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詩《逍遙游》自序
高世現
《逍遙游》是我長詩寫作的一次宇宙大爆炸,我將一直進行中《魂魄•九歌》的寫作全盤打散了,將我已完成的《酒魂》《詩魂》《人魂》和半完成《山魄》《水魄》所形成的 “架構”也完全打爆了,而由《魂魄•九歌》到《逍遙游》這一字破句驚的演化史,是從2014年5月28日開始,源自一個詩壇前輩對我殷殷數千字的留言。是為備忘。
僅對《逍遙游》而言,我妄想《逍遙游》出來的效果完全是將新古典主義、大浪漫主義、超現實主義、荒誕主義以及神性寫作、口語寫作像干柴一般全加在一起的烈火涅槃而出的新詩體,所以我這首《逍遙游》還有個特點,全詩所涉及的人名超過3000個以上,此外,地名、動物名、天文名詞等也不計其數,如有人肯逐一統計,幾乎每一項都創紀錄。這首詩所動用的文體也無所不及,整部長詩并輔以詩劇的形式呈現的,甚至揉合了電影蒙太奇、劇本、小說、散文、古詩、書信、日記、舞臺劇等所有文體,整首長詩至始至終都充滿了色彩,音樂和立體感。我殫精竭慮地顛覆了《酒魂》《詩魂》《人魂》再重新寫《逍遙游》,就是想在“詩歌,哲學,宗教和歷史”那個統一了的精神世界,我且走長詩之路、行大詩之法、做史詩之事,我進行的是大千世界之人、事、物驅遣裕的合體,讓世人與我魂魄和濟、聲音共和,所以在我的美學概念,新史詩是我的人文史與精神史兩者的同舟共濟的探險前景,而這條海路可以看作是文字大合唱,舵手則是思想獨唱。最終到達彼岸的,永遠是一首詩篇,一個詩人。
《逍遙游》我將文本的架構倒置,自下卷而中卷而上卷;下卷開首,源于我自去年10月始,我的寫作現場從地上搬到了地下。我在地下寫詩,這是因為我每天上下班有近5個小時在地下鐵之中耗掉。關于我在地下寫詩這一特殊經歷,我曾寫過一篇散文。全文照錄如下
Ⅰ
每天六時一刻,鬧鐘準時,響起王菲的《木馬》,我的夢也有點兒準時被叫醒。大冷天的,換穿幾件衣服,刮個胡子,用去了一刻鐘。然后刷牙洗臉又用了三兩分鐘。我租三樓,一家三口三十個平方兒,下樓梯一共有三十二個階兒,得用去十多秒,步行到公交站有三百多米,其中要過一個隧道,要等一個紅綠燈,就是恰巧要等一個紅綠燈,也不用五分鐘,有時遠遠,看見公交車快到站了,我就會跑過去,更快,但也快七點才上車。我第一站要去祖廟轉乘地鐵廣佛線。我要等的公交車有134路和136路。134路約5分鐘一趟。136路約8-15分鐘一趟。有時去到剛過一趟就要多等這個間隔。如果是坐上134路,25分鐘-30分鐘,好了,下車還要走500多米過一個紅綠燈,如果是坐上136路,也30分鐘左右,不用過紅綠燈,200多米而已,不過下地鐵樓梯有點兒多,直下十數米的,不過與大伙匆匆忙忙的搶道,就不知多少個階兒了。
等地鐵幾乎不用等,過了也僅多等3分鐘。從祖廟到西朗,我要坐11個站。行程約半小時。地鐵真像是一節灌滿人肉的香腸,擁擠的人類,從地上灌到地下,與閻羅的小鬼搶道,每一個出站的人,都像剛從鬼門關逃離似的。而我總是在列車固定的倒數第三個門上車,以便在下車之時最靠近電梯,逃生。我細數過一個紀錄,我十次上電梯,不,我不選擇電梯上,而是選擇一旁沒人肯走的樓道,我一步跨二階兒眨眼間快跑上去,偶爾也有一兩個與我搶跑,但都半途被我甩下的多,我十次轉乘廣州一號線的紀錄,至少有七次我是一整列車1400多個乘客之中最快的一個。做最快的一個,可以多搶這個大清早三分鐘用,提前一班列車走,真劃算的。但付出的代價是,我平時穿二年才換的廉價皮鞋,現在三個月就要換了。因為廉價皮鞋說不干粗活,裂嘴罷工了,真是的。還有一個代價就是,我必須挨著列車倒數第三個門或第二個門的車門站著,有座位也不能坐的那種,才有機會第一兩個跑出來。所以,我在一首詩感嘆,地下鐵沒有我的座位,我的命運就是站著,并最接近地氣。
請繼續,打擊我很硬的命
請用地鐵暗黑的打擊樂
我也會用我的詩
磨成鏘鏗命運的指南。拉長活著
與死亡像兩條鐵軌一般拉長
拉長迷惑拉長痛苦拉長悲傷它們的原創性
用我無法消費的血性。李白
為什么是你,你是我靈魂無比清晰的
底片。
這不,我的寫作現場都轉移到在地鐵上了。嗡嗡的車速也加快了我的靈感。這首詩寫得快,上站寫,出站完成。我是沒辦法。之前的十一年被困在一家雜貨鋪頭中幫人打工,每天朝七晚十的上班,只能上班上網,下班下線,我的寫作時間是“偷”老板的。我無法有整塊完整的寫作時間,我只能在鬧市區商鋪之中夾雜著很多很多噪音寫詩。我對寫詩有著宗教一般的虔誠,我在偷來的時間里偷渡著自己的詩心,也偷渡著自己的良心,對工作的不太負責,人在曹營心在漢,多年來我飾演著這樣一個角色。我無法改變生活,生活也無法改變我的內心,這就是詩。也是在這坐牢一樣的上班時間,在鬧市中我的收錢柜臺上,我玩命的寫起《魂魄•九歌》,九年下來,才完成了去年發在博客上并轟動詩壇的萬行長詩《酒魂》(《魂魄•九歌》的首部)。寫詩是我的命,但不能說是命運。殘酷的生活讓我不敢做太多的夢,但詩行可以說是我夢延伸開來的鐵軌,帶我遠離現實生活一公尺。詩歌也讓我在文字的世界結交下不少與我靈魂相通的詩友。詩行的另一頭到底牽著多少未知的知音?去年5月26日,陳仲義在“中韓詩會”提到我的《酒魂》,當時在場的詩人有舒婷,于堅,嚴力,楊克,駱英,呂德安,李松濤,朵漁,子川,安琪和鄭小瓊。陳仲義與我素不相識,而我也沒到場“中韓詩會”,陳仲義在公眾提及《酒魂》距我發博客時間僅隔2周。陳仲義稱《酒魂》是詩歌界的現代“恐龍”。說《酒魂》煌煌萬余行,上天入地,縱橫捭闔,天馬行空,如入無人之境,令人亢奮而詫異。集超越、夢幻、魔幻、神化、戲劇、散點思維、理性意識流、互文夸張、歌行 、古令、變體為一身,乃中華文化復興立傳立碑立銘之壯舉。并為《酒魂》擲下八個字:“曠世杰作,百年雄起。”確實,這有詩歌的功勞,沒有詩歌,他們就不可能“認識”我這個無名小輩。也是去年,9月下旬,詩人楊克介紹我到廣東作協5樓一家報社工作。于是我離開之前打工的的雜貨鋪,每天從佛山向廣州來回的跑。我的寫作時間只能利用在公交與地鐵上。有時廣州地鐵1號線擠得舉不起手來,只能抓住人少的幾個站去寫。
說岔兒了,說到坐廣州一號線,我要一直坐到體育中心站,歷經15個站。B出口,再轉乘廣州的130路或78路,到龍口西路站,再穿2個紅綠燈,共走800多米路,到了辦公室,多數是早上九點,準時上班。有時也會遲到5-10分鐘,那是因為在廣州一線路塞地鐵了,一點兒也不希奇,在長壽路、公園前等站,地鐵被乘客灌得幾次關不上門呢。這就是人滿為患的廣州。
流水帳一般的道來我上班所用掉的時間,是想說明,我的工作來之不易。我得珍惜。我為什么每天都耗費近5小時廣佛來回的跑,為什么不在廣州租個房,因為在我上班的天河區落腳得交近千房租,而我每天坐公交地鐵的車費合計才20.6元,每月約去22天,細算下來比租房可省一半。而更重要的是,每天下班,可見妻兒。我已欠他們太多,這七年在佛山搬了好幾個地方,從鎮安到張槎,再從大瀝到南莊,搬了不下十次了。患難夫妻。我得珍惜。而兒子上一年級了,認了很多字,他的驚人之舉是一口氣讀下我54行的《鴻門宴》,還有除了愛玩游戲,也很乖。我得珍惜。我知道妻子的夢是早日有個自己的家。現在佛山的樓價是8000元/平方,來個80平方得64萬,我每月工資現在是3500元,就算不吃不穿不花一個子也得攢22年8個月零5天,而到那天,我已近花甲,妻子也年過半百。如果有人說可以按揭,就憑我這三千多工資也配做“房奴”?看來,妻子的夢很難實現。我也知道兒子的很多小小的夢,就是平時要個酷寶之類的玩具,也很難滿足。
Ⅱ
記得巴金在《十年一夢》寫過這么一段文字:我給趕入了夢鄉,我給騙入了夢鄉……我不是戰士!我能夠活到今天,并非由于我的勇敢,只是我相信一個真理:任何夢都是會醒的。
四年了。
奶奶自己和白蟻做鄰居,沒上過私塾的奶奶,能學會蟻語嗎,平時寂寞不,長滿針刺的草木一聲不響。天空在拘留,時間在黑牢。我一年只能來探監一次。我就是賣了整座山,也不能將奶奶贖出了。世界為什么還假惺惺選擇,清明這一天。是的。三十六年前。我曾是個棄兒。而我能夠活到今天,也并非由于我的勇敢,而是因為我有個好奶奶。世界上有很多沒有答案或者永遠糾纏不清的問題。比如說,詩神為什么選擇我寫詩。我自幼無父無母,是與我隔了整整一甲子之齡的奶奶養大了我,我念完初中不忍奶奶以七十五歲的高齡再掙錢供我上學,我下狠心綴學了。但奶奶又不給我南下打工,我呆在家就發瘋似的寫起詩。詩神要求我學歷嗎?顯然沒有。詩神嫌我窮嗎?更沒有。那時,縣的廣播電臺也發瘋似的天天播出我的作品,鄉鄰聽到的都在奶奶面前豎著大拇指說你的孫子天才啊,甭說奶奶有多樂了。后來,報刊也頻頻出現我名字,奶奶大字不識一個,卻也拿著報紙仔細地瞅,有時拿翻了看我也不忍說破。少年得志卻亦耽誤了我的青春,囚在家里寫了幾年的文,錢銀卻無甚收入,家里的經濟一度緊張。之后,更為落魄的我曾在縣城的大街賣畫,賣字,長長的頭發飛揚在路人異樣的目光中像劃破世俗那么刺眼。終于在家呆不下了。古人言,父母在,不遠游。我卻在奶奶八十歲那一年離家出走,把奶奶一個人留在家。出來的那一天除了車票我手上只攥著皺巴巴的四十七塊錢,而奶奶手上也不夠一百了,還得挨到第二個月我發工資才能寄錢回去。日子,咋就這么難,出來的幾年,我看守的鋪頭一再失竊被盜,工資都被扣在這些鋪頭資金了,每月都是借錢給奶奶匯回去。對于剛出來月工資400元的我每個月只能給奶奶寄干巴巴的100塊錢,而奶奶則省得一年下來還有500塊,看著那藏在墻縫用舊報紙包得發霉的錢,我不敢想象奶奶的日子是如何過的。想想,這些年我們夫妻兒仨的食用近兩千還過那么緊湊,再想想奶奶十年前幾十塊的伙食費(那年頭物價也差不多呢),心酸不禁。出來打工,就剩奶奶一個人在家,餓了一個人燒飯,病了一個人看醫生,寂寞了一個人自言自語,奶奶是生是死,我可以說完全不知情,打電話奶奶耳聾,寫信奶奶又不識字,心憋得難極了。后來,自己在佛山娶妻育兒,就把奶奶從懷集接下佛山,奶奶跟著我漂宿寄居,在佛山挪過好多個地方租房,帶著年近九旬的奶奶每一次找出租屋都碰很多灰,屋主都不肯將自己的老屋租給這么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安身。好不容易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兩年,于2009年大暑的前一夜,奶奶暴死在10平方的出租屋里的一張小木床上。
我將這個經歷給奶奶寫了個散文,發在騰訊讀書論壇,引發無數回貼的網友黯然淚下。后新華網讀書頻道在標題前綴“催淚散文”再發在首頁,引發中國文明網、人民網、西祠胡同等無數網站轉載。及后楊克老師在我新浪博客也讀到此文,揪心留言“這是我這一兩年讀到的最好的散文,真情真實,疼徹骨髓。”,并把這篇散文推薦給《粵海散文》,頭條刊出。不止如此,楊克老師此后也惦上我的生活與工作,并在去年9月的一天約我到廣東作協5樓,將我推薦到張靈主編的《文化參考報》。記得那一天,我趕到廣州已是晚上10點,楊克老師下班后一直不走,待我與主編張靈聊完,已是零晨。出來打的,還禮讓我這個晚輩,說我路遠,還關心我口袋夠不夠錢打車。此后正式上班了,還帶我到穗園員工飯堂吃飯,并在他碗里夾肉過來給我。有時我加班晚了,他還把自已的宿舍讓我留夜。這些細節,我終生難忘。
現實似乎費盡周折,讓我不敢做太多夢,但我也不覺得我的命曲折離奇。總有人,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與我同行,并成為我的同志;奶奶吳彩余;妻麥海瓊;兒高振霆;楊克;還有張靈;……當我寫出這些溫暖的名字,我就覺得過得實實在在,再也不怕噩夢來研究我。
Ⅲ
我也迷惑,如果說我還有夢,可能就是寫作。這無法糊口的詩行,永遠是我橫放橫行的長長的梯子,不能攀爬、攀附,只能讓我遠離、超脫。李白寫李白的,我寫我的。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一簞食,一瓢飲,顏回在陋巷,我也在陋室,我心里還有詩呀歌的無所謂,但讓妻兒也跟同就有所謂了。什么是真實?什么又是虛幻的呢?我懷疑,奧古斯丁那本最有名自傳體著作《懺悔錄》是我寫的,我就是奧古斯丁。我寫什么詩文呢,還妄想創造“新史詩”, 我該懺悔,是詩讓我迷失人的真正身份,讓我不配為人孫、人夫、人父。我寫詩像一棵被鋸的大樹,它位于過去的中間、未來的旁邊,我讓它倒下,它就還一聲巨響,它要去我奶奶的棺木,讓我這個窮人無力購置一副而取而代之留給奶奶是紙棺,也要去我妻的大木床、一個像樣的婚禮,甚至要去我兒寫字坐的小木凳,周六日他是這個國家這座城市這間出租房里的留守兒童一個人自生自滅一個人自娛自樂,我們做父母的都為工作而在外忙碌。寫詩——我于是遇上一個屬于我的怪圈——我用五萬行詩來拖我思想的后腿,一直往前走一萬年也未走到窮途未路,我用一首詩鋸掉我大半生,一直鋸到公元前一萬年也未能將其鋸斷,這真是的怪圈中的怪圈。真,鏈鋸砉砉。我鋸掉了我的完整的家。我還光榮我曾有過這樣的詩篇。這是什么可駭的想法?我都三十有六了,老大不小了,一種最古老的凹版雕刻法,開始用歲月這把尖刀,在我額頭上刻線。如果此刻需要木刻,祖國,請動用我的麻木──
但太太總在適時善意提醒兒子:別打擾你爸寫詩,過來,媽媽陪你做作業。
我沒有必要再為《逍遙游》焦頭爛額去寫一個新序。照搬這篇散文,只為說明《逍遙游》的寫作背景而已。7月1日,我特意去打印店把《逍遙游》給打印了出來,捧著厚達585頁的樣書,我一頁一頁一頁,一邊看一邊修改,在地鐵上利用一周近三十五個小時定稿成這樣子。可以說,《逍遙游》是我前半生半部的《魂魄•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