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yè)
葉傾城說，穿旗袍的女子永遠(yuǎn)清艷如一闋花間詞。
路過一家旗袍店，看見里面的架子上立著各種式樣典雅的旗袍，彌漫著舊日民國的風(fēng)情和韻味。旗袍上點染著精美的刺繡圖案，那是坐在光陰上的手藝人，用一針一線精心勾勒出來的。素凈的旗袍上，有古意雅致的青花瓷，有層次分明的中國水墨畫，也能看到一枝紅色的臘梅，從寒冬里探出頭來，印在雪白的大地上，說不出的沉靜和美好。
然后，你看到了從戴望舒筆下的《雨巷》中走出來的丁香姑娘，她穿著旗袍款款而來，在結(jié)著哀怨的眸子里，卻也有著略帶羞澀的深情。她在等待一個人，期待把自己的心事說給他聽，而他恰好也懂。爾后一生一世，細(xì)水長流，相濡以沫。
只是，在愛情的世界里，每個人穿著的旗袍里都住著不一樣的愛情。有人坎坷至深，孤獨而終，有人觸手不及，凄然謝幕，有人相諧一世，安然靜好。紅塵俗世中，言不盡千古愛，道不清萬世情，冥冥之中恍若姻緣既定，自有歸宿。
一
在寒冷的冬季，我又一次翻閱張愛玲的書集，思緒游走在她書中的民國時代。扉頁是她的一張穿著典雅的絲質(zhì)旗袍照片。她雙手叉腰，高昂著臉，眉眼上揚，看似有微微的笑意，但感受到的，卻是無限的冷意。旗袍緊緊裹著她單薄纖瘦的身子，也緊緊裹著她的內(nèi)心世界。她擺出一副孤絕清高的姿態(tài)，似要抵抗這個荒寒的塵世。
張愛玲對旗袍一往情深，繪成了她人生和愛情的底色。小碎花旗袍流淌著她純真的少女時光，濃艷色系的旗袍絢爛了她的青蔥年華，藏藍(lán)、銀灰色素布旗袍，少了往昔的驚艷，卻多了中年的恬淡，晚年的岑寂。
胡蘭成眼中的張愛玲是“民國臨水照花人”。她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有著驚人的天賦與才情，胡蘭成也要敬她三分。她的經(jīng)典之作穿越歲月，一直為后人津津樂道。然而她的愛情，卻是坎坷而辛酸，尋不到愛的暖意，只能看到清冷的幽光，讓人感到惋惜。
張愛玲曾與胡蘭成有過一段情緣，因胡蘭成讀到她的一篇小說《封鎖》而結(jié)緣。他們每天都會見面，也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在相愛著的世界里，一沙一塵也穿上了美麗的衣裳，世間的一切都成了動人的風(fēng)景，泊在了你我的心頭上。
胡蘭成曾在《民國女子》中回憶：“一日午后，好天氣。兩人同向附近馬路上走去。愛玲穿一件桃色單旗袍。我說好看。她道：‘桃色的顏色聞得見香氣！’”想來，那年的旗袍一定是裹住了她人生中最美的時光。那年的愛情亦是陌上游春賞花，天邊攤開一抹畫布，只要肆意點染幾筆，都能漾出一朵艷紅的玫瑰花來，卷在戀戀的時光深處。
張愛玲曾將自己珍貴的照片送給胡蘭成，并提了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究竟是有多愛一個人，才愿意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謙卑如塵？也許真愛上了他的時候，什么都不在乎了。只因他的一切都是她的心頭好。
然而，甜蜜的愛情只是曇花一現(xiàn)，“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誓言卻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愛情之花終究凋零了。胡蘭成在時局動蕩中頂著“漢奸”的罪名逃難，卻也感情泛濫，背叛了張愛玲。癡情的張愛玲試圖挽回這段感情，還一路尋著他的腳步來到了溫州，卻發(fā)現(xiàn)愛情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了。她原本就是孤清高傲的女子，她追求的是完美的愛情。風(fēng)雨溫州行之后，她幡然醒悟，愛情再也回不來了。因為愛得太深，所以分別時也是如此的果斷和決絕，一轉(zhuǎn)身就再也沒有回頭。即便后來胡蘭成給在美國的她去了很多信，她依舊堅決不回。
若干年后胡蘭成在筆端上回憶兩人的往事，依稀還能聽到當(dāng)年她溫柔動情的聲音。可伊人從此不在，再也見不到她穿著那身“桃色的顏色聞得見香氣”的旗袍了，只能化作干澀無味的文字，讓此情可待成追憶。
如果說，張愛玲的前半生是穿著濃墨重彩的旗袍，驚艷絢麗，住著高雅華貴的愛情，那么她的后半生穿的則是灰色素樸的旗袍，簡單平實，愛情也還是在的，卻飽蘸著難言的辛酸。
離開了胡蘭成，張愛玲孤身一人漂洋過海來到美國，與窮困潦倒的作家賴雅相識，結(jié)婚。也曾有過一段清靜的日子。但好景不長，賴雅體弱多病，在他離世的兩年前更是一直癱瘓在床，張愛玲日復(fù)一日照顧他。她背負(fù)著經(jīng)濟(jì)和精神的雙重壓力，日子過得十分清苦。在創(chuàng)作上，也因為照顧賴雅屢次中斷，出版社的多次退稿也讓她備受打擊。賴雅去世后，她孤獨一人，漂泊無定近三十年。在一個孤寂的秋天，張愛玲逝世于洛杉磯公寓，幾天后才被發(fā)現(xiàn)。
她最后一件衣裳就是一件旗袍，赫紅色的，衣領(lǐng)已經(jīng)磨破了。似水流年里，愛情曾經(jīng)桃紅配蔥綠多妖嬈，但總有褪色磨破的時候，仿佛白流蘇身上穿過的那件月白蟬翼紗旗袍。被月光浸泡過了，浮現(xiàn)在水面上的，只有滄桑的往事。
愛恨亦無言，無聲隱沒在了紅塵歲月中。
二
自從看過《阮玲玉》的電影后，始終忘不了那最后一幕，她穿著旗袍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她香消玉殞，從此帶走了多少愛多少恨。《葬花》凄婉哀怨的音樂響起，讓人的內(nèi)心充滿了無限惆悵和傷感。
阮玲玉生前酷愛旗袍，她天生麗質(zhì)，明眸皓齒，楚楚動人。清麗端莊的氣質(zhì)也讓她成為了民國時期完美旗袍的代言人。在那黑白無聲的影片世界中，阮玲玉常穿著各種式樣華美的旗袍，或妖嬈魅惑，或高貴優(yōu)雅，或古典沉靜，在影片中詮釋了風(fēng)格各異的角色。她在流波微轉(zhuǎn)中，閃著曼妙柔美的倩影，生動而嫵媚，演繹著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看她的灰白照片，她輕盈地將頭微微一側(cè)，柳葉眉蕩漾著淡淡的憂思，薄唇輕啟，嫣然一笑。她對世間有一種深情的向往，可臉龐上垂下來的幾綹發(fā)梢，卻遮不住冷削的神情。最終也因了這過分的紅塵，讓她的生命戛然而止。
阮玲玉是一個對生命滿懷希望并充滿力量的人。她在演藝上傾注了所有的熱情，也讓她一步步走向了事業(yè)上的巔峰。然而在愛情上，她卻總是遇人不淑，幸福始終從未敲過門，甚至將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阮玲玉先是陷入紈绔子弟張達(dá)民的愛戀之中。因他曾經(jīng)救濟(jì)過她和她的母親，便以為他是個可靠之人。然而他卻是個不求上進(jìn)，玩世不恭的人。后來張達(dá)民家道中落，他嗜賭成性，更是賴上了阮玲玉，經(jīng)常跟她要錢。在他眼中，阮玲玉不過是他的錢袋子。而她卻很想珍惜人生中的第一份感情，但也因此時常處在不安和苦惱之中。
后來茶葉富商唐季珊對阮玲玉發(fā)起了猛烈追求。但他對阮玲玉的愛，也是出于骨子里的那份虛榮和花心。而阮玲玉受夠了無賴張達(dá)民的糾纏，唐季珊的出現(xiàn)，剛好給了她轉(zhuǎn)移情感的契機(jī)，她接受了唐季珊的追求。但她的別戀也只不過如歌詞中所說的：“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渴慕愛情的她，以為從唐季珊身上可以感受到愛的暖意，卻發(fā)現(xiàn)他竟是一個負(fù)心薄幸的人，并不能帶給她想要的幸福。她心中的隱痛無處可說，只能默默忍受。
阮玲玉曾演過一部電影《新女性》，她在影片中吞藥自盡，但忽然覺得她不應(yīng)該死，她還想用生的力量去反抗黑暗的社會，臨死之前對搶救她的醫(yī)生說：“救救我，我要活！”這個出色的鏡頭也成為后世的人們追憶的經(jīng)典。出戲以后，阮玲玉坦言：“我多么想成為這樣的一個新女性，能夠擺脫自己命運的新女性，可惜我太軟弱了，我沒有她堅強(qiáng)。”而她的一番話，也預(yù)言了她命運的悲劇。
張達(dá)民依舊厚顏無恥，還得寸進(jìn)尺，心生詭計把阮玲玉告上法庭。唐季珊也無情無義，經(jīng)常對她施以打罵，再加上輿論的攻擊，最終她選擇了吞藥自盡，留下了四字遺言“人言可畏”。亂世風(fēng)云中，她還是逃不過苦情戲。她靜默、隱忍，期待愛情之花的綻放，卻始終可望不可及。生，亦無可戀。絕世名伶的剎那芳華，也只永遠(yuǎn)地停留在了光影的世界中。
那一年，阮玲玉年僅25歲。
她的愛情就像是一襲新定制的旗袍，面料考究，刺繡精美，也沒有褶皺，想象穿上去的人兒，多么的美。然而因不小心滴了些許墨水在上面，卻再也不能穿了。對美好愛情的渴望，也只能永遠(yuǎn)地停留在最初的想象之中。她于是迫不及待了，帶走了心中所有的哀愁和痛苦，也帶走了那件最美的旗袍，還有夢幻中的愛情，去了另一個沒有苦難的世界。
三
在看民國畫冊時，看見潘素的一張黑白照，她身材高挑，穿著一襲剪裁得體的黑色旗袍，微微側(cè)轉(zhuǎn)的倩影襯出了她高貴典雅的形象。盤起的發(fā)束，垂吊的耳環(huán)，也顯示了她的端莊和溫婉。她像是從冰天雪地里走出來的古典美人，沉靜中帶有冷艷神秘之感，很淡定地駐足著這個人間。身旁的臘梅夾雜著幾分清冷，卻也添了幾許傲骨和靈動。
偶然一道微光灑在她的身上，灑在臘梅上，照見了她的人生里頭，愛情的美好。她穿著旗袍自帶氣場，嚴(yán)謹(jǐn)?shù)牧㈩I(lǐng)鎖住了年月的心事，精致的盤扣也系上了她的愛情故事，且聽歲月細(xì)細(xì)道來。
在潘素13歲那年，她的生母去世了。后來她的父親再娶，繼母將她賣入青樓，開始了她噩夢般的生活。然而峰回路轉(zhuǎn)，也正是在這里，她遇上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張伯駒。雖然身在青樓，但她的舉止之間卻散發(fā)出一朵幽蘭的清香。他對她一見傾心，還把她比作古典美人王昭君，寫了副對聯(lián)送給她。自古佳人愛才子，潘素也愛上了他。張伯駒把她救出紅塵，從此幸福之花從這里盛開。此后潘素洗盡鉛華，一往情深，嫁給了張伯駒，而他也不再有風(fēng)流韻事，最后陪在他身邊的只有她。
婚后兩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張伯駒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良緣，還發(fā)掘了潘素的繪畫天賦，請名師來悉心栽培。潘素的繪畫潛能也因此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她用一生的時間習(xí)花鳥山水，青山雪景，繪出一幅幅杰出的畫作，終成為了蜚聲中外的書畫藝術(shù)家。
他們的前半生錦衣玉食，后半生卻在文革中屢遭磨難。但即便窮困潦倒，苦不堪言，他們依舊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也并未磨滅夫妻二人的志趣，日子依舊生動而飽滿。有一次，大病初愈的張伯駒對潘素說：“桑榆未晚，我們再搞一次合作，你看如何？”潘素欣喜應(yīng)允。她畫了一幅《自梅》 ，張伯駒題詞《小秦王》 ：“寒風(fēng)相妒雪相侵，暗里有香無處尋。唯是月明知此意，玉壺一片照冰心。”潘素最愛的便是那幅《素心蘭》的畫，張伯駒為她配了一首詩：“予懷渺渺或清芬，獨抱幽香世不聞。作佩勿忘當(dāng)路戒，素心花對素心人。”他們珠聯(lián)璧合，在藝術(shù)和精神的世界里相遇相知，相諧就是一生。
好的愛情就是遇到好的人，素心花對素心人，披星戴月，溫暖彼此，和你共守一世流年，抵抗這個塵世的寒意。
若蝶輕舞，一襲旗袍一種愛情。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件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旗袍，訴說著不一樣的愛情故事。
但無論風(fēng)云如何變換，旗袍始終有一種經(jīng)典的恰到好處的美，簡潔而得體，低調(diào)又高貴，穿越恒遠(yuǎn)的歲月永不逝。愛情也是如此，它其實是簡單而純粹的，只是有時候沾染了世俗太多的塵埃。似水流年里，但愿結(jié)在心上的愛情，一如那年穿在身上最美的旗袍，有最初的心動與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