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文學”保持距離
——關于大眾寫作的一點建議
倪章榮
網絡科技的發展以及上面對寫作群體的優待,讓寫作成為人人可為的事業。也有不少人因此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即便不那么成功,至少露了臉,獲得了某些滿足。寫作成為很多人的日常,這是好現象。關于大眾寫作,我想以一個資深文學讀者的名義,談一點自己的建議。
在談大眾寫作之前,先談談專業寫作。
我一直認為,包括專業寫作者在內的絕大多數人的寫作不過是表達的需要——也只能是表達的需要,這個世界上,傳世佳作、經典名著者寥寥無幾,以現在的趨勢來看,好作品似乎越來越少了。我曾經每年都訂閱十幾種文學報刊(包括文學評論刊物),現在除了《外國文藝》和《世界文學》,其他文學報刊都不再訂閱。總覺得現在的寫作者包括有些名氣的作家,都陷入了“既要又要”的陷阱,既要主流和體制認可,又要深刻和特色。這幾乎是無法完成的奢求,說得不客氣一點,世界上不存在用這種方法成就的偉大或杰出作品。縱觀世界文學史,沒有哪一部偉大或杰出作品是與權勢媾和的產物,也沒有任何一部經典著作是贊歌的結晶——無論是歌頌文化、傳統,還是歌頌制度、社會。有些作家本來還有一定天份,就因為太想寫出“佳作”了,不遺余力地在真實與虛假之間協調與勾兌(這里的真實并非只是描述客體的真實,也是自我感知的真實,更是文學意義上的真實),呈現了一部又一部偽裝成深刻的東西,讓作品不倫不類。當然,現在的情況讓有一定抱負的作家也無可奈何,不寫作又讓身份受到懷疑,寫作又只能按某種程式辦。確實是件難事,但也不是沒有一點空間,陳忠實不是寫出了《白鹿原》嗎(我覺得《白鹿原》對儒家救世的幻想,是它的一大敗筆)?余華不是寫出了《活著》嗎?莫言不是寫出了《豐乳肥臀》嗎?至于那些直奔主流直撲權貴的東西,有幾個人去讀?榮譽和叫好,就像歡迎大人物來視察時小學生的笑臉和掌聲,誰當真誰就是弱智,不過利益是真實的,可那樣獲取的利益又能體現多少個人價值呢?
今天的“文學”已經被污染和扭曲了,失去了文學的本真與意義。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也讓我這個資深讀者心痛不已。
非專業寫作者的普通人應該怎樣寫作呢?我的回答是:與“文學”保持距離。不是指點,沒有教導,只是一點小小的建議。
既然我們的寫作不過是表達的需要,換句話說,我們寫點東西并發表出來,是為了讓這個世界看到我們的存在。那么,我們就應該表現真實的自我,表述真實的內容,表達真實的感受。把真實的自己和真實的感受展現出來,你才有可能被別人記住,也才有可能體現自我價值。否則,只能是事與愿違。世界上有那么多雙眼睛,有那么多顆頭腦,不全是傻瓜啊。你寫出一些或違背現實或違背歷史或言不由衷的東西,不是光著屁股推磨轉著圈丟人嗎?
我知道,大眾寫作者中,也有不少矢志在文學上有所作為的人,可他們對文學的理解來源于當下,來源于現實,于是紛紛跟著我們那些有大名有小名的作家們,弄起了“文學”。他們寫幾十年前一頓豬肉餃子的美味,寫過去歲月人與人之間的美好,寫茅草小屋的溫馨,寫奶奶紡織的棉布多結實,寫母親用化肥袋縫織的衣服多涼爽……他們不僅只寫這些東西,還將這些東西上升到無比的高度,比如大自然的饋贈、傳統的重要、母愛的偉大、人性的美好……開展抒情與歌頌,仿佛世界一直都是美好的,過去比現在更美好,人間處處溫馨浪漫。他們不寫或很少寫,為什么那個時候覺得豬肉餃子無比美味,是不是很少吃豬肉和餃子啊?茅草屋難道真的比窗明幾凈的樓房溫馨?現在用粗布縫衣服,你愿意穿嗎?今天的中國還有沒有誰用化肥袋縫衣服呢?那個時候的人性都經得起考驗嗎?或許,他們的感受是真實的,但那種感受顯然并不完整,作為寫作者,不應該無視歷史和現實的真實情況,更不應該把感受割裂成片斷。文學是應該歌頌美好和向往美好,前提是要站在現實的土地上。每個人都向往美好和光明,然而,文學作品提供給讀者的應該是在人物覺醒的基礎上的追求或反抗,不是一個稀里糊涂的光明尾巴或者幾句高大漂亮的空洞詞語。
大眾寫作者之要這樣寫,是因為“文學”告訴他們要這么寫。這么寫才好發表,這么寫才被承認,這么寫才有可能獲獎。大眾寫作者在努力地靠攏“文學”,可“文學”卻害得他們放棄了思考,丟失了自我。認真想一想就會明白,那么多人在這樣的“文學”模式下寫了那么多年,都沒有寫出像樣的東西出來,你一個普通寫作者依靠這樣的方法能夠成名成家嗎?還是與當下的“文學”保持一定距離,做一個正常的普通人吧。
專業寫作者也好,大眾寫作者也好,有一個共同特點;對文化和傳統毫無節制地贊美。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弄清楚,我們的文化內核究竟是什么?我們的傳統中被人相信并運用的是哪些東西?寫在紙上掛在嘴上的內容,與我們的實際行為之間有多少差距?如果文化毫無瑕疵,為什么“潛規則”盛行?為什么幾千年原地打轉?傳統了幾千年,為什么見義勇為、舍己救人甚至一點小小的幫助,會讓我們覺得彌足珍貴并大肆宣揚?不是習以為常才對嗎?我們的不少寫作者,哪怕個別大名鼎鼎的寫作者,似乎并沒有學會深度思考。不會深度思考的人寫出來的東西,注定不會深刻。
一些寫作者動不動就是站在國家、民族、歷史、文化的高度,濃抹重彩,引吭高歌,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遠,把你周圍看清楚就已經很好了。
(倪章榮,筆名楚夢,湖南常德人。作家、文史學者。)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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