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人與存在的約定
——王桂林詩集《新絕句:沙與沫》讀后
格 式
一個心中有數的詩寫者,值得我欣賞的不是他行走中的從容,而是他于眾聲喧嘩里的拒絕。因為有了拒絕,詩寫者才會時常眷顧和堅持那個最初的約定?!渡撑c沫》,表面觀似乎是最初約定的某種結果,事實上卻是詩人王桂林向先知作家紀伯倫的致敬。只不過,他將這種致敬演繹成個我詩寫方向與原則集中發散的過程。
《沙與沫》這本書有一個清晰的前綴,這便是“新絕句”。在一個爭奇斗艷的國度,在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新”之于具體的詩寫者,或許算不上一個什么難度指標,但“絕”無疑具有天塹般的驚險。置身于人生的中途,桂林將一首詩的命運押到句子上,實在是一種危險的預設?!耙桓顑骸钡谋?,令他最終又把這愿景美好的預設變成了不知所終的迷宮。他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看慣了修辭的歧路亡羊,真正體味到了“簡單,具體,直接,當然還有準確,永遠是表達所真正需要的。”
“大蒜,小麥。大蒜,小麥。/楊樹在壟上陪著它們挨曬。/一些人戴著葦笠彎腰拔草,另一些人彎腰拔草,啥也沒戴?!边@樣的詩句,在當下很容易被人扣上“廢話寫作”的帽子。然而,之于王桂林,卻是天高云淡般的開闊與簡約。用他的話說,“詩是心聲,應從靈魂深處樸素而真切地涌現出來,如果故意使語言具有詩意時,詩意反而消失了?!庇纱丝梢姡鹆衷娋涞男陆^,也就有了堅實的理論支撐。
長久以來,國人慣于將泰戈爾的飛鳥誤讀為輕盈,殊不知其輕盈的翅膀下扇動著相當超拔的智性。這種明顯具有“下游特征”的寫作,在紀伯倫那里仿佛成了漫漶的沙與沫,一旦塵埃落定,就立馬變成貌似不合情理卻又暗合天意的絕智通圣。絕本是知天命的本義,通方成了知天命的臨床兆征。桂林之所以用紀伯倫的《沙與沫》作為自己的書名,并非同質語境下的同義反復,亦非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間斷性失語,而是他對存在的一種領會、對命運的一種神通。這種領會與神通,落實到桂林的詩寫文本中,就變成了絕句的強壓功能以及空間的緊縮特征?!拔铱匆娺^我的死,從未看見過我的生。”明明是創世紀的活兒,頃刻便有了末世的調性。際此,你不得不認可,天命就是人與存在的一種約定。有所為,有所不為?!翱涨啊币巡豢赡?,然而,“絕后”的事兒尚在途中。
絕即極致和停滯的意思,這在本旨上與知天命相通?;钸^了五十年,桂林算是一個有歷史的人。由于深知“激流不能為倒影造像”,所以他急于停下來探究個我的秘密。停下來,就是一只蘋果從樹上墜落,悲與欣只是對事件的情緒判斷。整本詩集中,我最喜歡的是《不斷追問的旅程》這一輯。因為懷想和追問,桂林的詩寫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尖銳?!暗怃J不是突兀,不是刻意地破壞,而是詩的激流在行進過程中所應該必然路遇的險阻,是路遇險阻時的跳躍和跌蕩,以及跳躍和跌落時的驚喜和疼痛?!?br />
他什么都明白。五十歲是一個剝掉偽飾的年紀??陀^,裸露,敞亮。是詩,是大于存在的詩。我離得太近,又來得太遲。夢里不知身是客。只有把自己當回客,才知道那個約定一直在著,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