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yè)
前幾天，音樂家陳韶華先生送我一本新近編輯的《廬江民歌選集》，翻開集本，首篇是民歌《車水謠》，細讀起來，不覺趣味橫生，倍感親切，往昔記憶一幕幕清晰再現(xiàn)。我這里說道“讀”，因為我確實不會唱，但這首歌詞我完全是婉轉悠揚的讀出來的，讀出了歌的音律。一個子哎一來，一個哎二來……
《車水謠》這首歌詞，沒有什么新奇美妙的辭藻，完全是數(shù)字的重疊，它為什么會像一篇美文一樣打動我的心靈呢？因為這些簡單的數(shù)字里面埋藏著憐愛，埋藏著疼痛，埋藏著艱辛，埋藏著期待，埋藏著希望，埋藏著喜悅，埋藏著興奮，埋藏著激動，埋藏著幸福……
我是農(nóng)村里長大的，生長在山區(qū)，又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靠種田過日子，對水車有情感，和車水太熟悉，親歷和親見干旱的災難，知道水車對抗旱發(fā)揮的作用。如果大旱年成，沒有水就意味著絕收，有水沒有水車車水也意味著絕收。在山區(qū)，這樣的情形尤其凸顯。一般情況，水稻脫水不能超過一周，特別是抽穗期不能脫水，一年中間，一個月不下雨的現(xiàn)象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對于農(nóng)民來講，十年差不多九旱。過去，沒有哪個農(nóng)民一年中間不要用水車就能收回糧食的。在糧食和經(jīng)濟都很匱乏的年代，如果沒有水車那將是怎樣的危險哦。
一個子哎一來，一個哎二來……。小時候我最不喜歡聽的就是《車水謠》，聽起來感覺不是在歌唱，是在哭訴，像一個久經(jīng)滄桑的耕者對天、對地的哭訴，所以父親車水讓我搭拐的時候，我心里就發(fā)毛，先是抓頭抓屁股表示討厭，再是父親拉拐的時候我也猛拉，跟父親唱反調，打亂父親唱歌數(shù)水，最后干脆我做做樣子，給父親一個人用力，我白做個配頭。等父親唱到“一百來個整來……”我拋下車拐，躺在田埂上仰面八杈的睡覺。
九十年代初，我自己當家了，自己耕種，嘗到了耕種的不易，領略了車水的辛苦，知道受干的莊稼也會疼痛，知道歌唱《車水謠》是為了緩解疲勞。
車水是一件苦差事，一車水少則半天，多則幾天，這樣辛苦的事，急和猛都是要不得的，你必須要耐著性子一轉一轉的車水，這《車水謠》就是哄著人要放慢性子，安心的車水。需要車水的田地都是地勢比較高的，三五尺地勢差一架水車就行了，三五丈高度差，有時要七八架水車聯(lián)合著車水，中間哪一架水車都不能停歇，供水不能斷線，這時候沒有《車水謠》大伙的力量不一致，往往供水就會出問題，影響車水的效率。
一個人單獨車水時，自己的禾苗受旱了，心情肯定很急切，沒有《車水謠》車不了幾下累了，不耐煩了心里以為車了不少水，想要去禾苗田里看看到水的情況，這樣來來往往的跑，最耽誤功夫，絕對不利于車水。唱起《車水謠》就知道自己車的水量，一般剛剛斷水的稻田，一畝田要車水三千轉左右，如果是干裂的稻田，土壤吸水嚴重，耗水也嚴重，一畝田要車水六千多轉。
一轉水就是車龍骨帶動車輻轉動一圈送上來的水，是車拐一推一拉連續(xù)進行五次完成的工作量。
《車水謠》開始時唱腔緩慢，低速，悠長，像悲愴的傾訴，表現(xiàn)對禾苗受旱的焦急、悲閔情懷，隨著轉數(shù)的不斷增加，唱腔漸漸高亢、激越，仿佛聽到禾苗吸到水份的歡喜，仿佛看到禾苗生長的氣勢，有了激情和希望，身體充滿了精神和力量，唱腔更是高亢洪亮，充滿了欣喜，充滿激動，仿佛飽滿的稻粒就捧在手心，仿佛生活的幸福就甜蜜在心底……
唱腔高亢起來，車水的速度也在加快，體力發(fā)揮到巔峰。一般單人車水，車到五百轉的時候要稍微休息，充實體力，為下一輪儲備力量。組合車水，至少一千轉左右才會休息，休息一次，幾十轉水就白出力氣，又從高處流了回去，可見車水的辛苦不同一般。
農(nóng)民對于莊稼的感情不遜色于對待孩子，以前農(nóng)村，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就是種糧食，農(nóng)民花在田地里的功夫多，耗在莊稼上的心思多，莊稼有個什么災害，比剜心割肺都心疼，不論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愿意，只愿自己的莊稼好好的，這個我也是有切身感受的。我往往為了一分田稻子的收成，在連續(xù)一個月不下雨又車水困難的情況下，每天下午都挑水一百多擔澆灌受旱的禾苗，聽到土壤滋滋吸水的聲音，聽到禾苗吱吱拔節(jié)的聲音，看到稻葉受到水份的滋潤舒展的樣子，心里格外開心，猶如自己付出的一點辛苦，得到了幾千、幾萬倍的補償。
水車是個笨重東西，一架水車有百十來斤重，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擁有一架水車，也算有一樣大件家具，不是每個家庭都能買得起，即便是水車的一個小節(jié)骨農(nóng)民也親昵的稱之為“龍骨”，可見對水車的愛惜之情不同一般。
我們家之前就沒有水車，需要車水時，父親向別人借。等到下雨天時，閑下來，父親編幾個竹籃子送給人家算作還情。父親去世，母親狠心置了兩樣家具，一件是石磨子，一件就是水車。
母親對水車比別人更疼得厲害，使用時輕拿輕放，小心謹慎，生怕不小心磕疼著它了，農(nóng)閑了，水車也要洗得干干凈凈，瀝干水，曬一個太陽，再涂上潤潤的桐油晾干，吊在屋梁底下避免碰撞損壞。
在農(nóng)業(yè)機械化和種植科技化的現(xiàn)在，電水泵幾乎家家都有，抗旱再不用車水和挑水。在種田上耗費的力氣要少得多。掙錢的渠道多了，低收入的種糧也不再誘人，在種糧上耗費心思也會惹人笑話。水車消失了，車水絕跡了，《車水謠》也不再唱起。
一個子哎一來，一個哎二來……。我每讀一次《車水謠》心底都沉淀著無比深情的激動，腦海里翻涌著往昔的一幕幕農(nóng)耕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