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落在記憶的枝頭,成為紫色的云霞。
——題記
泡桐花開了,又落了。
早在它開花之時,就想寫寫這些花兒的。可如今她們已經香消玉殞,我還竟然一字未出。這于我,不能不說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如若不是中午做飯間隙,偶一抬頭,又瞥見窗前這株泡桐,驚見滿樹紫云換做了滿眼翠綠,我怎能滋生如此悵惘的心緒?想來,人生中的某些際遇,也如這花開花落般,有著命定的期限吧。
猶記年少時對泡桐花的癡愛。
每年四月,眼望一樹一樹紫云盛開,心便沒來由地,濺出許多細碎的喜悅。注目之處,一朵朵桐花舉著紫色的小喇叭,咿咿呀呀地唱著小曲兒。曲子的名字我大略是叫不出名字的,不過橫豎是些婉約清麗的調子吧。偶有花兒滑落,堆積在地上,像一層紫色的雨,有著嬌貴而朦朧的美。每每這時,我總忍不住跑上前去,捻起一朵,放在唇邊,輕輕地吹,似乎真能吹奏出什么美妙動聽的樂曲似的。一些甜甜的氣息,彌漫著芬芳,留在唇間,經久不散。于是,心上便漫上一層細細的隱秘的歡樂。
后來長大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便不大吹桐花了。但還是喜歡遠遠地望著,一任那些紫色的云朵,慢慢覆上眉睫。“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少年的淺愁,終是帶了些淡紫的況味,沉在心間的,是一抹欲說還羞的惆悵。較之童年的歡喜雀躍,分明地,沉淀了許多多愁善感的心思,那紫色便幽幽地直墜下來。那些糾結于文字里,浮動在眸子里的故事,成了華麗的斷章,青澀而唯美。
我總是懷揣一個美麗的愿望在桐樹上尋覓,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鳳凰的影子。可是,朝霞暮云,哪里有鳳凰的身姿呢?
我所在的村落,泡桐很常見,尋常巷陌,到處是一樹一樹紫色的風景。她們低垂著頭顱,優雅而低調。泡桐下,是一簇一簇如母親一樣平凡而忙碌的村婦。她們或坐或立,手里拿著針線活,一針一針描畫著生活。農忙的時候,她們和男人一樣,挑糞拉犁,風風火火,像一樹怒放的杜鵑。農閑的時候,嫻靜如水,條分縷析著自家的日子,像桐花自有一份淡定的風雅。
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朵桐花。
母親不識字,也不善言辭,做事也不夠爽利。從我記事起,母親就一直在田間灶臺忙碌,歲歲年年。時光悄悄在她的額頭、眼角、發間蝸居,她的眼睛也越發酸澀,以至于每每淚流不止。她說,都是我們年幼時,爺爺不斷續弦,家庭矛盾加劇落下的病根。如今,爺爺已經離世,一切是非功過都成了過眼煙云,我也不想為母親爭辯什么。因為那段記憶于我,也是一種斑駁的灰,不提也罷。我只想說,溫順敦厚的母親自父親離世后,一直艱難而剛毅地領著我們尋覓春天。
這段路程,是不可逾越的。母親的力量,也因了這段路程而厚重強壯起來。我感謝母親,感謝她一直為我撐起的這方天宇,感謝她為我種下的泡桐,感謝那一樹凝重而高貴的花朵!也因了這份記得,我愿意忽略母親所有的缺點,獨獨銘刻這一樹盎然的紫!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母親不會寫字,那所謂的錦書自然無從談起。可我總是會在桐花開滿枝頭的剎那,想起母親。想起母親,心上便會響起淡淡的樂音,于是,一點點幽香便破空而來。我不知道自己少年尋覓的那只鳳凰棲身何處,只是,每每從桐花的笑臉間,似乎總能看到母親的影子。而母親,也只有看到桐花下長大的我們,臉上才分外光彩奪目。莫非,母親的心中,我們就是棲身梧桐的那只鳳凰?
“春風不忘遺落痕,催得桐花半醒來”,年年春來,桐花開滿眼眸,每一朵都是通往故鄉的幽徑。幽徑盡頭,必有一位滿頭華發的母親,翹首仰望。
桐花,桐花。夜半,猶有幽香叩窗,晨起,卻見一地落花,若霜,若云。
哪里安放我的目光?滿樹零落的花瓣,淡淡地笑著,卻不著一語。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泥土深處,必有另一樹花開。而我的世界,也在這開落之間,從一個母親走向另一個母親。
“莫道春花已怡盡,點滴桐花春不老。”三十多個春秋的輪回,這紫色的花朵,該烙在生命里,成就一篇愛的錦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