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天體笑翻天 中國詩退百年
羅小鳳
[主要觀點:“嘯天體”并非“傳統詩詞”,而是一百年前的“適之體”。]
近日,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的揭曉引來全民一片“哈哈大笑”之聲,完全可以跟《紅樓夢》里眾人聽了劉姥姥那句“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之后的效果不相上下。何也?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的詩歌組中周嘯天以其詩集《將進茶——周嘯天詩詞選》成為本屆新貴,“不如吃茶去”“羅布泊中放炮仗”“不蒸饅頭爭口氣”的“嘯天體”讓世人讀之忍不住都一笑再笑,斯文點的人是忍俊不禁,而更多的人是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噴飯或肚子痛。作為一個將研究詩歌作為自己畢生追求的觀看者、參與者,我聽到這一片片笑聲之后不由一陣陣心寒——這“嘯天體”真是“笑天笑地笑詩歌”,曾享有“文學中之文學”贊譽的詩之處境真是堪憂。
而更讓人心寒的是,在笑罵聲、吐槽聲、批評聲之外,在王蒙的“絕唱”論與楊牧的“超越”論之外,依然有人站出來為《將進茶》兩肋插刀,認為“周嘯天的詩歌風格多樣,審美趣味上體現了‘以趣味為詩’的傾向,其中以七言古詩成就最高。”而論者用以論證周嘯天“詩歌趣味”的例證為“爺立兒走月即走,兒立爺走月不走。兒太聰明爺太癡,月亮只愛小朋友”(《兒童雜事三首》)之類的詩。事實上,被這些學者所肯定的“七言古詩”都讓讀者們“笑翻天”,如被引用最多的是“炎黃子孫奔八億,不蒸饅頭爭口氣。羅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蘇玩博戲”(《鄧稼先》)、“今宵熒幕富星光,五省共追超女狂。歌曲一朝驚屈賈,粉絲十萬下江湘”(《超級女聲》)與《洗腳歌》《寫張國榮》等,這些詩充其量都不過是打油詩,何謂“傳統詩詞”?
《將進茶》被贊為“首部獲得魯迅文學獎的傳統詩詞集”,此詩詞集獲獎后,有人立馬賦詩將馬屁拍得驚天動地:“古體詩詞獲魯獎,文壇花蕊破天荒。嘯天一舉名天下,國粹中興待翱翔。”然而,筆者在閱讀《將進茶》《鄧嫁先》《寫張國榮》《超級女聲》《寫澳門賭城》《洗腳歌》等“傳統詩詞”后卻發現,周嘯天所寫的其實不過是胡適一百年前嘗試白話詩所創作的《蝴蝶》之類實驗品,且看《蝴蝶》: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這是胡適倡導白話詩后嘗試的第一首白話詩,也是中國第一首白話詩,創作于1916年8月23日。當年胡適為了用白話文這“活的文字”取代文言文這“死的文字”,實現“國語的革命”,而倡導用白話文寫詩,成為第一個嘗試螃蟹的人,第一只螃蟹便是這首《蝴蝶》。很顯然,這首白話詩并沒有脫離五七言與雜言的外殼,只是將白話寫進了五言體詩。胡適的《贈朱經農》《他》《中秋》《江上》《十二月五夜月》《病中得冬秀書》等白話詩都是如此,形成了“適之體”,被當時的許多詩人爭相仿效。對于這些白話詩,朱湘評價道:“內容粗淺,藝術幼稚”,廢名則認為是“放腳詩”、“幼稚園”,胡適自己后來也并不將其作為新詩的開元,而是將其翻譯的《關不住了》作為自己“新詩的開元”,可見“適之體”也遭到胡適自己的放棄,它其實是一種半文半白、并未脫離五七言或雜言外殼的尷尬的嘗試實驗。這種“放腳詩”其實從晚清的裘廷梁、黃遵憲、梁啟超等便已開始倡導與實踐,如黃遵憲的《雜感》等詩。而比較一下周嘯天的“傳統詩詞”與胡適的“適之體”,顯然發現二者極其相似,都是將白話寫進五七言或雜言的形式中,都是保留了傳統詩詞的外在形式,但內在的詩歌語言已經是采用白話了,因而“嘯天體”其實正是胡適所認為的“白話詩”。且看“嘯天體”的代表作《將進茶》中詩句:
世事總無常,吾人須識趣。
空持煩與惱,不如吃茶去。
有論者認為改為“世事無常,吾人識趣。空持煩惱,不如吃茶”即可,周教授的聰明之處在于將四字短語加點虛詞,便成為“五言”的“傳統詩詞”了。但即便是五言,也不符合傳統詩詞的格律、平仄等形式要求,如“世事總無常”“不如吃茶去”完全是日常白話,難道是日常白話稍微添加一兩個文言詞如“吾”“之”“乎”“者”“也”便可搖身一變為“傳統詩詞”了?而后面的“愿為諸公一放謳”更是讓人讀后“予懷耿耿骨在喉”,筆者查遍字典也沒有發現“放謳”的說法,周教授不就是想表達他想為茶謳歌嗎,何以讓語言文白夾雜到難以理解的程度?其實他獲獎的這些詩詞無不是在為洗腳妹、超女、翁帆楊振寧畸戀、澳門賭城等各種社會現象唱謳歌,作為一個詩人,卻如此是非不分、正邪不辨地為賭博、洗腳妹、畸形戀等等社會亂象“放謳”,還以此獲得文學類中最高獎項,這不是誤導讀者,貽害全民及子孫后代嗎?“嘯天體”中的其他詩也都是將白話寫進五七言或雜言,卻并非遵循傳統詩詞在章法句式、對仗用典、平仄韻律等方面都有種種嚴格的限定。如此看來,周嘯天的“嘯天體”其實都是“白話詩”,并非“傳統詩詞”,不過是被裹腳又放足了的“白話詩”,不過是胡適一百年前創造的“適之體”,只是“嘗試”的“幼稚、粗淺”之作。殊不知,胡適的“適之體”引領的白話詩運動已經整整過去一百年,雖然在當時第一個嘗螃蟹的“嘗試”之功不可沒,實現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的歷史之功不可沒,但畢竟過去一百年了,如今又被“嘯天體”承襲照搬并引以為傲,那就只能讓中國詩歌的發展進程后退一百年了。
如此詩壇,詩人何為?!
2014-8-15
羅小鳳,80后詩人,批評家,詩學博士,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