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家鄉
 
藏羚羊/文
 
車蜿蜒在鄉間山道，道旁田野山澗，一派山村自然景致，深呼吸幾口，人舒展開來。沒有多的談話，只聽車內緩緩播放的是竇唯的音樂，極符合這周遭的景物。
拐過一道山彎，偉雄說：老家的房子就在山道的對面了。

望去，黑瓦的屋頂在綠色山道中隱現。也就是這時候，我進入了恍惚狀態，在過去與現在的時空中轉換。
 
恍惚，一下回到八十年代中期，隨父母回四川老家探望已病入膏肓的奶奶，二天二夜的綠皮火車凌晨時抵達達縣，下車轉長途汽車到仁壽縣城，再由仁壽轉小巴到汪洋鎮。然后我們步行穿過整個小鎮，開始徒步翻山越嶺的路程，那是幾十里山路彎彎啊，爬過一道山梁又一道山梁，繞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包，終于，就在你精疲力盡雙腿發軟時，再加把勁，剛轉過一個山彎站在一處平壩上，父親興奮的指著對面山坳對我們說：老家的房子就在山洼的對面了！

山坳這邊的我們，駐足眺望另一座山坳，幾座瓦屋，被群山環抱。

那真得是眺望啊，看得見遠處小小的老屋在山的那邊，我們還要翻過一座山包還要走很遠的山路才能到的地方啊。但能眺望到了，心就一下輕松起來。父親的腳步更輕快急切了，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山坳中的老屋那是父親從小生長的家，那里也就是我們的家鄉了。

記憶中，每到這個能眺望到老家的地方，便會與大爺、表哥們相遇，他們是特意來迎接我們。族親們也早已候在院壩，這時，接到我們的大爺或是表哥便扯起嗓門向對面山坳中的家，隔空喊話，告訴族親們我們就快到了，遠處山坳中的平壩上，不見人影但聞清脆的回應與問候，此起彼伏，在山間久久回蕩，就這樣隨我們一路走進了老家的院門。
 
還沒回過神來，車很快就到了偉雄家的老屋門口，車停在院門口的路旁，房前院外，是一大片洼地一溜溜兒的葡萄園地，偉雄說種植的是矮地葡萄，這品種的葡萄非常甜。老屋的院墻，爬滿濃密翠綠的植物，頗有年代的韻味，院墻旁的幾棵樹，偉雄說：這是我種的香樟，幾年間已經長得高大繁茂。

我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不知覺，由內地歡喜、安寧、親近。說是有熟悉感么，其實是第一次來，眼前是陌生的，但這里所有的一切，甚至氣息，又都能喚起從小就植入的你對老家的印象，所以你又是熟悉的。在走進院門那一刻，在這并不像你老家房子的房子里，卻讓你倍感親切，一邁進門檻，你一眼看見柴火灶旁小小的后門，后門緊靠著山，這一刻你眼一熱差點流出淚來，這就是外婆家的翻版呵~
 
輕輕嘆口氣，推開小門邁過門檻，默默站在后門的山包下，仿佛回到外婆家，外婆在柴火灶旁給你燒著柴火飯，爐膛里烤著燒包谷和紅薯……童年中老家的記憶在這間屋子里瞬間清晰起來，許多許多的細節閃現出來。老家的這扇后門也是小小、低矮的，只是山是很高的山，從后門出來有一條可以上山的小路，山中腰埋著外公的墳。還有外婆家的竹林和田地。
外婆走的那年，正是我新婚中，我的婚假就是陪父母一起送留著口氣要回老家的外婆回家，那一路山路是父親和新婚的丈夫一路背著走過，剛送到家的第二天，外婆就走了……
外婆家和奶奶家，分別在不同的兩個縣城，每次回家，都要在兩個縣城間往來奔波，外婆家的路，更難走。小時候回家，都是舅舅們挑著籮筐擔子，把我放一頭，妹妹或是行李放另一頭，快步飛走在細細的田埂路上，而我就坐在籮筐中隨著舅舅的步伐顫巍巍地懸在小河或水田上，心里又緊張害怕又好奇這滿眼不同于城市的大山里的鄉村景物，一派田園牧歌呵~
 
又輕嘆口氣，回到房里，灶頭燒得正旺，我走到燒灶的老阿姨旁，老人教我燒柴，聽不懂她說的方言，但滿面慈祥多像我的老外婆呵~偉雄站在灶的一端，在大口鐵鍋旁揮臂翻炒著家鄉味道的米粉，我在灶的另一頭埋頭燒火。記得老家的老灶，爐膛旁還會放置一個風箱，火不旺時拉拉風箱，那爐膛里的火就撲啦啦的燒起來了。又想起成年后最后一次陪父母回老家，那是我自己的一家三口帶著父母，以及其他姐妹，難得的一次集體回老家，那一路的熱鬧風光，父親老家的廚房里柴火灶旁的一派繁忙豐盛，也都成為我對老家的最后的記憶，那年返鄉之后的秋季，母親就意外的辭世了…… 那次的返鄉之旅，我帶了攝像機一路跟拍，后來刻成了DV光盤，留下了母親最后的影像，但是那盤DV，我卻無法讓自己再看，母親的突然離世，成為羚羊心內又一無法碰觸的傷口，唉~不說，不說！
 
走了霞浦一趟，仿佛把故鄉以及家鄉的思緒都捋了一遍，記得剛到三沙縣城，進一海鮮酒樓吃午飯，鋪面而來的一種味道，我脫口而出：好熟悉的飯堂味兒呵！這味道一下讓我想起幼年在黃陂水塔的部隊大院生活的情景，軍營食堂的味道。每次聽到開飯時吹響嘹亮的軍號聲，拿著搪瓷飯碗走進軍營食堂，那種成排的四方桌椅，鋪面而來的飯菜香味，就此深深印入幼年時的記憶，那大概就是我一直追尋的根自己故鄉的記憶吧，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感，多年后再難尋到這似乎代表自己出生地，以及故鄉的一種味道，不想，卻在這個地方，不期遇到！
我貪婪的深深吸幾口，再吸幾口，也許，就是從這里開始，我的這次霞浦之行，開始進入超現實與現實之間的時空轉換。
 
在返廈的動車上，霞浦、三沙縣城、偉雄家的老屋、那些真實的畫面、以及味道，激起我以為早已模糊、淡忘的記憶深處的影像，閃現重疊，當那些時空深處的瑣碎往事被翻曬出來，你逐漸逐漸明白，你一直對故鄉，對家鄉的不確定，帶給你的漂泊無根不知歸宿感，在喚起這些記憶時，你內心慢慢有的一種安寧，而讓你意識到并且明白，無論如何，我的故鄉就是我父輩的故鄉，我是四川的孩子。我的家鄉，它在武漢，盡管我從沒感覺自己真正進入過這座城市，但是，那畢竟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并且，在那里用心建立自己的家，那里盛放著自己半輩子走過的路，經過的事，那里，無論如何，都承載著我生命中豐盛的情感記憶，無論你愿不愿意承認、進入或出離，武漢，它都是你來自的家鄉。
 
沒想到，這一趟的獨自霞浦之旅，仿佛，成為羚羊的一次尋鄉之旅、對故鄉，家鄉的一個確定。
 
謝謝偉雄霞浦之旅的一路帶領，用心的照顧安排，以及偉雄的那些好哥兒們，犧牲周末與家人的同聚，還有親愛的末摘花，此行你是我意外的收獲！：）清晨與你一道漫步山道，那些花兒，植物，清新的山野空氣，靜謐的寺院，以及我們隨性自由的交談，那么多共同的熱愛，讓羚羊歡喜開懷！
感念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