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盧森堡的地方,我鐘情了很多年。
十七歲讀席慕容的散文,她說和丈夫開著老爺車在盧森堡境內蜜月旅行,經過開滿黃色花朵的巨型花樹時,很想去摘上一把,而他們沒有停下來。他們擔心摘下來的花很快就會萎謝,實在是沒有停下來的理由,沒有一個可以用它來裝飾的角落。異國他鄉的景再美,也無法輕易安置一個可讓心靈永久居住的家。
那一定是個美不勝收的國家。那個國家也許還有棣棠,萱草,萬壽菊。出于對黃色花朵的偏愛,更出于對席慕容的敬仰,我一發不可收拾地喜歡上了處于歐洲西北腹地的那個小國。席慕容曾經走過那里,歲月里飄著花香。我心之向往。
好多年過去了,席慕容早已返回自己的故鄉。對于那個叫盧森堡的地方,我也久未成行。也許,這注定是一個遙遠的夢了,無法企及。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從一個瀕臨倒閉的國營小廠逃了出來,茫然坐上了一輛東去的公共汽車。我在那里工作了一年,沒拿到一分錢。剛分去的時候,就聽說了小廠的種種不好,總之快要關門了,好多人都爭先恐后想方設法走出去。我沒有選擇地選擇了那里。我家在農村,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沒能力也沒金錢為我鋪就一條相對平坦的路,我只好隨波逐流,任由命運之手安排了。
后來,廠里改制,重新換了領導,我從財務科被擠到了車間里。三班倒的日子讓我苦不堪言。尤其是夜晚,機器的轟鳴格外震耳欲聾,幽暗的燈光下,棉絮漫天飛舞,即使戴著口罩,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仍被吸進了鼻孔里。耳朵里也飛滿了,頭發和眉毛都變白了,全身似被裹了一層厚厚的繭。縱然這樣沒日沒夜地干,工人們依舊拿不到工資,廠里一片怨聲載道。
我終于忍無可忍,在上班的時間就偷偷跑了出來。長時間付出,卻沒任何回報,連自身的溫飽都無法解決,心情難免壓抑。我漫無目的地順著一條土路往前走,在那條路的盡頭,一輛公共汽車戛然停下。喂,坐不坐車?年輕的女售票員從車窗里探出半截身子大聲招呼道。我毫不猶豫地上了那輛車。哪一站下?售票員又問。到終點站吧,我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終點站就是最好的去處,起碼坐車的時間里,可以安心地看風景。幸好我身上還帶了二十六塊錢,車票花去了七塊。
我就這樣誤打誤撞地去了魯中的某個小城,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混跡于這個小城。我在這里成了家,和一個敦厚的男子過普通的日子。那些年的困惑和掙扎,歡笑和淚水,像一幀書,字字浸透心酸。如今,我仍像根稻草一樣在社會上漂著,做并不喜歡的工作,領微薄的薪水,粗茶淡飯,生活清苦也不失快樂。我沒有為當初的逃離后悔過,什么都放下了,身和心不再受到束縛,腳步才能走得更遠。
我始終融不進這座小城的喧囂和繁華,也許,故土才是心靈扎根的地方。我明白了當初身在異國的席慕容為什么執意返回家鄉,再優渥的生活條件也栓不住一個游子鏗鏘回歸的腳步,她把自己放逐到生命初始的地方,在槭樹下的家,探求著人生的豐盈之美。她教畫,寫作,滿腹才情,熠熠生輝。讀了席慕容的散文,從年少時就夢想去那個叫盧森堡的地方,席慕容在此游歷過,多少年它都讓我魂牽夢繞。
人生的很多夢想都無法抵達。盡管如此,有夢想支撐的日子總會心胸激蕩。我去不了遠方,但總能把身邊的風景盡收眼底,在熟悉的環境里一樣可以發現生命的美好和真諦。過一份平淡的日子,與一個可托付的人相守,渴望風平浪靜,也許,這才是世俗生活的真相和本質。
見過一個追逐夢想的朋友。她用了八年的時間競爭上縣政府的公務員。發榜的那一天,她痛哭流涕。為了獲得一個穩定的工作她舍棄了太多,她的婚姻面臨危機,她的孩子因長期得不到她的照顧而對她冷若冰霜。成功的代價太大了,她幾乎要崩潰掉。朋友在那個看似心儀的崗位上工作了不到一年,就毅然決然地辭職了。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適應那種狀態的生活,死氣沉沉,漫不經心,因一點蠅頭小利可以爭得你死我活。這不是她想要的那份安逸,還不如追夢路上的苦苦打拼更讓人熱血沸騰。她選擇了回歸家庭,選擇了重新開始人生,踏踏實實地干點事情遠比爾虞我詐的爭斗要體面得多,高尚得多。
每個人都會為不同的夢想揚起風帆,勇往直前。我更愿意量力而行,不讓自己活得過于心酸和疲憊。過好當下的日子,不張揚,不迎奉,心底坦然,才能心無旁騖地大步前進,才有機會讓遙遠的夢想變成現實。
盧森堡離我的生活遠之又遠。我還是渴望有一天能夠抵達。道路泥濘,我在跋涉的途中。我相信堅持的力量能帶給我意想不到的收獲。一旦邁開了腳步,我會向著夢中的地方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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