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jīng)常會想到一個人,一個和我同齡大的女人。
在我還小的時候,每到星期天,我總喜歡跑到十里之外的姥姥家走親戚,說是走親戚,其實是想到姥姥家解解饞,去蹭頓很少人能吃到的白面卷子吃,姥姥沒有兒子,就我母親姊妹三個,三姨遠(yuǎn)嫁新疆,小姨久婚未育,老人身邊沒有孩子,我自然成了姥姥的掌上明珠,她給我做最好的東西吃,在地鍋上蒸白面卷子,一面胖乎乎的,一面焦黃焦黃,吃起來香噴噴軟綿綿的,讓人垂涎欲滴欲罷不能。
姥爺早年去世,姥姥一個人支撐起全家的重任,姥姥總喜歡找一個小女孩做伴,她在自己的床旁邊用豆秸鋪下一個地鋪,上邊放了一張席,讓鄰居家女孩在這睡覺。小女孩叫蘭花,名字和真人一樣,長得真的比鮮花還漂亮,論身條還是論模樣,一點不比電影演員差。蘭花比我長一歲,姥姥叫我喊她蘭花姨,因為我們倆年齡相近,我從來沒有喊她過姨,相互都是直言相稱,但她從來沒有計較過。蘭花家丫頭多,沒有男孩子,家里窮,蘭花一年到頭在姥姥家里睡。蘭花長得很漂亮,到現(xiàn)在我還能清晰地記起她的模樣,她不胖不瘦,頭發(fā)后邊扎著一束小尾巴,白白的鴨蛋臉,雪白雪白的牙齒,一笑一對淺淺的喝酒窩兒,濃密的兩道柳葉眉,從左到右,就像架在空中的兩道橋梁,大方、端莊、勻稱、俊秀,舉手投足之處,無不散發(fā)一股天然仙女的神韻。
記得那是一年的冬天,我正上小學(xué)二年級,星期天依然來到姥姥家,吃過晚飯,我和蘭花爬在案板邊做作業(yè),我忘記帶了語文課本,蘭花掏出她的語文課本,我們一同寫生字,之后一起大聲念課文:劃船織網(wǎng)捕魚,西沙群島紅小兵,學(xué)習(xí)馬列思想紅,人人愛喝紅井水,個個想念毛澤東。念著念著就睡著了。不知啥時候姥姥把我抱進(jìn)被窩睡的,姥姥怕我尿床,一夜都要把我搖醒好幾次,這天剛進(jìn)入下半夜,待她掀開被窩一看,我的身子下竟然尿濕了一大片,足足有水缸蓋子那么大,姥姥不停的嘆氣,蘭花被驚醒了,問姥姥發(fā)生了什么,姥姥說,這個龜孫孩子又在被窩里發(fā)水了。蘭花“呵呵呵”的笑不夠,急忙對姥姥說:叫他在我這床上睡吧。我聽說不要在暖涼被窩,心里很感激蘭花,慌忙就朝蘭花那頭熱被窩里拱。姥姥一把抱住我朝我被窩里按,邊在我尿濕的地方墊上她的薄棉襖,邊對蘭花說:不沾不沾,再把你的被窩尿漂起來咋辦?蘭花只是“咯咯咯”的笑。
后來我們都長大了,一次在姥姥家我們倆突然不期而遇,不知是誰先提起那樁尷尬的舊事,我們都像孩子似的,捂著嘴笑上老半天。聽姥姥說,蘭花娘家窮,爹給她找了一個有錢的婆家,只是那男人先天性癡呆,走路一瘸一拐,自從蘭花嫁過去之后,則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天天郁郁寡歡,愁眉不展,給她男人生了一雙兒女,后來她的消息,我便一無所知了。
幾十年過去了,不知怎的,我常常想起蘭花,想起小時候那個天真爛漫如花一樣的蘭花,她那句純真樸實的一句話,讓我整整溫暖了幾十年,感動了幾十年,幸福了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