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阿梅剛剛大學畢業,等待分配。暑假,她在城市一角一個偏僻的小巷子里租了一間小屋,帶著二十來個小學生,給他們補習功課。以此掙得一點收入,彌補暫時的短缺。
那個暑假,我做完田間的勞動,正好閑下來,就騎著自行車來到城里,想在城里找到一些雜活做做。我跑了一下午,都沒有結果,人家不是擔心我年輕,吃不了苦,就是怕我做事不可靠不敢接受。
就在阿梅租住的這條小巷子里,巷子口貼著一張用黑筆寫在白紙上的小廣告:招聘老師一名。那個時候很少有電話,更不要提手機,偶爾有老板手里拿著大哥大,輻射的距離也就十幾里遠,竟然是個稀奇東西。沒有留下電話,在那時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直接找到阿梅的輔導班,一個清秀的姑娘,剪了短短的運動發,活躍的在臉龐邊晃動,穿著蔚藍的背帶裙,她的時尚讓我感到相當吃驚。
她正在彎腰給學生講習題,見了我,抬頭笑了笑。我點點頭,然后站在另一個學生的作業前,糾正起那個學生的筆誤。我被陽光曬得很黑,她的白皙正好和我成了一對鮮明的對比,她再一次用蔚藍的眼光審視我說:這些題,你也懂啊。
我點點頭回答:應當沒問題。你們招老師是吧。
她也點頭,投來溫和的微笑:是的,如果你愿意,一個月300元,就一個月,每天一下午。
三百元,不少了,我在別處做一天泥瓦匠也就十元,還要干整天。我就答應下來。
第一天輔導開始了,我的認真讓阿梅很欣賞,我總是講一些新奇有趣的農家故事應用到課題里,學生聽得很投入,農村是城市孩子的一片新天地,孩子們渴望聽到關于農村的新奇事物。
輔導班,主要是以復習為主,很多內容都是過去學過的東西,有時候也有學生認為自己都懂了,不愿意認真聽。我從書上找來題目為難學生。我問學生8-3=?,學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用詫異的眼光驚異的看著我說:不是5嘛,這也太簡單了吧,考幼兒園還差不多。
我不緊不急的繼續說:三角幾何共八角,三角三角,幾何幾何?學生啞然的望著我,等著我的下文。
我說:當年就是這道題,讓我在高考中失利,與夢寐以求的大學失之交臂。
阿梅說:同學們,當年我就是在這道題上判斷準確,成功考上大學,答案就是8-3=5。
學生比以前乖多了,聽課也認真多了。阿梅也在心底露出欣慰的笑。這一間小小的屋子就像一個熱鬧的家庭,那些學生就像是我們的孩子。
上完課,天就有些晚,阿梅在她的租住屋里熬好了粥,她要留我吃晚飯,吃飽了才走,這樣就不累了。屋里就我們倆,她煎了幾個雞蛋,和蒜苗一起炒,清香撲鼻,稠稠的粥,喝起來格外開胃。
她熬的粥,從來不剩,正好我們每人兩小碗,吃完了,我們的嘴邊還留著濃濃的粥香。我抹抹嘴,騎著自行車上路,阿梅站在門口目送我出了巷子口。
有時,見我推車子準備動身,阿梅說:唉,待會我們一道,帶我去百大買點東西。然后,急急匆匆的洗鍋洗碗。我站在車子邊等著阿梅出來。
阿梅坐在我的自行車后架上,身體靠著我的背,我感到背后車上的分量,車騎得很慢,一公里路程,我帶著阿梅竟然走了十幾分鐘,我們什么話也不說,但仍然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阿梅喜歡上百大了,送走學生,阿梅趕緊炒一樣小菜,我們喝了粥,阿梅坐上我的自行車,搭我的順便車,我們就這樣默默不語的一次次把大街上的喧鬧碾碎。在回家的路上,我就瞎想:阿梅會在百大買些什么呢?阿梅為什么不一次把東西買夠呢?
又一天,我們剛剛喝完粥,滿身熱呵呵的,我問阿梅:唉,今天還去百大嗎?阿梅邊收拾鍋碗邊說:今晚就我一個人在,不去百大了。哦,那我先走了啊。
我推車子的時候,阿梅放下鍋碗,擺起桌椅來,我聽到桌椅撞擊地板發出沉沉的響聲。走在路上我心里特別糾結,阿梅每天晚上難道不是一個人住嗎?她和誰住在一起呢?那個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給阿梅帶來一張報紙,那張報紙上有一篇文章叫《誰為情種》里面有這么一段:一個男人面對一位美麗的女人,他的內心沒有一些想法,那個男人不正常;一個男人面對一位美麗的女人,他內心里有了想法,隨后就做了,那個男人也不正常。
這一段我用紅筆劃了一道杠杠。阿梅看了,臉上似乎有一些表情,又似乎沒什么表情,這讓我的內心很不安。感覺到自己內心的骯臟被阿梅揭穿一樣惶恐。
當天傍晚我做完輔導課,時間還早,這是我的最后一堂輔導課,我給阿梅打招呼:梅老師,我走了啊。阿梅說:吃了再走吧,已經煮好了。
阿梅端出煲湯鍋,鍋里熬的是八寶粥,有紅棗、花生,還有蓮子和桂圓,整個屋子里注滿了濃濃的香味。
阿梅給我盛了一大碗,她自己只剩下一小碗。這些粥實際只夠阿梅一個人的晚餐,阿梅說:吃吧,我夠了,你墊一下,回家再吃。
那頓晚餐我吃的時間最長,也是讓我最難忘的一頓晚餐。
以后,我經歷了很多年的打工生涯,每一次和老板簽約的時候我就想起阿梅,想起那一頓晚餐。
呵呵,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