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醫院住院日記（四）



 
【編者按：啞子病了，無語。啞子說：所有精神疾病病人都需要大家的理解與幫助。謝謝！】


【再忍耐一會兒絮叨，還有三天就出院了。這些真的是當時當日寫的日記，純粹是為了記錄，現在看來都有些枯燥。】

2015-05-29 武日天 浪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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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16日】

今早竟沒我的無抽，我煩躁難忍，主動來到了監護室，拒絕早飯。護士讓我等醫生查房時跟醫生說，帶著其他人先走了。醫生來了，我提出了要求，她同意。一位護士，手上套著塑料手套，拉著我的手去了無抽室。沒有排隊，到達后直接上了板床，打了麻醉，一種甜絲絲的涼意從手臂爬上來，喉嚨里泛起不知名的味道，此時醫生在額頭上擦拭準備，然后我跌入黑暗。

我沉迷于麻醉的感覺。

中午我被調到重癥監護室，里面很吵，小玉不停唱歌，幾個人一直叫喊、罵嚷。下午探視完，應該是我爸跟大夫要求，往往又被調到了普通病房。
心情比較平靜，除了新床位抽屜柜子很臟讓我有些煩悶以外。

小美今天出院了。
我和那個光腳跳舞的北化女孩（小朱）在一個屋，她對著空氣聲情并茂地大聲說話。我又煩躁了起來。頭皮發麻了一整天。現在是晚上七點多，她還在唱歌，自言自語，剛剛她把衣服脫光了鉆進被窩里，對我說：“我的男朋友穿著隱形衣和我一起呢。”
 
【2015年1月17日】

上午還好，讀完了昨天一晨送我的童話書。
 中午睡不著，心情開始煩悶。
 現在是下午，心情低落、煩躁。
 小玉在她屋里凄慘地尖叫，叫罵，喊道：“操！”
 覺出自己視力直線下降，坐在桌前，桌子對面的人已經看不清了。
 尿頻越來越嚴重，基本上每半小時就要上一趟廁所。
心情這么糟糕，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中午沒有我的藥。
我有些懷疑在這樣一所精神病院里，我的病情是否能好轉，我的選擇是否錯誤。與世隔絕，嚴格限定自由，生活在形形色色的精神病人中間，他們對著空氣說話、過來纏人、狂躁地叫罵摔砸。我在這里，究竟能好起來嗎？
可是我在哪里能好起來呢？
我逃脫不掉我的命運吧。什么時候能讓一切結束，什么時候？
我的向日葵枯萎了，它金黃色花瓣扭曲的樣子極像梵高的向日葵。
跟我同屋的叫小朱的短發女孩，精神分裂，幻聽。她覺得旁邊床的老太太是男的。

煩死我了！！！
我再也不想住進精神病院了。

【2015年1月18日】

小劉，病友，今天在她母親來探視之后終于意識到自己有病了。于是她正常可愛多了。不過她還是粘了我一天，對我說了一整天她喜歡我，要我做她女朋友。
她屋來了新病號，占了她的床，她今晚來和我一起睡。她像一個摟著母親的小孩一樣緊緊摟著我，呼吸在我脖頸上讓我后背發麻。

倫倫借我《白銀時代》，我讀了幾頁，讀到了以下這段：

“大夫說我有抑郁癥。他還說，假如我的病治不好，就活不到畢業。他動員我住院，以便用電打我的腦袋，但我堅決不答應。他給我開了不少藥，我拿回去喂我養的那只綠毛烏龜。烏龜吃了那些藥，變得焦躁起來，在魚缸里焦急地爬來爬去，聽到音樂就人立起來跳迪斯科，一夜之間毛就變了色，變成了一只紅毛烏龜──這些藥真是厲害。我沒吃那些藥也活到了大學畢業。但這個診斷是正確的：我是有抑郁癥。抑郁癥暫時不會讓我死去，它使我招人討厭。”

我想我的抑郁癥也會使我招人討厭。

小劉一直纏著我讓我心里很暴躁，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現在寫字的時候手顫抖得尤其厲害。我不喜歡和人這么近，不喜歡別人碰我，我要一個人安靜地看書。
好煩躁，要發作了。

她終于扭過去了。

【2015年1月19日】

王小波在《白銀時代》里說，他一定會死于抑郁癥。資料上寫道，四十五歲的時候，他突發心臟病而亡。我想，那不是什么所謂心臟病，那是抑郁癥，演變成的心臟窒息。
大多數時候，我并不想死，我只是想用其他地方的疼痛壓過心臟的疼痛——比如用刀劃破靜脈，比如用頭撞墻，比如用繩索勒自己。或者，我是想讓自己感覺不到疼痛——比如吃大量安眠藥而睡著，比如吞下溫度計里的水銀。

然而我所做的，只不過像忍住任何一個地方傷口的疼痛一樣，帶著它生活，并盡自己可能轉移注意力。
 
不知是由于激動還是暴躁，我寫字手抖，做什么手都抖，甚至渾身抖。所以我寫字歪七扭八。
小朱一刻不停對著空氣說話演戲或者唱歌，還說她是老大。我煩躁難忍，想揍她，弄死她。也許是因為強忍著沖動，我才渾身顫抖。
上午開了活動室，與男病房相通，聽老師講精神分裂癥前兆，跳“快樂操”。我想在男病人中發現食指，可是沒有詩人，只看見了掛著膠裝鼻涕的駝背呆滯老頭，還有從書中抬起頭來后被離自己臉一寸左右的一張憨笑的臉嚇了一大跳。

中午吃孜然豬肉。
吃完午飯躺在床上看書，突然感到一陣心絞痛，同時胸悶惡心，頭暈手抖。我找到護士站，要到一片勞拉，癥狀不見減退，過了一會兒又去，拿到了一片奧沙。
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兩小時后醒來，感到胃疼惡心腹脹，沒有吃晚飯，量體溫37度。腹瀉到夜里，翻來覆去捂著肚子捂到腰疼，很久才睡著。


啞子：93年生，北京師范大學在讀學生，北京師范大學五四文學社社長，喜歡寫詩和小說，河北人。2014年年底因抑郁癥入住北京安定醫院治療。

來源：作家網
作者：啞子

作家網劉不偉編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