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天,適合緩步,適合打開耳朵傾聽草木拔節的聲音,適合看花朵如何向季節打開芳心,如何用香氣在人間譜寫原始的詩篇。
櫻花,是束之高閣的粉面少女,不諳塵間煩惱事,卻因包裝過度,脂粉味太重;梅花,高潔清雅的君子,卻被文人墨客藏于書畫中,書卷氣息過濃;桃杏梨花,繽紛而詩意,綻放在高高的枝頭,等待游人的駐足翹望與贊美,何其被動。
油菜花,不與諸芳爭妍,樸素而低調,一如它的名字,默默地開在田畦里,開在山麓間,不悲不喜,不期望誰的贊美。花朵里顯現著農人的辛勞和希望。在淳樸的農人眼中,它不僅僅是一朵花,因為它有自己的使命和超越花朵的價值。
油菜花扎根于泥土,一簇簇,一壟壟,一片片,纖長而挺拔,在風中輕輕搖曳,閃爍著金黃的光芒,整個鄉間田野都被它恬淡的笑容所覆蓋。這一種金黃,勝過姹紫嫣紅。
我沒去過婺源看油菜花開,我偏執地以為,一切有目的的欣賞都會失去初心,一切為了看風景而進行的奔赴,往往會以失望告終。
美,總在不經意間出現。
一如這次采風之行,我們并非奔油菜花而去,它只是此行之中一個意外的收獲,猶如在一本正經的公文中出現的一些美麗而柔軟的句子,讓人有淺淺的驚喜。
細雨霏霏,遠山含黛,流水含情,空曠的田野中,油菜花正以燎原之勢平凡但熱烈地開著。緩步于村中時,竟發現很多屋舍前都有一塊油菜地,水泥小道兩側的小圍欄里也有,油菜花開放得正好,蜂蝶蹁躚,一派雅韻祥和。不由感嘆這些農人對油菜花的偏愛,把它們當做名貴花木來養護,想想又覺得此舉真是智慧,賞花與收獲種子,二者兼得。
穿梭在油菜花叢中,淡淡的馨香于身前身后癡纏,讓人有些恍惚,某些思緒便穿過風穿過花香,回到了往昔。
兒時居住在鄉村,母親總會種植幾分田地油菜,從種子入土一直到將黑幽幽的菜籽榨成油,之間的點滴,至今仍在我記憶的海面上泛著金色的幽光。
油菜花盛開的日子,是草肥水美的日子,油菜叢里,藏匿著很多青草,油菜像一個個忠誠的護衛,為青草遮擋風雨驕陽,致使那里的青草要比露天的青草更為纖長,更為嬌嫩,透著林黛玉般的柔弱。
放學后,我常常帶著妹妹去油菜叢中割青草,在花叢中看世界,藍的天,黃的花,綠的草,黑的泥,心情也變得五彩斑斕。詩人說,“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要我說,就是兒童鉆入油菜花叢中,大人人也是無處尋的。我們蹲在兩壟油菜地間的泥溝里,一邊割草一邊挪步,那些小巧的花瓣和黃色的花粉調皮地粘在衣服和頭發上,在我們的童年畫布上添了一抹溫馨卻又絢爛的黃色。
我的心中一直珍藏著一個微小的秘密,這個秘密源于少女時期那些不明所以的幻想。油菜花開的時候,一個對著油菜花寫生的畫家正在安靜地描繪那些美景,我穿梭在花叢中,哼著一曲我最喜歡的歌謠,別一朵小小的油菜花在鬢間,緩緩地走,一直走到他的畫中。
我的思緒被拉回來,是因為一只蝴蝶從我的眼前飛過,留下一道只有我能看得見的含香的弧線,之后輕俏溫柔地停落在一朵花上。花朵微微地顫動了一下,然后緩緩地歸于平靜,這時候蝴蝶卻又再次起飛,棲落在另一朵花上,又惹得那朵花一陣顫動,我想,若是我有著超于人類的聽覺,一定能聽到那朵花的嘆息,因為它一定會對蝴蝶的離去而感到憂傷。
我曾經這樣勾勒過未來:到了能夠遠離九丈紅塵的境界,依著淙淙溪水,住在山腳的小木屋里,一盞燈幾卷書,過最簡單的日子。小木屋的前面開辟幾畦菜地,種上瓜果蔬菜,還要開辟一塊花園,里面種上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花,赤的是山茶,橙的是太陽花,黃的是油菜花,綠的是綠萼梅,青的是繡球,藍的是風信子,紫的是牽牛。其它的都可以是一株,唯獨油菜花必須一大片,而且創意栽種,最好栽種成開口的圓形,這樣我就能在油菜花開的時候,拿個搖椅躺在圓形中央慢慢搖,從日升搖到日落,從花開搖到花謝,一直搖到生命的盡頭。
這只是一個文藝女青年小隱于野的幻想,實現的機會很渺茫,人間的煙火已經波及各個角落,那個真正適合我居住的桃花源,早已不復存在。就算它在某個我未知的地方等我,而我又是否能夠絕情地放下一切,投送它的懷抱,答案可想而知。
返途之中,我凝望著窗外,風景如一幀幀幻燈片照片滑過我的眼前。或是我的凝望過于深情,于是那幅畫面闖入我的眼簾:一位頭發花白的婦人神態安詳地坐在門前,面對著油畫一樣的田野,重要的是她身邊就是一小片油菜花,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什么也沒想,只是曬曬太陽發發呆,過著我幻想的那種生活。
汽車緩緩開動,油菜花漸漸遮擋住我的視野,掩映婦人的身軀,我來不及用鏡頭定格那一刻的美,但是我想我的記憶會更長久地記住那個動態的畫面。
這位婦人或許就是未來的我,亦未可知。
純貴坊酒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