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侃詩
2016-09-27 08:53:13
作者:王小妮
王小妮侃詩
詩意可以停留在每個人那兒,我的一個學生把“相信未來”當成一句勵志的口號。他每天大清早都跑到大草地中間大聲背誦十遍《相信未來》。這時候,《相信未來》已經不再屬于郭路生,變成了一個必須日日從詩句中獲得激勵的大學生。
那種一閃而過的思維靈動,其實和學問資歷都無關。看看陜西鄉村的婦女們蒸出來的花饅頭,從那五彩繽紛和奇異的造型里,人人都能感受到超越了饅頭的美,我想,這時候的詩意正在被那位心靈手巧的婦女表達著,她和我們都會忘了饅頭是食物,我們都會舍不得去吃它。做花饅頭的婦女不一定識字,更不一定會押韻修辭這些書本上的套路,她只要跟著她的心走。所以詩意不是寫出來的,是存于我們自身的。
很多時候看見花饅頭的美,已經很好了,用不用詩的方式來表達其實不重要。
很多人以為詩是高高在上的,是文化的。我們試試換個角度,不帶任何前提,只說說能讓人心里怦然一動的感受,我相信這才是原初和最本質的詩意。
誰離詩最近?
可能有人會說,當然詩人離詩歌最近,我想這是誤解,這是文化優勢論調的作怪。如果把這個作為前提,離詩歌最近的當然就是孩子,或者那些有孩子般心態的那些純真的常有“傻氣”的人。
有人說自己在天橋上看見個迎風吹笛子的,覺得那畫面很有詩意,再向前走幾步,發現演奏者身后立著小廣告牌子寫著“教人吹笛子”,詩意一下子全沒了。
有人說詩意就是一個人觀察到了別人觀察不到的。
詩意是人心或自然中的美。
詩意就是心里暖一下,亮一下。
什么都可以帶有詩意,有人穿一雙拖鞋站在這兒是詩意,老師穿著白襯衫坐在那兒也是詩意。
必須明確斷然地告訴人們,從功利的角度說,詩在今天一無所用。我的一個學生曾經說:寫詩是個最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可是我們一生都要找“討好的事情”去做嗎?
一無所用,對于詩歌是最大的好事,最大的解放。幸虧高考不許寫詩歌,不然,詩歌就真的沒救了。幸虧。
一件東西完全無用,而人們又發現它并不會因此而離開,它時刻縈繞,人要借助它來釋懷和自言自語,這時候它才正變成了好東西和真東西。
告訴一個小孩子說詩歌沒有用,比告訴他這個東西很有用,反而重要多了。熱愛是人本能去做它的前提,不然詩歌早就消亡了。
孩子的詩歌最怕功利性
這個問題和上一個問題相關聯,但是感覺它應該作為一個單獨的問題被強調。成人身上的功利性越晚傳給孩子越好,不然,我們將看不到詩歌了,我們已經消滅掉了這世上的很多物種和我們人間很多的精神留存,再沒有詩歌,就徹底無望了。
比賽啊,評獎啊,名次和榮譽,這些帶“破壞力”的東西越晚被孩子認識越好。詩歌該自然日常地存在發生,而不是過早地披紅掛綠變成獲取點什么的途徑。孩子們會自然而然地,隨口說出詩意的句子,會自愿地接觸詩歌,他們干凈的心會受到真正的滋潤,而那深奧的更專業的詩,由他們長大后自行選擇離開或完成。
最后,用三首詩歌來結尾。第一首是個叫胡若羽的小姑娘在四歲時候說的,被她媽媽詩人藍藍記錄下來的。另一個是集詩人、插畫家、劇作家、作曲家、鄉村歌手于一身的美國人謝爾·希爾弗斯坦(Sheldon Alan Silverstein,)的《孩子和老人》。最后一首是顧城25歲時候寫的一首短詩——
1.胡若羽的詩
媽媽把燈拉滅了。
我去哪兒了?
我找不到我了,我不見了,嗚嗚!
媽媽把燈拉亮了,
哈哈,我又回來了!
2.孩子和老人
孩子說:“有時我會把勺子掉到地上。”
老人說:“我也一樣。”
孩子悄悄地說:“我尿褲子。”
老人笑了:“我也是。”
孩子又說:“我總是哭鼻子。”
老人點點頭:“我也如此。”
“最糟糕的是,”孩子說,
“大人們對我從不注意。”
這時他感覺到那手又皺又暖。
老人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3.初夏
我脫去草帽
脫去習慣的外鞘
變成一個
綠色的知了
是的,我要叫了。
( 據詩人文摘文章縮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