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枚石章,確切的講是一枚讓多少篆刻家、收藏家羨慕的老章。它出自篆刻開山鼻祖——文彭之手。
說起它的收藏,純屬是意外所得。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我癡迷于繪畫,除了吃飯睡覺,一有時間就鉆研此道。街坊四鄰都知道我畫畫,漸漸地在周邊有了一定影響。我家旁邊有個房管所維修班,常和他們打交道,一來二去就和里邊的工人熟悉了。記得有個水暖工小徐師傅,我們很是聊得來,經常一塊昏天黑地地神侃。
有一天,小徐開口求我給他畫一張以貓為題的國畫。當年正值我畫貓十分上手,為觀察貓的形態、起居和習性,我家里養了三四只貓,畫了許多速寫,得心應手。小徐師傅的畫我一天就畫好了。送給他時,他十分滿意,一再表示要好好謝我。
過了兩天,小徐找我,說為了表示謝意,給我帶了幾枚印章。說實話,當時我對篆刻一竅不通,上面的字我也并不認識,只知道那幾個都是老章。其中一枚令我格外喜歡,印章高五六公分,方形,正印方形帶圓,拿在手里,質地光潤,黑中泛黃,肅穆而神秘,細細的紋路隱隱讓人感到這枚章一定不同尋常。
這枚印章,六面全都刻滿字。正印為篆字,剩下的五面均為行草,以我當時的水平認不全。七十年代,鼓樓大街有個寶聚齋收購古玩字畫,但是不對外開放。我想,這兒的人一定認識篆字。抱著求教的想法,進到這家店里,店里的一個老先生接待了我。我拿出印章說明來意,老先生很客氣,拿在手里看了好大一會兒說,你是要賣嗎?我說不是,只是想知道這上面刻的什么字。老人沉吟了一下說:“這是個閑章,上面刻了一句話,‘日向壺中特地長’,這也沒什么意義,你要是想賣,就留下。”我戲稱:“您給多少錢?”“這就是個閑章,東西不值錢,15塊錢吧。”我心里一翻個兒,這么多!那年代,15塊錢!一人的半月工資,想想那年代畫畫,手中拮據,又沒參加工作,這的確能買不少紙和筆,真動了念頭。我和同去的弟弟一商量,弟弟說,你還是別賣了,既然是閑章,你畫畫用得上。現在想起來,沒賣就對了。
隨著自身修為的不斷提高,慢慢知道了我收藏的這枚印章原來出自一個大名家文彭之手。再看這枚章,才基本弄明白原來這是文彭給一個叫兀厓的人所刻。石章分六面:正印,篆字“日向壺中特地長”。邊款;分別為:“兀厓詞丈正,三橋文彭,嘉靖丁卯八月,初吉刻奉”。印頂刻行草書“日向壺中特地長”。
原來只知道文彭是著名的明代篆刻家,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才通過電腦查到了這個歷史人物:
文彭(1498--1573), 明代書畫家、篆刻家。字壽承、號三橋,堫號漁陽子、三橋居士,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是著名書畫家文徵明的長子。曾任南京國子監博士,人稱標國博。 能畫擅書,書法以篆、隸見镠。尤精篆刻,風格雅正,質樸渾厚,加師秦漢,使當時印壇面目為之一新。仠開創了以青田凍石為印材,從此文人紛紛自篆自刻,完全脫離了與專業刻工皠合作,對篆刻藝術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是公認的明清文人篆刻流派的開山鼻祖。
看到關于文彭的介紹,一種莫名的興奮涌向心頭。回頭再看這枚印章,更加覺得它真的好可愛。首先這六面刻的字,簡直是精美絕倫,無可比擬,再看無論是篆書、行書、字形還是刀法,更叫人無可挑剔。“兀厓”是誰?是干什么的?他們之間是怎樣的一種關系?……這中間,一定蘊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秘密和故事。
歲月流逝,暗黃色的石頭上已爬滿了幽幽的包漿。我常常握在手中,品味欣賞。殷紅的印章泛出歷史的斑駁,大師的痕跡在我的手中停留,悵然悠悠,清涼中仿佛暗示著它與我是一種機緣的碰撞。
“兀厓”,歷史上確有其人,此人姓霍名韜,字渭先,號兀崖,南海縣石頭鄉(現屬廣東省佛山市石灣區瀾石鎮)霍族人。明嘉靖年間的禮部尚書。
霍韜平生勤奮上進,廣博多學,文人學士多稱他為渭崖先生。“大禮朝議”斗爭之時,他援引古禮,揆之事體,主張嘉靖帝(明世宗),應尊生父“興獻王”為皇考,不同意群臣同議以興獻王為皇叔考之名稱,義正詞嚴,力排眾議,并使得嘉靖帝最后采納他的主張。事后升官,他也因避嫌媚上取寵,三次堅辭不受。嘉靖十五年(1536年)才官至禮部尚書太子少保。后明帝追封為太師太保 。
說起印的正文,雖然知道得最早,但這詞兒是誰寫的,以及出處還是不知,
再經查對,原來唐代詩人韓偓有詩:“清暑簾開散異香,恩深咫尺對龍章。花應洞里尋常發,日向壺中特地長。”出處在這里。知道印章的內容,更讓人聯想,當年印章持有者的地位與作者的關系和品位。這小小的印章,里邊一定深藏著許多故事,后人永遠不得而知。
以前,只是覺得這章刻得好,比較大,逢得意之作,總把它蓋在顯著的位置上。這枚章,很多年來為我的畫增色不少,也得到了很多搞篆刻朋友的青睞。
八十年代,我的老師、故宮博物院書畫組的研究員許忠陵先生看過這枚印章,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使我對這枚印章倍加愛護、珍惜。這枚印章和我有了不解之緣,伴隨我走上了繪畫之路。
前兩年,北京一個叫老明的著名書法家,從他人那兒聽說我有文彭印的故事,特意登門尋訪。
我把這枚老章拿給他,他先去將手洗凈,鄭重其事地接在手中,恭敬地把印放在小桌上,虔誠地拜了三拜,才小心地拿在手里,如同欣賞一件稀世珍寶一般仔細觀看。半晌,他才說道,文彭,是篆刻大家。這印刻得太棒了!首先,這石頭夠年份,顏色純正,這包漿的成色,非年代久遠不可顯現;其次,正印篆書布局這么巧妙,刀法嚴謹,干凈利落;再有邊款,刻得如此精美以前沒見過,現在很多人書寫都到不了這個水平,別說刻了。文彭給當朝的禮部尚書刻印,說明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應該不錯。你得到這枚印,相當不得了!今天能看到此印,一是和我有緣,二是與此印相遇也十分有緣。一席話說得大家都十分高興。
老明是書法家,博學多才,見多識廣。聽了我的敘述,也同意我對此印的看法。惺惺相惜,其樂融融,愉悅的氣氛充滿了我的蝸居。老明鋪就宣紙,即興揮毫寫了一幅六尺對聯: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