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條麻狗一窩下了四條小狗。其中黑白相間的一條小花狗,身軀肥狀,叫聲悅耳,十分機敏,我特別喜歡。每天放學回家,我首先要抱著玩它玩一陣,才做家庭作業。晚上,我就把小花抱進鋪里與我同睡。第二天上學時,再把它放回它媽媽窩里。不到一月齡,我就領它到山坡、河壩玩,學著捕獵蜻蜓、蟈蟈。
有天,我回家見二姑爺來了,他坐在客廳與爺爺聊天。我很高興,他是爺爺的二姐夫,精力充沛,經味十足,他心里裝的故事多得很,講一整天也不知疲倦,即使很平常的事,從他嘴里說出來也是有滋有味的。
他一見我就說:“老司,你那條小花狗就歸我羅。”一方一俗,他的聲音有點帶普通話味,他那“老司”的稱呼,好象是指伙計之類的或者近似什么的關系,人人可用,而對我們小孩子、小字輩而言,卻有點沒大沒小的味道。
我說:“其他的狗娃兒都可以,但是,小花不行。”
他又說:“就那條花狗兒精靈些,好看家?!?/span>
“我說了,不行?!?/span>
二姑爺轉過頭去給我爺爺說:“我說,老司,我倆塊(夫妻倆)一上坡,一座三合院就沒有人看,我家頂需要一條狗?!?/span>
爺爺把五六尺長的煙鍋子在地面上磕一磕說:“你各自捉羅。”二姑爺與爺爺關系好著呢。但爺爺根本不考慮我的想法,他也沒與我商量。
二姑爺揮著缺了半截拇指,而食指又平貼在手板心的左手,一幅嚴肅卻也顯得笑容可掬的表情說:“老司,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span>
他的自信使我感到他很頑固,不近人情。我看他們很認真的,硬的不行,我得想個什么辦法,不讓二姑爺抱走就行了。
我噘著嘴,抱著小花到另一間屋去做作業去了。晚上,我悄悄把小花帶到被窩里與我們同睡——二姑爺應該不知道。
但是,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二姑爺天不亮就起床,抱走了我心愛的小花。我與二弟的瞌睡都太大,小花離開時也不叫一聲。
小孩子家記性好,忘心大,傷心了好幾天,不久也就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的一天傍晚,二姑爺又來我家。剛見面就洋洋得意地說:“老司,怎么樣?小花現在可巴皮我了,看家也刮肯盡義務?!?/span>
二姑爺那張臉,長得吊二莨當的,哭也像笑,我最氣憤的是他欺負了人家還洋洋得意。他越說這事,越有點挑釁的味道,使我越想越生氣,越氣越想我的小花,我想找個機會報復他一下。
這時爺爺穿著長布衫,拿著長煙鍋子,從屋里走出來站在街沿上叫道:“光明子,你去給二姑爺搬個板凳來羅。屋里暗,就在街沿坐?!?/span>
我突然心里一亮,前幾天,何三婆家一條三四尺長的矮板凳,從街輪石上摔到地壩里,掉了一只腳,搭在何三婆家灶門前靠墻擱著。
二姑爺剛來,也往隔壁何三婆家去看望一下,老大的一幅嗓子,老遠就大聲給何三婆打招呼:“三嫂子,吃飯沒有?”
何三婆已有些耳背,見二姑爺已來到灶后頭,以為是在問她的風箱好不好拉,笑著大聲回答說:“好扯。二兄弟咋不早些來耍呢?都走黑噠啦?!?/span>
我已從何三婆身旁搬出那條三腳凳,經過二姑爺身旁時,一側身遮住了缺腳,快速穿過堂屋來到我家街沿,心里一直在想,二姑爺要是知道了,不肯坐怎么辦?
我把矮板凳搬到街沿搭好,先小心地坐住一端,見二姑爺出來,故作氣憤地說:“偷狗賊,各家坐羅。”
爺爺坐在門坎上罵了我一頓:“你跟二姑爺,咋說話的?”他一邊給二姑爺幾匹煙葉。
“他本來就是個賊娃子嘛。”我做出很生氣的樣子,以分散二姑爺的注意力。
二姑爺終于坐在板凳上了,一邊掐一截土煙來裝上一鍋。二姑爺雖缺了一指,殘了一指,卷煙可靈巧了,甚至讓人覺得他貼在手心的食指也是做作,逗人搞笑。我那時人小用詞不當,那么罵二姑爺,也不見他生氣,還是嘻皮笑臉的樣子,仍象是在嘲弄我:“你各家咋不看好自己的狗呢?”二姑爺邊說邊用打火機點上旱煙。
我回過頭來說小聲而又有力地說:“我遲早要找你算帳。” 生怕爺爺聽見了,又說我不懂禮貌。
二姑爺邊說邊側過頭來望著我,并把身體搖搖晃晃地說:“老司,啥時算帳,叫我一聲哈。”他的笑還是那么油。
我大聲地說:“就是這歇?!蔽颐腿黄鹕?,離座時以小腿推了一下三腳凳,也怕爺爺打我,就一趟子跑到院壩邊去大笑。但見二姑爺的身體同矮板凳往后一仰,跌了一個卵翻撬。剛好吸了一口土煙,嗆得他咳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