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尋找永恒的存在
——讀沙克的系列散文隨筆集《我的事》
                唐小林

眾所周知，一個散文家要想轉行寫出好詩，這恐怕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而一個優秀的詩人如果要“跨界”寫作散文，往往都會帶給我們一種意想不到的驚喜和閱讀快感。如我們熟知的北島、于堅、鐘鳴、王小妮、雷平陽、翟永明等詩人所寫的散文，哪一個不是比許多寫了一輩子散文的“散文家”們的散文更加具有藝術的沖擊力和審美的愉悅？長期以來，我對詩人寫作的散文，始終有一種偏愛。那些對文字有著近乎苛求和獨特藝術感覺的詩人們，要么不寫散文，只要一出手，他們妙筆生花的文字，往往就會熠熠生輝，令人心醉神迷。在當今中國“跨界”寫作的優秀詩人中，沙克的散文新作《我的事》，無疑是一本值得我們仔細品味和欣賞的好書。
按一般書商和讀者的眼光來看，以“我的事”這樣一個簡單的判斷句來做書名，似乎稍嫌有點不夠吸引眼球，但透過當今市場上那些花里胡哨，甚至具有挑逗性的書名，許多讀者在讀過了那些被書商忽悠的新書之后，究竟又從中得到了什么呢？在我看來，或許沙克正是要通過這本書來與惡俗抗衡，表現和張揚與生存處境相排異的個性，寫出自己非常懷念的那一段又一段已經逝去，但又非常值得追憶的親身經歷和人生。惟其如此，沙克這本幾乎摒棄了濃妝艷抹的形容詞的散文集，就與當下那些異常矯情的“雞湯散文”和大而無當的“文化大散文”劃清了界限，用“鬧事”、“城事”、“家事”、“村事”、“農事”這樣數十篇小文章，像串了線的珍珠一樣，將其在人生幾十年中所經歷的種種事件，如數家珍地向讀者次第展開，傾訴出來。透過這些作者經歷的故事，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沙克對于時代脈搏的準確把握，誠如蘇格拉底所說：“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沙克筆下這些文火一樣老道的文字，是一種經過痛苦思索之后歷練出的結晶，這既是作者與世界和讀者的對話，又是與自我的對話。
在本書開篇的《鬧事》中筆者寫道：“不知是誰在市中心大街上先喊的，有人說是市中心流浪乞討的一個老瘋子先喊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風暴來啦。然后全城全區的人都呼喊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風暴呼嘯而來，天大的熱鬧開始了。接下來的好幾個月里，我父親似乎在躲避什么，盡量不介入外面熱鬧，把屁股釘在市醫院門診樓三樓的診斷室里，為排在門口的男女老少看病。一幫左臂佩戴著紅袖章的綠衣人闖進來，押著一個臉色腫黃的大背頭男人。為首的綠衣人眼角有一大塊黑痣，他指著大背頭喝令我父親：‘喂醫生，這個人是走資派江大水缸，肚子里有一大水缸的毒水，別當他是什么副市長，好好給他做檢查，看他是不是在裝病，逃避無產階級專政。’”短短的一段文字，為我們描繪出的卻是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無比恐怖的歲月。它促使每一個讀者都去思考，在那樣一個瘋狂的年代里，瘋掉的，并不僅僅是流浪乞討的一個老瘋子，而是我們的整個民族都已經喪失了理智，腦袋集體發熱。
一滴水里看大海，一粒沙里看世界。從沙克這些娓娓道來的文章里，我們卻能夠清晰地看出一個時代的變遷和歷史的風云變幻。在《政事》中，一段猶如特寫鏡頭的描寫，觸目驚心地將一段陰森恐怖的歲月，清晰地凸顯在了我們的面前：“街頭的墻上刷著‘階級斗爭，一抓就靈’的標語，我從棉襖口袋里掏出粉筆，在標語下面寫下‘毛主席萬歲’。結果弄出大事啦。”在那樣一個動輒得咎，人人自危的年代，一個孩子無心書寫的幾個大字，居然驚動了公安機關。而在《商事》一文中，我們看到的，卻是現實生活中一段頗具后現代主義風格的“黑色幽默”故事：“在航天部某研究所上班的朱同學從北京回來度假，到我家來看我，寒暄過后他從包里拿出一袋軟軟的東西，放到茶幾上。我以為是送我的北京副食品，誰知他告訴我：‘這個是腳氣粉，里面有八小包，每次洗腳時放一小包攪到腳盆的水里，洗三次肯定去除腳氣。’”一個名牌大學畢業，在航天部某研究所從事火箭燃料研究的專家，卻在作為老同學的作者面前展示起了他與同事研制成功的民用產品腳氣粉。如果僅僅描寫到此，現實的荒誕和讓人大跌眼鏡的荒唐也只是剛剛才拉開序幕。在老同學的游說下，作者又將腳氣粉推薦給了“國營外貿絲綢廠的廠長，后來兼任絲綢公司的總經理”，即作者的老板。患有腳氣的老板和其夫人在使用了腳氣粉之后，贊揚療效出奇的好，并決定讓作者弄兩箱腳氣粉，放到廠里的醫務室去。僅此作者平生所做的第一單三千九百元的生意，就賺了一千二百元，相當于作者一年的工資。拿手術刀不如剃頭刀，研究原子彈不如賣茶葉蛋，腦體倒掛，全民經商的時代，通過沙克笑中帶淚的描述，讓那一段全民經商，漸行漸遠，而又值得反思的歲月，再一次在我們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不經意就掉進金錢的陷阱里，被商業的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喪失理智的國人，究竟在那樣一個年代里獲得了怎樣的可以流傳給我們子孫后代的豐厚的物質和精神遺產？
常言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經歷了“股事”、“險事”、“房事”、“悲事”、“悼事”、“人事”、“鬼事”等諸多奇異事件的作者，早已經在生活的歷練和歲月的淘洗中變成了一個堅守自我的智者。《我的事》，描寫的雖然是平凡的人生，但卻是作者不平凡的遭遇和思索，就像陶淵明在詩中所說：“縱浪大化中，不喜也不懼”。沙克在用真切的心靈文字，和我們一起叩問人生底蘊，尋找永恒的存在：生命、自由、美好與愛。
 
 
 
 
【沙克（1964、1—），一級作家，當代著名詩人，中國“新歸來詩群”代表人物之一。生于安徽，居住江蘇。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新聞媒體記者，文學雜志編輯。現在江蘇某市文藝機構從事專業創作。《現代青年》雜志特約副總編。高校兼職教授。曾赴亞非歐美澳多國采風考察及參加文化交流活動。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發表出版散文、詩歌、小說、文藝評論等數百萬字。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日、俄、西、以等文字。】
  
 
 
 
/沙克新書，系列散文隨筆《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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