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醫院住院日記(五)

2015-06-04 武日天 浪人游
【編者按:啞子病了,無語。啞子說:所有精神疾病病人都需要大家的理解與幫助。謝謝!】
【就這樣出了院】【編者按:啞子病了,無語。啞子說:所有精神疾病病人都需要大家的理解與幫助。謝謝!】
【1月21日】
白天輸液,繼續瀉。醫院里很多人都在瀉,但只有我不停止要虛脫。躺在床上的時候主治大夫來看我,我朝上看著她的臉,有氣無力地說,我覺得是醫院的飯不干凈。她沒有承認。我已幾近崩潰。
也有病友告訴我,是醫院的飲用水沒有燒開,這幾天它一直不熱。有一個病友沒有瀉,她說是因為她接水龍頭的熱水喝而不喝保溫桶里沒有熱度的飲用水。護士說,我們的水是開的,只是故意放涼,怕你們燙著。
晚飯時,我排在打飯的隊伍里,往飯桌上一瞥,一個病人正咬著從一碗膩乎乎的菜里夾出的一大團丸子,那被咬下一口的丸子露出里面的肉。這一瞬間我崩潰了。我突然使盡力氣指著那丸子沖著打飯窗口大罵道:“這飯一看就不干凈!你們知不知道這幾天有多少人在拉肚子!肯定是因為你們的飯菜不干凈!這讓人怎么吃!”打飯員工的手停住了,所有坐在桌前吃飯的人都抬起頭來,排隊的人停止向前,回過頭來。
我看著這一切,這一切停止了兩秒讓我氣喘吁吁地看。兩秒后人們都回過頭,低下頭,隊伍又開始前進。
我也被隊伍帶著前進,但我一刻也未停止憤怒,終于輪到我拿著筷子站到窗口面對打飯的員工,我的憤怒又一次爆發,指著鼻子大罵:“你們知不知道這是食物中毒!你們還不承認!我要去告你們!”這是精神病院,她們像沒聽到一樣繼續著工作,無視了我的狂躁。我的狂躁也無視了這一切。“我不吃了!”我摔筷子氣沖沖回了房間。
然后就失控了。我痛哭,用頭撞墻,砰砰砰,心臟快要爆掉了,我用手抓胸口揪著胸口的衣服因為想把心臟揪出來。“我想死我想死啊——”我哭喊然后像閣樓上的瘋女人一樣撕心裂肺地叫。周圍人紛紛上來拉住我,護士把我拉到重癥監護室前按在椅子上,我哭啊哭啊覺得漸漸什么都模糊了覺得身體撐不住自己了,眼前一黑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我感到有手拉著我,聽到有聲音說:“她暈過去了!”還聽到護士的聲音:“別理她,她裝的。”有人把我扶到椅子上,我想張開眼但眼睛往上翻,一片漆黑幾秒之后,視線漸漸清晰。“我能起來了。”我說。
護士和護工押著我進了重癥監護室,把我扔在一張床上,從另一個護工手里接過繩子,攔腰把我綁在床上又綁住了我的雙手,這醫院每張床板下面都有專門綁繩子的鐵桿,我就這樣被牢牢綁住。護士們轉身走開了,我說不出話動不了只有眼淚在流啊流。
病友來看我,看著我不知道說什么直到我恢復了些力氣說:“我得上廁所。”她連忙去門口找護士:“她要上廁所!”我聽見護士說:“她都拉了那么多次了還有什么可拉的,別聽她說。”那一瞬間我流著眼淚想:“無論說什么我也不在這家醫院住了。再住下去我會死掉的。明天就走。”我要找大夫,去告訴她我要回家。
我開始試著掙脫繩子。我轉轉手腕,發現我瘦到攥緊的拳頭和胳膊幾乎一樣粗,所以我緊緊攥住拳頭,扭動手臂,就這樣從捆綁了好幾圈的繩索中鉆了出來,沒有人注意我。我起身下地,穿上拖鞋走出去,來到坐在屋外看守的護士面前,說:“你們綁不住我。”她沖我翻了個白眼。“我要去找醫生。”我說。“去吧隨便你。”她翻著白眼說。
我去找值班大夫,她驚訝地看著我。“能讓我給家里打個電話嗎?我想回家治腸胃。”我帶著哭腔說。“好吧,那你過來吧。”她找不到理由拒絕,帶我進了她的辦公室,把她的手機給我,說:“打吧。”
“媽,我要回家,明天就回家,我拉肚子拉得快虛脫了,我瘦了五斤,這里治不好拉肚子,我要去別的醫院治。”
“別哭別哭,明天就出院?還會不會來?”
“明天就走,不回來了。”
那天我沒有按護士要求睡到重癥監護室,我睡在我原來的床上。照樣瀉了很多次,終于我睡著了期待著明天。
【1月22日】
早上起來繼續輸液,三瓶。在重癥監護室。這里的護士不擅長輸液,換了三個人,扎了四次,才把針頭扎進血管。一個不停憂傷地自言自語的病人在經過我床前時,伸手要拔我的液,被別人制止了。后來她再次路過我時問道:“你是我嗎?”我愣了一下,回答:“我是我。”“你是你呀。”她轉身走開了。第三次路過時她問:“我到底是誰?”我不知道說什么,她自己走開了。
中午十點左右父母到了,液還沒有輸完不過護士過來拔掉了針頭。我收拾好我帶來的所有東西,所有上面用黑筆寫著我名字的日常用品,所有書、筆和本。幾個人幫我拿了出去,還有鎖在柜子里的水果零食,也打開拿了出來。我的主治大夫和父親站在角落里不知在商量什么。我爸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問我:“真的不回來了嗎?”“真的不回來了。”“醫生說你很特殊,是主任親自給你下藥,每天親自給你調藥,病剛好點兒,出院有點可惜,”“必須出院,再不出院就餓死了。”
于是我離開了那家醫院,帶著兩周的藥。今后兩周回來復查一次。
失去了記憶,開始新的生活。
今天是1月28日,我已在家。我一月22日中午出院。現已在家六天。關于最后兩日的記憶已模糊。我要記下至今僅存的記憶以防越丟越多。
1月20日,僅記得:瀉。首先我吐了,于是不敢吃飯。接下來開始瀉,一刻不停,瀉到最后完全成了黃色的湯水。睡一覺醒來發現床上一大灘黃色。后來一個病友問我:“你尿床了?”我回答說:“那是屎。”后來不得以我問護士有沒有尿不濕,沒有。于是我墊了加長夜用衛生巾。
開始是給我吃止瀉藥,蒙脫石散和黃連素。無效。我一直沒有吃東西,因為它們看起來不干凈。護士不得不給我輸液補充營養素。葡萄糖,維生素,鉀。輸鉀的時候很痛,必須把液體下滴的速度調到極慢。
繼續瀉,不停止。
其他的便不記得了。
啞子:93年生,北京師范大學在讀學生,北京師范大學五四文學社社長,喜歡寫詩和小說,河北人。2014年年底因抑郁癥入住北京安定醫院治療。
來源:作家網
作者:啞子
作家網劉不偉編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