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堂兄維哥稱得上是真正的讀書人,他是中國當代不可多得的經學史家。他雖出身寒微,工作平凡,一生貧困潦倒,卻滿腹學問、著作等身,維哥內心高貴,少受家訓,不未艱辛,讀大學時就已著述十萬多字,立志于中國古代文化研究,著書不為稻梁謀,他以苦行僧的方式來追求個人理想,嘔心瀝血,夜以繼日的和死神賽跑。盡管有不少親友向他伸出過援助之手,但以他的倔強、堅韌的性格,他選擇以一種苦行僧的方式去追求隔熱的理想。三十歲開始,他就與病魔作斗爭,但他依然節衣縮食,嘔心瀝血,夜以繼日,不知疲倦的投入到學術研究當中。他用他有限的生命為中國傳統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雖然目前能享受他學術成就的人還不多,但歷史會證明他的非凡成就。他的好學精神、研究成果不僅是家鄉瀏陽的驕傲,也是湖南文學的驕傲,中國歷史的驕傲。他達到了儒家圣人立功、立德的崇高境界,他的作品和他的名字是不朽的,將與中國詩學一起長生不老,代代相傳。
——謹以此文紀念英年早逝的維哥
2011年12月23日傍晚我正在菜土刨土,父親打電話告訴我47歲的堂兄維哥因患肝病經多方治療無效于7時50分離開了人世間的消息,我的心一緊,感嘆病魔的無情,奪走了瓜阿婆的長孫,手里更使勁的挖土,來排泄我的悲憤。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維哥的母親世珍嬸寸斷肝腸,血壓一下沖到了220,當晚我的奉勤嬸和我的母親都是整夜未眠。
維哥在家是偉丈夫,對于妻子來說戴維就是她的天,現在天塌下來了。他的寶貴精神財富,如一盞明燈照亮了他女兒人生的路。維哥的去世讓他的同學朋友和我的家族親人喟然長嘆。
我的堂兄戴維1965年3月20日出生于湖南瀏陽山田楓林,是瓜阿婆重得很重的長孫,1972年因修馬尾皂水庫全家族人都移民到肖家灣。維哥自幼酷愛讀書,手不釋卷。
1981年維哥考入瀏陽一中,1982年分到了文科班139班。那時他就開始偏愛古文,搜求古代典籍,廣泛閱讀,真正做到了博覽群書。偏重于中國哲學方面,儒、佛、道的書籍,他就開始鉆研先秦諸子,宗教哲學。和他同一個寢室的賴濤生就看見他的床頭《帛書老子》一書,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寫在絲帛上的《德》和《道》兩篇文章,與傳世的《道德經》貌似形同,被學術界稱為《帛書老子》。由于出土時間短,學界出版了幾個校釋本,維哥感覺這幾個本子有疏漏和不準確之處,他準備自己來研究出一個本子。
夏劍欽老師說第一次見到18歲的戴維,該生是來向在湖南人民出版社政理室做編輯鄧潭州先生家請教的,高挑清瘦,隆鼻深眼,言行舉止彬彬有禮。后來戴維還書信向任繼愈、許抗生等哲學家請益。
維哥治學的開端是從注釋《帛書老子》開始的。1985年,生性質樸,恬淡寡欲的維哥考入長沙市商業財經學院,大學期間維哥攻讀重點放在中國哲學史方面。學校圖書館的書根本不能滿足他的求知欲望,他便到省圖書館歷史文獻部去讀書。不及半年,便將省圖書館里關于《老子》的專著悉數讀盡,從王弼、河上公、嚴遵、范應元、蘇轍,到近現代各家關于《老子》的集解、新證,無不窮原竟委、細心領會。因不滿于前人對《老子》的研究,曾向任繼愈先生和北大哲學系主任許抗生教授請益,獲悉心指導與贊賞,通過校釋《老子》,略窺治學門徑。他完成了15萬字的《帛書老子校釋》初稿。
大學二年級時,他對佛學興趣日增,想方設法在湘潭大學圖書館閱讀頻伽藏《大藏經》達數月之久,后因收效不大而轉攻《詩經》歷代著作,并留心收集有關資料加以研討。為省錢買書而連餓兩天或不買菜票先買書的事常有發生,寧愿吃白開水泡飯。
維哥專科畢業后于1985年在長沙小百貨公司先后任會計員和會計主辦上下屬有口皆碑,業余時間不打牌,不唱歌,不跳舞、不游玩。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碩士生,從1992年開始,單位經濟效益日漸萎頓,上班已是時停時止,后來單位領導干脆作個順水人情,將這“書癡”作內退辦理,按月給點生活費。幸虧鳳陽叔叔和世珍嬸和維哥愛人都很理解并支持他買書、藏書和創作。
此后十年,戴維便白天在圖書館、博物館和書店里讀書、查資料,夜間潛心研習,詩經倒背如流。不僅讀書成癖,而且買書也成癖了,至今藏書已逾萬冊,且有不少稀見之珍善本。戴維大概是當今社會罕見的惟一興趣只在讀書、買書的年輕學人。他在30歲前鋪就了一個職業學者所必須具備的學術基礎和學術素養。30歲以后逐漸明朗自己的主攻方向,他潛心于道教佛教研究,兼及目錄版本及考古學科,特別是經學研究史。
1998年維哥潛心于道教、佛教研究,兼及目錄版本、考古之學,1998年后轉入儒學位研究及中國繪畫書法研究。在行內堪稱專家,有價值的字畫經他一眼就可鑒定出自哪個朝代。 這種為學術獻身的精神,在浮躁之風甚囂塵上的當今學壇,委實難能可貴。
1998年,他的第一部著作《帛書老子校釋》在岳麓書社出版了。“無欲與有欲這兩者,同從道中所出。名字不同,這兩者的統一就玄妙得不可想像,是天地萬物產生的總門。” 不意這本小書中那“不敢藏私”的新觀點,竟引起了數位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的興趣和注意,作者思銳識卓,不同凡響。有人誤以為此書作者是一位承繼乾嘉學風的皓首窮經的老學者。他的著作一發而不可止。
2001年當戴維帶著洋洋數十萬字的書稿《詩經研究史》上下集到岳麓書社社長夏劍欽家里,夏社長多年從事鄉賢文獻的整理出版和研究,后來很重視才華橫溢的他。他先是一怔,感到有些吃驚。要瀏覽這樣大量的著作并在那書山中“采銅”索隱,梳理出一部貫穿兩千年的研究史來,于我輩實不啻于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啊?。他佩服戴維的識見與勇氣,在學術界彌漫浮躁之氣的今天,恐怕只有戴維這樣執著、認真的“書呆子”,才真能做《詩經研究史》這樣的大學問。經學史是專門之學,也是一門絕學,當今治經學史者已是鳳毛麟角。戴維能挺身而出,心無旁騖,力挽絕學于式微,誓將整個經學史系統爬梳一次,對各經之研究狀況分別討究總結,且真正為此宏愿而“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該書于2001年9月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好評如潮。
2004年戴維又帶著他又《春秋學史》上下集上了夏社長的家里,該書于當年5月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書中的精辟的觀點令行內嘆服。胸中有春秋,方能真正品悟春秋。
在出書的過程中,維哥憑著自己的學術功底和為傳統文化研究而獻身的精神,贏得了文化出版界諸多人士的關愛和幫助,鐘叔河先生是他的忘年交,湖南大學黃梓根博士和陳民眾、符本清、尋霖、黃蘇民、黎錕等都是他的親密朋友。
維哥從2006年起就被聘為湖南教育出版社的特約編輯,負責編校整理了《漢書窺管》、《積微居金文說》、《四庫提要辨證》、《湖南地理志》等著作,約300萬字,又負責校點《南史校證》80卷和《中國社會史料叢鈔》,約150萬字。編校工作之余,幫助編輯整理湖湘文庫,他承擔了《湖南歷代文化世家 瀏陽歐陽氏卷》創作、組稿、審稿工作,要從明代開始把脈落理出來,工作量非常大,在此期間,他承受了編書趕稿和叔父病重的雙重壓力,他打電話給我希望找人幫忙分擔,我想了良久,這次活的工作量很大,要求特別高,自己白天在銀行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去做文字活,都只能晚上和雙休日去做,但還是毛遂自薦。因為骨子里我對瀏陽的譚嗣同、歐陽予倩和歐陽山尊都是很欽佩的。自己也愛唱戲。況且我們當初一群熱血文藝青年由我提議曾經設想過排演一幕話劇才對得起歐陽予倩和歐陽山尊。我寫作的沖動完全沒有想到要去為了獲獎而去寫,就像文友鄒冰說的就是為了一種文化傳承的擔當。
我平常寫作自由自在散漫慣了慣了,只有這一次,我不得不反反復復幾十次改稿,查資料、走訪,精益求精,字斟句酌。維哥孜孜不倦,嚴謹治學的科學態度讓我肅然起敬。整整花了我半年的業余時間,連五一也沒有外出。該書由四人合著,《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11月公開出版,其中歐陽中鵠作者戴維,歐陽玄作者熊江梅,歐陽予倩作者張湘濤,歐陽山尊作者丁純藍。該書填補了南朝史學的空白。《話劇化石》歐陽山尊節選發表在紀念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70周年《創作》2012年增刊。全文發表在天風文學網和江山文學網,反響很好。湖南電視臺的記者在網上搜索到我寫的《話劇化石歐陽山尊》聯系上了到我家采訪,并且獲得第二屆金融文學大獎賽紀實文學類三等獎。通過寫歐陽山尊為我今后寫紀實文學打下了基礎,搞清了套路,這是一次很實在的學習過程。因為我寫有紀實文學作品,魯迅文學院慷慨接納了我。魯院郭艷老師在魯24學員報告文學作品專輯的評價:這個專輯中的幾篇傳記文學作品頗具特色,丁純藍筆下的歐陽山尊歷經人生起伏卻依然真純坦蕩,文章描寫了歐陽山尊閱歷人生的率真曠達與溫厚寬容,真如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每有維哥的新書問世,父鳳陽叔都是愛不釋手,反復品味。鳳陽叔去世后,維哥仿古人丁憂守制之規,數月不剃頭、不刮胡須。他是孝子,去年鳳陽叔的去世加重了他的病情,走在體育中心大橋邊,我看到維哥的少年白頭,我對維哥說如果瀏陽成立歐陽予倩研究會,我力推你當副會長,維哥淡然一笑。他是一個純粹的人,他不愛交際,他一生只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連當時的國家主席都不知道是何人。不到30歲時他就患上乙型肝炎,后來發展為肝硬化。蘇格拉底、柏拉圖、釋迦牟尼、耶穌等圣賢對維哥的精神世界的影響很深,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差距,使他的身心備受折磨煎熬。
2010年戴維校點著名學者馬宗霍先生晚年的一部研究《南史》的著作《南史校正》,全書依《南史》而編目,分為八十卷,共九十余萬字。
正當維哥事業上春風得意之時,湖南大學文化研究院要和他簽訂合同,聘請他為教授,無奈天公妒才,勞累過度,積勞成疾,他的肝痞之疾又發作了,2011年春,他被查出肝癌晚期。他不僅不能踐行春間承諾加盟湖南大學文化研究院,襄助姜廣輝先生撰著《三禮研究史》之事,而且《論語研究史》的校樣也只能在重病中審閱。
經夏劍欽先生推薦,維哥攜稿到岳麓書社,該社曾德明副社長素重學術,兩人初次謀面卻一見如故,當天就簽約《論語研究史》一書由岳麓書社正常出版。
維哥廣州化療后,我們幾個堂兄妹到株洲孟南家去看望他,他的容顏和精神狀態都還好, 他很平靜,沒有對死亡的恐慌,他已因肝腹水每天抽出1000CC血和水而瘦弱了。還是那樣淡定的和我們說話:“看病治療是醫生的事,吃飯看書是我的事”。
維哥將原收集好準備校點的《曾運乾集》書稿資料自知難以完成,交給來株洲探視他的夏劍欽先生整理。他對夏劍欽先生說:“老師,天加壽年,我寫到90歲都寫不完”。
維哥不圖出名,瀏陽知道他的人很少。但湖南學術界卻很看重維哥,深感失去了戴維這位精英是個重大損失。岳麓書社在維哥臨終當晚將《論語研究史》趕印出來以告慰這位英年早逝的文學大將、史學奇才。
2011年12月26日上午九時在瀏陽市城南荷花福澤園舉行戴維的追悼會,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書協理事,湖南省篆刻委員會第一任主任、齊白石紀念館第一任館長、副研究館員黃蘇民在揮毫寫挽聯。他深情地說:戴維在湘潭生活的日子里給湘潭人帶來了幸福。湖湘文庫編委會派人前來鞠躬感謝,感謝他為湖湘文化熬盡了心血。《湖湘文庫》編委會副主任夏劍欽在追悼會上發言說:“戴維是一個與世無爭的真正的讀書人,一個不為稿費、不評職稱,更不為升官的真學者,是一個誓為學術獻身,著作多多的大學者。”他賦詩贊戴維曰“作史綸經著苦辛,一生功業在書林。秉性早傳村樸厚,素心終始見真淳。天上風云原瞬息,人間虛影亦紛紜。情隨九曲瀏河水,蘭芷香飄萬里磬”。
為什么一個普通老百姓的離去能牽動整個家族、家鄉、同學、朋友、湖湘文化界人士的心?為什么來自長沙、湘潭、株洲、廣州、寧波、北京的知識界、學術界的朋友把對他最真誠的思念化作一幅幅書法作品掛滿了整個靈堂?為什么因工作沒有趕來瀏陽參加追悼大會的朋友們在給朋友的電話中泣不成聲,都撕心裂肺的心疼他,為他惋惜?因為他與世無爭,他是一位真正的讀書人,一位不帶任何私心雜念的學者,在物欲橫流的年代寫作不為拿稿費,不為評職稱、不為作高官。也有人說他這一輩子實在太清貧了,讀書人活到這份上也實在太沒出息了。維哥研究的是中國傳統文化,或許他的著作人們不一定都喜歡讀、都看得懂,但人們卻都那么敬重他、仰視他,這也說明我們的傳統文化確實還有很強的生命力,“文化興國”離不開中國的傳統文化。
夏劍欽先生寫的《戴維先生百日祭》發表于《書屋》雜志,本人撰寫的《三湘痛失斯人》先后發表在發表于中國作家網、中國文學網、被豆丁網轉載,收存百度學術。
2012年,經鐘叔河、姜廣輝兩位大家推薦,中國出版協會古籍出版工作委員會將他的《論語研究史》評選為“2011年度全國優秀古籍圖書獎二等獎”,這是對他學術的一個肯定。
2015年12月17維哥的同學賴濤生在《瀏陽日報》發表了紀念戴維及《戴維文集》出版。
在維哥去世一周年的祭日,親友三十余人到維哥墓前參加了祭祀活動。賴濤生利用這次機會與大家磋商,維哥在臨終時提出在他逝世十周年時幫他出版一套文集。大家一致認可維哥的遺作是珍貴的經學史研究資料,便提早開始籌備此事。維哥的妻子陳見紅親自校對,夏劍欽先生作序,夏劍欽先生的兒子夏光鴻先生始終為文集的出版進行協調、組織、奔忙,湖南人民出版社曹偉民先生擔任責任編輯精心打造這本書,中共長沙市委宣傳部和鄭力虎、陳慶志、萬天雄、王鋼、凌立民等先生在經費上給予了鼎力支持。《戴維文集》文集趕在維哥辭世四周年之際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該文集收錄了維哥從事經學研究的三部巨制《詩經研究史》、《春秋學史》、《論語研究史》《帛書老子校釋》、《湖南歷代文化世家•瀏陽歐陽氏卷》、《周作人與詩經》等鴻篇著作,共四卷,約三百萬字。這套文集傾注了維哥畢生的心血,是他四十六年的人生印記,也是他留給世人的一份厚禮,奠定了維哥在當代經學史研究領域的地位,也奠定了他在經學研究史領域永遠的豐碑。
維哥的學術成就已經得到了肯定,但是如果他的生命中沒有遇到像感謝維哥的摯友、著名學者夏劍欽,感謝維哥親如手足的同窗摯友等諸多重視傳統文化的好心人,他親如兄弟的同學們,恐怕維哥的才學會埋沒在紅塵之中。作為家族人,除了欣慰更多的是感激。所以我鄭重的感謝維哥的老師、同學、朋友、同事對其學術研究的弘揚和傳承。
我默默地想,維哥的人生雖然苦短,但他活得充實,而且樂在他不斷追求的事業中,他梳理了前人的的研究成果,同時也融匯了自己獨特的觀點和見解。他的不朽著作和他的不朽著作和為學術獻身的精神必將長留于人世;他 活得有境界,他替先賢作傳,為后世立言。他的一生是有價值的;維哥學養之厚深,境界之高遠,不是我所能企及的,但維哥留下的未究事業我輩當將會盡力傳承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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