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忘記,莫過少年時。
重陽那天,下著小雨,朦朦朧朧的雨??创巴猓芷鄾?。心亂,如麻。
洛洛說,想家時,看看月亮。可是,此時我卻只能站在喧嘩的人流中抬頭望一望蘭州灰蒙蒙的天,然后繼續插上耳機,單曲循環這那笨拙的旋律……低頭往前走,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我看見身邊每個人都會很開心的笑。
有時候突然感覺自己正走在一個偌大的城堡里,怎么走也走不出……合歡樹在微涼的秋風中綻開了笑,在每一個寂寞的黑夜依舊會安然的合攏那些碎碎的葉子。
風很吝嗇的挑逗著窗外胡亂擺著的柳枝,無奈的附和幾下,又恢復到原來的形狀。很冷的空氣涌入窗內,然后就聽見有人抱怨的聲音。遠山上明明滅滅燈光點點,但也許只是幻影。我總感覺出現在眼前的東西會很容易的一閃而過,之后反復問自己是真實還是幻覺。
每天都會很早的到教室,靜靜站在三教并不明亮的窗戶邊,望著窗外。看那幾個女孩優雅的走遠,看那幾個剛打完球的男孩明眸皓齒的笑,看樓下那棵樹的葉子綠了又黃了,凝視著西斜的殘陽,靜靜感受那份跌落谷底的愜意……其實真像丫頭們說的那樣,很無聊??晌蚁矚g。
對于有些事我一直是懷著感恩的心情理解和寬容的,比如朋友,比如世俗,比如人生。在生命的旅途中也許要失去很多東西。在年華的逝去中也許我們要決定放棄了,那我們的路就會找不到方向,我們年輕的心就會變得麻木而冰冷,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會找不到支點。
一直都不敢相信,有一天,有那么一些不忍離棄的人會離開,就像那句話:有些人,注定,一別,音容兩渺茫。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不經意間來了,又融了。三葉草在季節凋謝的容顏里努力的蔓延。
那天晚上,很意外的接到了洛洛的電話。一貫不會輕易流淚的自己還是哭了。
窗外,好靜,好靜。渾身,好冷,好冷??諝馑坪跄?,聽到其他人熟睡的聲音,往事煙花般一閃而過,腦中只是一片空白而模糊的畫面。
十二歲那年,很無奈的去了那所初中,第一個晚上,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呆呆的蜷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上學時紅腫著眼睛沒認真聽講,結果被老師罰站。
從此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的晚上我都重復著相同的動作。不管以什么樣的方式,每個人終究是要過下去的。就那樣呆著,坐著……夢里,很多很多孤獨行走的鐘,一直一直提醒我:時間在老去。
之后,洛洛便自告奮勇的從家里搬來陪我這個一直覺得搶了原本屬于他的幸福的姐姐。每晚他都會坐窗邊靜靜的畫畫,雖然我看不懂,還會偶爾嘲笑一下他的畫,可,看著他小小的,安靜的臉,我還是會安靜地睡去。
有人說,在這樣的年代,感動已無處可尋。終于有一天,重新撿拾那些記憶,也許會問自己,何時,時光倒流,我們還可以繼續那些寂寞嘆息里的幸福片段?
之后,初中畢業了。
之后,高中畢業了。
每個人走過的旅途都可以畫成一個完美的圓。無需言語,相逢便是緣,彼此淺淺的笑,暖入心扉。駐足在青春的站臺,側耳,傾聽。這歌,空靈,這笑,純真。四季輪轉的歌聲里,起點,漸去漸遠,總會有人固執的相信,青春,不失約。
那年春天傻傻的跑到山上去許愿,小心翼翼的把一個小小的心愿瓶放到大餅干盒子里埋掉,以為每個美麗的愿景都將是一個滿懷希望的種子,有一天會發芽,開花……
那天路過街角那個奶茶店,習慣性的要了一杯薄荷香芋味的奶茶,老半天一個矮矮胖胖的女孩子跑過來告訴我沒有這個味道,突然就忍不住眼淚大地大地的掉下來。
回憶……
很溫暖的三月,陽光歡快的在草尖上舞蹈,抬起頭來依稀有點刺眼。芨芨草,豌豆花,向日葵,那些開在記憶中寂寞的花。曠野上,風很輕,劉海胡亂的在眼前飄著,終于還是從口袋里拿出手撥到了耳后。
遠處,幾個孩子歡快地奔跑著,泡在前邊的那個少年手中牽著不動聲色的風箏,任由他的擺布??粗倌曜冯S著風箏遠去,恍惚間覺得這個背影似曾相識。突然好難過。那定格在記憶中慘淡而溫馨的畫面,久違了的灑脫與純真,那么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那日,風很大。沉悶的午后,悄悄來到田埂上,逃離這喧囂的世界。
“姐!”是洛洛。
嗯?我看著他,笑笑。
嘴角自然向上彎曲,向來很喜歡他這樣叫我:姐,姐姐!
“姐,麻雀!”
回過頭去,他手中兩只灰色的小鳥掙扎著。我笑笑,無語。
“這么大了,還玩這個!”
“不是,用它做風箏?!闭f著,他已經在一只麻雀腿上系好了繩子。
“給!”
抓住繩子,突然間,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動著細細的繩子。它拼命的掙扎著,撲騰著那殘缺的翅膀。
遠處光禿禿的樹丫上,幾只麻雀排成一列,停留著,仿佛在為這兩只可憐的小家伙舉行最后的告別式。
“大過年的,玩這個!”
說著,便把繩子塞到了他手里。
片刻的沉默。
“姐,聽你的,我把它們都放了?!?/span>
好久不見,長得都比我高了。但那張臉依然純真,依然安靜,依然笑得像個孩子。
曾今,我們一起長大,在姥姥家,曾天真的以為,一起長大的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繼續下去,一起變老的歲月將流淌無盡的年華,仿佛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姐,今天風大,我們放風箏吧?本來想讓你開心一下,沒想到竟讓你這么難過?!?/span>
他認真地看著我,我認真地看著天。
遲疑。
“好啊,好幾年了?!?/span>
洛洛麻利的從里屋推出自行車。
“姐,你先坐上,我騎。”
原來他還記得。
車子穩穩的在空曠的街上行駛,一種熟悉的,久違的氣息,一如八年前第一次坐上他搖搖晃晃的自行車。也許是太依賴他,所以到現在自己都學不會。
曠野上。
“姐,你走前邊?!彼惯€延續著這份記憶。
無盡的感動涌上心頭,我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很多年前的一個冬天,一起回家,兩只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攥在一起。雪很大,路上厚厚的冰,很滑。他調皮的在前面滑冰,漸漸消失的背影。一個人,小心翼翼的走著。
有車開過,尖叫,驚慌失措,轉身的剎那,滑倒。凍得發紫的手瞬間血流不止,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涌上心頭,這種恐懼就算到了好多年后的今天,只要一看到有車經過,也仍揮之不去。
就在我坐在那兒哭泣的時候,他又回來。握住他小小的手,咬住嘴唇,仰著頭,拽,使勁的拽起我。胖乎乎的小手,那么溫暖。感動,涌上心頭。
他喘著氣說。
姐,以后你走前面。
看著我的驚慌,他說。
姐,放心吧,有我在呢。
回憶是溫暖的對白,寫在泛黃的紙頁上,童年里泛著微光的城堡,儲藏了所有的紀念。
一只搖搖晃晃的“孫悟空”從頭頂飄過。突然想起,他向來喜歡孫悟空。只是那只猴子好無奈,被一條永遠握在別人手中的線束縛著,總也飛不遠。
“姐,你又發呆了。給你放吧,記著要跑?!?/span>
綠色的麥田上。
跑著,跑著,風漸漸變大。
我抖動著手中的線,看著它拼命沖向云霄,似去尋找自己的“花果山”。線越來越長,那股掙脫束縛的力量也越來越大。
回憶中,這個畫面似乎已經重復了很多次。只是,那時,我們彼此還是那么的小,我總是可以無憂無慮的牽著那根線,笑聲甜甜的往前跑。我們會爭著搶一只盡管破舊不堪卻來之不易的風箏,總能在跑累了的時候躺在田野上看著頭頂上蔚藍的天空。
好累。
“姐,累了吧?”
“嗯,你看手都凍紅了?!?/span>
我剛要坐下。
“姐,別坐那,地上臟,坐風箏上吧?!?/span>
看了看那只“美猴王”,我坐到了麥子上。怎么可以,那可是他的最愛??!
自然朝身邊的他笑笑。
“什么時候回去?”
“今天下午,要去補課。”
我一愣,真快,都初三了。
“姐,你剛才跑的真慢??粗医o你放?!?/span>
風很輕。
風箏飛得很高。
猛然間發現,線已斷。那漸去漸遠的風箏,就像那些漸去漸遠的歲月,消逝,再消逝。
“姐,線斷了,明天我再買一個新的?!?/span>
明天?明天你在哪兒?
我飛快地跑著,想追回那只逃離了束縛的“猴子”,可是,它卻已消逝在茫??褚?。
“姐,回去吧,我該回家了?!?/span>
這么快就要走了。
大概快樂總是短暫的。
“姐?!彼形?。又是一場匆匆的離別,就像三年前一樣。
我吸吸鼻子,輕輕揚起嘴角。
“你笑不出來就別笑了,很難看的?!?/span>
風又漸漸大了。
他穿的很單薄,幫他扣扣子,碰到了他的手,敏感的縮回??磥?,真的長大了,那時的無憂無慮,那份純真,真的再也找不回了。
車漸漸遠去,那一聲聲“姐——”隨風而逝。
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好澀,不是說是咸的嗎?
奔跑著來到剛才放風箏的地方,那只風箏,靜靜躺在不遠處。
離別是一首匆匆的歌,每次都來得好突然。
記得那會來蘭州時,車站,他為我送行,穿白襯衣的樣子像陽光的碎片一樣耀眼。
姐,路上小心。
我知道。
姐,放假記得回家!
好。
姐,大學學習沒那么忙了,注意身體。
嗯。
從窄窄的車窗伸出手去,摸他細細軟軟的頭發。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很緊,很緊。
替我照顧好姥姥和姥爺。
姐,放心。
車開動了。
他開始跑了起來,越來越快。
看著車窗,想,這是一份怎樣割舍的了的情感,只因為我們是姐弟,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和弟弟。
如今,偶爾會打個電話,問候,寒暄,然后是無盡的沉默,最后不知不覺掛掉。只是,那份感情,一直在。
只因,最難忘記,莫過少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