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思
 
文/朱向青
 
它生我的氣了。
從這里到那里，只有短短的幾步距離。可是我走不過去。我試著邁出我的步子，一陣錐心的痛。我看著我的身體，它不是我的了嗎？我讓它往東它不再往東，讓它往西它不再往西了。
我很沮喪，卻還想再試試，我又小心地邁出一小步，一動還是痛。我沒法象常人那樣走路，突然的，我成了一個病人了。我要坐不能一下坐，要站不能一下站，我費力地轉動我的身軀，它好像不是我的了。
我后悔了，我的身體不是一向沒問題嗎？不是一向能吃苦，能使勁，能熬夜打拼嗎？我原以為它是我最忠實的伴侶，原來它也是有脾氣的。可我不怪我的身體，我感覺剛才它也在暗暗地使力，卻只能干著急。
我第一次覺得愧對自己的身體。我是如此的不珍惜，如此地揮霍它。我該如何補償呢？站在了醫院的大廳，周圍是來來去去的人群，有年輕的夫妻抱著他們的小寶貝歡天喜地地走過，有中年的兒子攙扶著老父親小心翼翼地經過，而大廳外，遠遠的空地，我看到了幾個花圈斜立在那里，一陣哀樂聲在耳邊依稀響起。第一次覺得自己離生與死，離病痛是如此之近。
我看到自己在CT臺上，被推進去，又出來。如同無數次在電視里看到的情景，今天身臨其境。我聽到醫生看了片子開了方子后，和氣地對我說：沒事，會好起來的，做一下理療吧。
一位同樣很和氣的護士領我進了治療室。我的身體，將在這兒享受它的三道大餐。我要把我以前虧待它的補給它。護士端著一個盤子過來了，上面是大大小小的竹筒罐子，只見她嫻熟地夾起一個棉花團，蘸上酒精點著火，又用另一只手拿起竹罐，將棉花團在罐中很快轉上一圈后撤出，然后迅速地將罐扣在我的背部，瞬間，我有了一種罐口緊緊吸在身上的感覺，一會兒，背上長起了十幾個這樣的竹“蘑菇”。“罐中有水汽出，風寒盡出”。這就是第一道大餐：“拔罐”。
“正餐”隨后上來了，一個汩汩冒著熱氣的大桶子，里面是用沸水煮開的各式各樣的中草藥。中醫云：人食天地之物而得病，因而宜采用天地之物來治病。“藥食同源”，這就是第二道大餐——“中藥熏蒸”。治療床的中間有一個四方形的小洞，底下，熱氣從桶中源源不絕地涌上，空氣中繚繞著一種芳香的青草味兒，此刻，我的身體正躺在那兒，舒緩地享受著這個奇妙的“食”方。
餐后“甜點”也上了。這是一個用細棉紙卷成的長約30厘米，直徑約1.5厘米的小圓柱，冰棍似的，內包艾絨及桂枝、香附、白芷、丹參等各種草藥，名曰艾條。護士熟捻地把艾條點燃，插入一個四方形的小巧的灸療架，“痛點在哪里？”每次她都不厭其煩地問我，隨后準確地放上，系上固定帶，又細心地交代，“太燙了要記得告訴我。”“嗯。”我像個學生老老實實地回答。10分鐘，20分鐘，我感覺那一點漸漸地溫熱起來了，卻并不灼痛。一天，兩天，一周，漸漸地，疼痛奇跡般地離我而遠去。
我不再象剛開始那么慌張了，又能從容地用眼睛看，用耳朵聽了。這個世界，有著那么多鮮活的人和事！每天，這個穿著白衣裙的干凈利落的護士都忙碌地轉來轉去，她說，做理療的人多，她得輪著做。“手術室有時人手不夠也得叫我呀。”說起這些的時候，她的口氣像是在訴苦，臉上，卻是一種工作的滿足，始終溫和地微笑著。一個穿著黃衣褲的護工每天也忙碌地進進出出，收拾屋子，打掃地板。“明早我六點多就到，把藥先燒開。誰如果擔心輪不過來，可以早點來。”他又悄悄安慰我：“別急，咱中醫講究一切都由火而起，火退了身體就清涼了，清健了。”他的臉上，也始終是憨厚地笑著的。
我不再象剛開始那么笨拙了，我有手有腳，又能愜意地走路、干活了。每天，我都早起搭公交去醫院，穿行在這座喧囂而有序的都市，心里充滿了感激。“今年政府給百姓辦了件大實事啊，夏天開了空調，車錢卻沒漲，還是一元，可給咱趕上了。”幾個打工模樣的在車上興高采烈地大聲談論著。“爸媽，你們去哪里？”到了一個站點，突然就上來了我的父母親，爸爸換上了出門的白襯衫，看起來十分健朗。“我們去看新房的裝修，今天開始做木工活了。呵呵。”下一站到了，他們又相互攙扶著下去了，“走慢點呀。等回來后我也去。”我在后面喊著。心里暗喜，我因與二老同城而居而巧遇。
生命如此美好，不管白晝，或抑黑夜，我都舍不得它的離去。坐在公交車上，看著車里車外的各色人等，或陌生或熟悉，忽然想到，日常里，有誰想過幾十年后，這世間已經沒有了自己的模樣？總覺得不會老，不會死，其實這個熙攘的世界上已經沒有那個自己了。幾十年短短一瞬就過了，那么，人該畏懼這一切嗎？一切該來的必來，一切該走的必走。唯有珍惜！山綠了，山黃了，云飄了，云停了，這就是自然。山川河流，天地宇宙，只有它們是永久的，或者嘩嘩地流，或者默默的立，慈和地說著自己的愛語。
從醫院回來已是傍晚，下了一陣小雨，雨停了，路面還有點濕，空氣清涼。街燈也漸次亮了。下了公交，在站臺一條長椅子上坐下，平時幾乎都是來去匆匆，難得讓自己有這樣的空閑，看著這座城市下班回家的人流。行人和車輛在面前這條寬敞的大道上穿梭而過，留下的是一張張生動活潑或略顯疲憊的臉龐，和歸家的向往。也許人該這樣，偶或停下來看看周遭的生活。晚風中思緒也安靜起來，卻又是不止息的，它在慢慢地走，在很快地跑，在飛。流連在我喜歡的時間和空間。
我的自然之神，當我還在你的懷抱，我只愿，給我足夠的時間，還有健康的身體，讓我能和我所愛的人及愛我的所有人，做著我所喜愛的一切有意義的事。那么，當我離開這塵囂時，請讓我留下一點歲月帶不走毀不掉的東西。
又是一個新的早晨，晨練的，上學的，上班的，漸漸地從各家各戶涌出。今兒天氣不錯呀！忙碌的，悠閑的，彼此熱絡地打個招呼。這個世界蘇醒了，一切都顯出初生的蓬蓬勃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