思維方式。即便如此,“哲學”和“邏輯學”在我們這里,仍然是十分稀薄的。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狀態,我很困惑,也一直在思考。
是不是與我們的文化有一些關系呢?中國文化其實就是實用主義文化。如何治國安邦、國泰民安,如何為人處事、趨利避害,如何興旺發達、長盛不衰……這些才是君王臣子乃至布衣百姓感興趣的學問,這些才能服務現實社會?!罢軐W”這個東西,太虛無縹緲了,根本無法弄清楚,也根本產生不了效益。就是你弄清楚了一些問題,君王權臣們也不會感興趣。中國的學問家們是最懂得市場經濟規律的人,他們做學問都是投入,目的是產出,所以總是千方百計把自己的學問投入市場,希望得到好的回報??鬃訛榱送其N他的學問,就長年在多國奔走呼號。
是不是與我們欲念太多有關呢?中國的政權都是打出來的,所以掌握政權的統治者總是千方百計地希望政權穩固、千秋萬代,無暇顧及鞏固政權以外的其他事情,他們需要的是“術”而非“學”,“哲學”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就是荒唐可笑的游戲。統治者不喜歡,學問家也不會自討沒趣。至于布衣百姓,他們大多數人都在考慮怎樣吃飽穿暖的問題,少數人還在做“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美夢,更沒有閑暇去思考“哲學”了。
是不是與我們的文化人和學問家好動性格有關呢?研究“哲學“是一門苦差事,要安靜地坐下來苦思冥想,甚至長期杜門謝客??档聻榱怂摹罢軐W”研究,謝絕了很多報酬豐厚的誘惑和拋頭露面的機會,幾乎一輩子沒有離開過他的家鄉科尼斯堡,才建立了他的批判哲學體系,成為亞里士多德之后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還有很多西方著名哲學家們都是深居簡出、甘于寂寞的人,因為不如此,就無法在“哲學”上有所成就。而中國的文人、學者,卻喜歡三五成群、飲酒吟詩,自然沒有功夫研究“哲學”了。
是不是與我們對“哲學”的誤讀有關呢?我們對“哲學”的定義是:關于世界觀的學問。這一定義雖然不全面,卻也還恰當??蓡栴}在于,我們的一些人有意無意將世界觀與價值觀混為一談。價值觀是指人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信仰什么、選擇什么、追求什么,屬于形而下的范疇。世界觀卻包括對世界的認知,更多屬于形而上的范疇。世界觀包含價值觀,但它決不僅僅只有價值觀。價值觀由于有太多意識形態色彩,所以,我們的“哲學”便淪落為服務某一特定時期、特定內容、特定人物的工具。此外,我們的學問家們習慣了闡釋,這樣既穩妥又見效。殊不知“哲學”的生命是創新與發現。
是不是與我們的“哲學”太普及或者說庸俗化有關呢?在我們的語境里,動不動就是哲理,時不時崩出一個哲人,似乎誰都可以成為哲學家。有不少人認為“哲學”就是策略、手段、技巧和小聰明。還有人純粹將“哲學”當成了工具。導致了我們中的很多人根本沒有弄清楚什么是“哲學”。文革后期,我曾經看過一本叫做《工農兵學哲學》的書,里面收錄了不少“工農兵哲學家”的大作。工農兵學哲學無可厚非,問題是“工農兵哲學家”就太離譜了。況且,那些大作除了階級斗爭就是揭露批判,哪有半點“哲學”啊。年輕時候,我曾經對牛頓轉向研究神的存在百思不解?,F在我才明白,他是從向科學的境界跨進到了哲人的境界。盡管他的研究沒有成功,但至少他讓自己變得更智慧了。
這是一個對“哲學”知之甚少的人的一些疑問,一直藏在心里,憋在我心里十分難受。今天吐出來,求教于“哲學”研究者和對此有興趣的人。或許因為我對“哲學”不甚了解,其觀點有不妥之處,但有一點卻是無法否認的: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不是一回事,而且中國基本上不存在“哲學”體系。
倪章榮,筆名楚夢。男,湖南澧縣人,居長沙。作家,文史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南大學文學院客座教授。在《中國作家》、《芙蓉》、《芒種》、《作品》、《湘江文藝》、《湖南文學》、《同舟共進》、《書屋》、《看世界》等國內刊物及《領導者》、《陽光》、《二十一世紀評論》、《世界華文文學》、《新中原報》等香港、美國、加拿大、東南亞中英文期刊發表文學和文史作品200余萬字。著有《邪雨》、《紅色引擎》、《許佳的夜晚》、《去和爸爸過年》、《舊鬼》、《在軍營里成長》、《1976年的秋天》、《陪葬》、《溫床》、《無毒蛇》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發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國憲政》、《孫中山與中國現當代政治格局》、《作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寫民國史》、《辛亥革命深思錄》、《“五權”與“三權”》、《關于士大夫與知識分子的思考》、《羅伯斯庇爾與法國大革命》、《一個佇立在法理之上的國家》、《民國才女和她們的命運》等文史作品。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