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記(31-55)
2016-11-15 01:16:41
作者:安琪
讀書記(31-55)
安琪/文
31,《紅樓夢》,[清]曹雪芹,著,[清]脂硯齋,評。齊魯書社1994年。
不是我要省略另一個作者高鄂,實在這個版本的作者只寫有曹公雪芹一人。我也就尊重這個版本。當然,我讀過的《紅樓夢》有各種版本,其他版本都寫有高鄂,這是要說明的。其實在我的閱讀判斷里,曹雪芹就是《紅樓夢》的唯一作者,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氣脈貫通、語韻相連、情節吻合,完全不可能是兩個人的手筆。在胡適考證《紅樓夢》后四十回為高鄂所續之前,坊間都視曹雪芹為足本《紅樓夢》的作者。胡適一向講究“大膽假設”,假設高鄂真的是后續者那也只是胡先生的假設,只要有一個人表示懷疑,《紅樓夢》的作者就不應該標“曹雪芹、高鄂”。更何況不承認高鄂的不止一人。我真的為曹公深感不平。就我所知,寧波大學錢志富教授也持有跟我相同的判定,我們在曹雪芹是《紅樓夢》唯一作者這點上互為知音。另有一個例子可以佐證我們的判斷,有多少人在續《紅樓夢》,哪一個后續可以看并獲得承認?沒有。那為什么高鄂的后續就接得上?只能說,并無高鄂此人。但是,就在我否定高鄂的同時,早就有多種版本在否定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隨便百度《紅樓夢》作者,立刻會出現不止三個版本的作者推測,我也不想一一列舉。我先相信曹雪芹好了,信了這么多年,也信出感情了。反正這個作者一定得是北京人,《紅樓夢》的語言就是京味風格,《紅樓夢》里面“葦子坑”和薛寶釵家開當鋪的“鼓樓西”,現在北京還留有這兩處地名。2002年12月我初到北京,第一感覺就是,這才是《紅樓夢》發生的地方,尤其在漫天大雪后,那種飛鳥各投林、大地真干凈的蒼茫。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一部書讓他/她隔幾年就要讀一遍,《紅樓夢》就是我的這一部,1981年初二開始讀《紅樓夢》至今,每當心氣浮躁每當絕望每當虛無每當俗務纏身時我就要躲到《紅樓夢》里吸吸氧,讓自己超脫出來,《紅樓夢》是中國作家的母體。每次讀《紅樓夢》,總有一個點能擊中你,讓你落淚。記憶中被擊中三次,林黛玉焚稿斷癡情一次(對應青春期的詩意);賈寶玉趕考前仰天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鬧了,完了事了!一次(對應離家北漂);寶玉出家后薛寶釵反而勸慰薛姨媽,一次(對應人到中年知道薛寶釵的不容易)。這就是《紅樓夢》的非凡之處,同一個人不同時期讀均能有不同觸動。許多作家讀著《紅樓夢》都讀成了專家,譬如王蒙、譬如劉心武。王蒙我聽過他講“紅樓”,主要講秦可卿;劉心武我偶然一次在央視聽他講“紅樓”,講的恰好也是秦可卿。兩位作家講起來都很吸引人,但具體到劉心武的續“紅樓”,那就真不能看了,把武俠、現代都安到紅樓夢中人身上,我看了幾回就放下。如前所述,任誰來續“紅樓”都不會成功,首先語言就對接不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表達方式,連兩片相同樹葉都不能找到,還能找出兩個人用著同一種語言書寫而沒有疙瘩?自始至終,我覺得《紅樓夢》就是一個人在寫。我最近一次讀《紅樓夢》是2012年,去年本想再讀,但又被那么多新書誘惑著,還是有點貪心,讀新書去了。也許有一天,我又會被一種莫名的情緒牽引著,再次捧起《紅樓夢》。
2016-10-01
32,《什么是世界文學?》,[美]大衛·丹穆若什著,查明建、宋明煒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
書非推薦不能讀也。2016年9月2日,北京師范大學,白鹿餐廳,譚五昌教授召集的文學小聚會,話題自然與詩歌、與文學有關,談到文學的世界性問題時旅日翻譯家田原教授推薦了一本書,就是這本,《什么是世界文學?》,回家后我即從書柜里找出開讀。和很多外來譯著語言晦澀不明不同,本書譯筆流暢,語言理解沒有難度,有難度的是本書所舉的作家作品如果你不熟悉的話自然就會影響閱讀效果,譬如《吉爾伽美什史詩》,譬如麗格伯塔·門楚,等等。全書從歌德首倡“世界文學”說起,1827年1月,77歲的歌德對他年輕的門徒愛克曼說到,“民族文學在現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學的時代已快來臨了。現在每個人都應該出力促使它早日來臨”,愛克曼所著的《歌德談話錄》20年前就讀過了,歌德談的話也多,若非專門研究世界文學,想來大家也跟我一樣左眼進右眼出。《什么是世界文學?》闡述了翻譯的作用,闡述了文學的經典化,闡述了文學如何流通到世界各地成為世界文學。我覺得翻譯是文學成為世界文學最重要的一環,翻譯端上什么菜,讀者就只能吃什么菜,讀者甚至沒有點菜的權利,這是我在一些以翻譯為主題的研討會上表達的觀點。因此世界文學這個概念更多與翻譯有關。
2016-10-04
33,《他手記》(增編版),侯馬著,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
2016年9月3日,夜,磨鐵圖書公司,新詩典賽詩會。大家紛紛坐定,我恰好坐在侯馬對面,就看到他從黑色手提包里掏出一本很平常的薄薄的筆記本,一看就是已經開始使用了的那種,有點皺,有點舊。我說,侯馬,看到你還保存著隨手記錄詩思的習慣,我真的好羞愧,我已10幾年不帶本子了。中島在對侯馬的訪談中也寫到侯馬的《他手記》就是這樣零零星星見縫插針記錄在筆記本上的。那個磨鐵之夜,我有幸也看到了更皺更舊的寫有“他手記”的筆記本。說起侯馬的《他手記》,我讀了有四遍,2007年編輯《詩歌月刊》下半月“中間代21家”時第一遍,2008年《他手記》結集出版時第二遍,2013年《他手記》增編版出版前校對稿第三遍,出版后又全文閱讀,是為第四遍,每次讀都像新讀一樣,不斷受到撞擊。這證明了一句老話:經典必須經得起重讀,而且常讀常新。《他手記》拓寬了詩歌疆域,提供了詩歌寫作的一個嶄新形式。其分行文字與不分行文字的交叉組合完全隨著作者詩思的行進而選取,真是隨心所欲筆隨心走。我注意到,自侯馬《他手記》后,這種形式陸續為成名的未成名的詩人采用,大家仿佛于此找到了一種更加自如的抒寫見聞感受的方式。每次讀《他手記》,每次都有寫作的沖動——像《他手記》一樣寫作,把日常點滴記錄下來。但真要動筆,又覺得難度頗大,思想欠缺對生活掘地三尺般的辨析能力導致了語言的平面化和蒼白化,也就是,沒有思想的引領,你對日常經驗的描述會因為文本的平庸而讓你喪失繼續寫作的興趣。《他手記》形式易學,實際難工。侯馬說:“我要做一個徹頭徹尾的當下歷史的創造者和見證者,我要代一代人,首先代我自己,‘活著,感受以及表達’”,《他手記》,誠如是。
2016-10-04
34,《秘道》,遠人 著,湖南文藝出版社2011年。
《秘道》未曾引發想象中的熱潮始終是我不解的問題,我是在這本書還未正式出版前就在電腦上一口氣讀完的,許久不曾有過的閱讀體驗,一部40萬字的文稿還在Word文檔上就被我加班加點讀完,眼睛發酸了也不舍得休息,脖頸僵硬了也不舍得離開,這就是《秘道》的魅力。最恐怖的是,極具懸疑效果的《秘道》讓我在起夜獨蹲衛生間的時刻后背一陣陣發麻,我疑心每一面墻都有突然打開的缺口讓殺手默立面前,手中提著一把鋒利之劍,劍尖尚滴著溫熱的血,這就是一蓮師太的血!在《秘道》中,一蓮師太是被重棒擊扁頭顱而亡。這位深愛著周石天的前妓女為著周石天從日本來到湘西南的清風鎮卻不能以伴侶的身份陪伴周石天,心灰意冷之后遁入空門,而她懷揣著孫中山秘諭的使命是連周石天也不知道的。周石天,清風鎮首富,玉石鑒定家,當年跟隨孫中山在日本鬧革命,后攜帶一塊蝶玉回鄉等待另一塊蝶玉與之合璧方能尋到一筆巨款,這筆巨款如今蔡鍔將軍需要,他委派的青年才俊韓飛龍已秘密登臨清風鎮……而搶先在韓飛龍之前到達清風鎮的美麗女郎宋顏蘭手持的一塊蝶玉又預示了什么?而周石天20歲的兒子為什么在4歲時突然癡呆,他的大太太為什么難產而死,二太太為什么態度激烈反對丫鬟秀文嫁給他呆傻的兒子……籠罩在這個清風鎮首富家的陰霾讓周家恍如墳墓一般令人窒息難耐。這一切,究竟為什么?深居簡出的一蓮師太死于非命斷了韓飛龍此行的一條線,這線,究竟將把他帶往何處?秘道,究竟在山上還是在人心之中?清風河下埋藏著什么樣的驚天秘密,一切的懸疑故事都必須在最后才能真相大白,《秘道》也不例外,因此,必須打開《秘道》,方能探知最終的結局。而我更想探知的是,遠人為什么能寫出這么一部讓我目瞪口呆的小說,其情節設置之詭異、縝密,其人物關系之錯綜、糾結,其歷史背景之宏大、壯烈,已非尋常想象力所能企及。我不由得想起1999年12月和遠人的第一次見面他用著湖南長沙那種有點拐彎的普通話說,我從小就認為我是天才。讀了《秘道》,讀了他近幾年接二連三出版的各類文體集結,我承認他從小的自我認定。
2016-10-04
35,《西方正典》,[美]哈羅德·布魯姆著,江寧康 譯。譯林出版社2005年。
我已記不起在什么場合聽到西川介紹《西方正典》這部巨著但我確確實實是經由西川對《西方正典》的隆重推介才知道有這么一部巨著并開始捧讀的。西川的大意,本書作者布魯姆以莎士比亞為核心作家、為坐標系,來考核其他作家,勾勒出了西方文學的創作力之所在。而莎士比亞,據布魯姆看來,是一位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就大搖大擺地進了萬神殿的作家。對布魯姆我不陌生,1990年代初那套封面滑溜溜的“現代西方學術文庫”曾是當年文學青年的案頭書,其中就有布魯姆《影響的焦慮》,及至后來,“影響的焦慮”已成為一個常用概念被作家批評家經常引用。2000年他的另一部專著《批評、正典結構與預言》書名曾被我囫圇吞棗寫進詩作《第七維》里,引來青年學者王曉漁的批評,也算一段趣事。布魯姆總是有他創新性的觀點提出,其文氣象恢宏,蕩氣回腸,愛用不容置疑的肯定判斷,他學理深厚,才華橫溢,能把枯燥的批評文章寫得詩意飛揚,具有極強的感染力。我不想一一列舉《西方正典》論述到的26位作家,無論哪一位都大名鼎鼎,我只是注意到,這26位作家并無一位中國作家(再看書名,“西方正典”,難怪)。《西方正典》是對經典作家的再次經典化,按照大家都熟悉的一部書名可稱,“作家中的作家”。相信每一個熱愛文學的人都會被布魯姆此書所吸引,這確實是一部激動人心的批評巨著,幾乎可以說,它所批評的對象都會是你喜愛并閱讀過的,這極大提升了讀者對本書的親切感和理解力。我確認我讀過此書一遍(太厚了,不敢讀第二遍),時在2012年,但我也遺憾地發現,如同我讀過的任何一部理論書,我永遠記不住書中具體說了些什么。我以為理論書的作用本質就是潛移默化,讓你的思維能硬朗些,必要的時候能引用那么一兩句,足矣。
2016-10-05
36 ,《邊緣的吶喊》,向衛國 著,作家出版社2002年。
2002年12月我離開家鄉來到北京,所帶的幾本不多的書里有一本就是向衛國此著。這是向衛國一個人的詩歌史,是當時最新的詩歌教材。所謂最新,是該書在70后和中間代概念剛提出一至兩年的情狀下就將這兩個概念寫進去并對這兩個群體的重要詩人作了細致到位的闡述。時為茂名學院中文系教授的向衛國得廣東風氣之先,敏銳注意到興起于廣東的這兩個詩學概念并以批評家的前瞻意識認識到這兩個群體之于詩歌史的合理性和“歷史的鏈條不允許斷裂”(克羅奇)性,果斷地把它們寫進了他的專著,這是批評家的洞見和卓識。時至今日,中間代和70后、80后乃至90后已成為詩歌史敘述接續第三代的幾個譜系,這是歷史的客觀事實。《邊緣的吶喊》在尊重既有詩歌歷史的情狀下,注重新涌現出的有潛力的一代新人并給予他們應有的介紹,這些,都是向衛國詩歌史寫作的一種突破。時至今日,許多當年的新人都以自己扎實的寫作穩步進入21世紀,成為現代漢詩的中堅力量。優秀批評家應該是別林斯基式的,而不是事后諸葛亮式的。2007年,在《詩歌月刊》下半月舉辦的“十大前輩批評家”海選“十大新銳批評家”活動中,向衛國以6票之高票當選(第一名7票)。
2016-10-06
37,《蘭波作品全集》,[法]阿爾蒂爾·蘭波著,王以培譯,作家出版社2011年。
讀蘭波,首先要讀他的《奧菲利婭》并且腦中伴隨著張清華老師的畫外音,相信北京的詩人大都跟我一樣這樣閱讀蘭波因為我們都有幸多次聽過張清華老師比專業水準更理解原作的朗誦,而且是不看稿子的朗誦。朗誦前張老師會由衷地對蘭波的天才表達敬意,他會說,一個17歲的少年像長者一樣表達了對奧菲利婭無限憐愛無限嘆惋的深情。我在對照王以培版的蘭波后認定,張老師朗誦的是飛白譯本。無論誰的譯本,蘭波的語言天賦都不會走樣,蘭波是詩歌史上真正的天才,14歲時用拉丁文寫了一首60行的詩寄給拿破侖的第三個兒子。本書收入的是他17歲至19歲的作品。19歲后蘭波停筆,37歲辭世。蘭波提倡“通靈”也確實是一個詩歌的“通靈者”,他的詩句飄忽、神秘、有如幽靈說話,又像天神降語,本質上蘭波確實就是一個少年詩人,思維并未被成人化,我們經常說,孩子是天生的詩人,蘭波即是這樣的孩子。只是他比目不識丁全憑天賦說詩的孩子多了知識卻又未被知識捆綁住。蘭波寫作就是巫師作法那類,我年輕時也曾遭遇過蘭波式寫作,敲打出第一句后面的句子就源源不斷出來,寫作時雙手發抖,頭皮發麻,后背發涼。過了30歲后這種狀態就遇不到了。后來我才知道,我有一個老師是超現實主義,而蘭波,正是超現實主義鼻祖。蘭波19歲以前即完成了作為詩人一生的工作,37歲即被上帝召回天國,是否上帝也認為,他降臨人間的使命已經結束?中國詩人許多有蘭波情結,海子把蘭波歸為沒有成為王的王子,在詩中稱蘭波為“詩歌烈士”,臧棣(《我喜愛藍波的幾個理由》)、潘維(《追隨蘭波直到陰郁的天邊》)也均有很好的詩作獻給蘭波。有一個詩歌詞匯很通行,“語言的煉金術”,也是出自蘭波。我曾看過反映蘭波和魏爾倫關系的電影《心之全蝕》,我覺得天才就像蓮花,可遠觀而不可近玩焉,生活中的天才大都讓人受不了。
2016-10-06
38,《顧城哲思錄》,顧城 著,胡少卿 編選。重慶出版社2012年。
讀《顧城哲思錄》,心里總是能一下子靜下來,無論周圍環境如何嘈雜,顧城仿佛是一個與這個世界毫不相干的人自顧自說著他對這個世間萬象的看法,他說自然,說唐詩,說《紅樓夢》,說他的新西蘭小島,說詩歌,說生命,說宗教……他那么的信口說出就能讓你如醍醐灌頂,豁然頓悟。讀《顧城哲思錄》,心里一陣陣揪緊,一陣陣顫抖,有時想痛哭,有時想長嘯,而最終卻是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這塵世的濁氣需要在顧城的無心之引導下緩慢地送出去。送出去了,你便也隨著清凈了。你就可以沉默,反思,覺得此前你所看到的所追求的人生似乎有哪些地方是錯的。讀《顧城哲思錄》,我想到了舉起斧頭的顧城和拿著筆的顧城不是同一個顧城,前者是個瘋子,后者是個純粹的自然之子。《顧城哲思錄》對編者胡少卿也許并不那么重要,但對顧城本身卻很重要,它展現了顧城從生命源頭出發看待宇宙萬象的方式,在生命的意義上,眾生平等,這是顧城一直強調的。我讀《顧城哲思錄》是一小段一小段讀,舍不得一口氣讀完,每讀到有感悟處,便有寫點什么的沖動,但行之成文,則粗陋不堪。越是原創的作品其對讀者創作力的激發越大,顧城如此,海子如此。二手貨是無法激發讀者的。所謂原創,就是以創作者之心對接讀者之心,是為心心相印。讀《顧城哲思錄》我有一種修行的感覺,我正一點一點褪去籠罩周身的愚昧與凡俗。我不想引用《顧城哲思錄》只言片語是因為我覺得,必須全文捧讀方能領略全書之妙,我由此想到所有顧城文字放在面前時該是如何驚心動魄的巨大冰川。迄今,讀者讀到的更多顧城詩歌,而他的觀點大部分寄身在他的文字里。感謝編者胡少卿把這一斑預先呈現在我們面前。我期待《顧城散文全編》的出場!
2016-10-07
39,《真水無香》,舒婷 著,作家出版社2008年。
2012年10月,受廈門《臺海》雜志主編、作家年月之約寫一篇舒婷與鼓浪嶼關系的文章,網購了《真水無香》并逐篇讀完后我有一種溫暖的感動,這是鼓浪嶼女兒獻給鼓浪嶼母親的厚重的禮物。本書的封底打著細細的三句話:很小的時候,我總問外婆/為什么我會生長在鼓浪嶼這樣一個地方?/外婆回答得很明確簡練:上帝的旨意。那么在我讀完全書后我要說,鼓浪嶼把你生長在這里為的是用你的筆,來為它摹寫狀物它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這,同樣是上帝的旨意。
鼓浪嶼歷來被稱為音樂之島,建筑之島。這里誕生過許多蜚聲國內外的音樂家和建筑大師,但真正成長并常年(甚至很有可能一生)都定居在鼓浪嶼的文化人就只有舒婷了。能夠為鼓浪嶼山水人文作傳的,就只有舒婷了!《真水無香》,書分五章,第一章敘述鼓浪嶼的生活點滴,第二章點寫鼓浪嶼的動物,第三章描摹鼓浪嶼的植物,第四章捋出作者在成長期間的人世際遇,第五章回憶鼓浪嶼上的名人傳記。閱讀本書,我們萌生的沖動是“到鼓浪嶼去”,到鼓浪嶼去,去撫觸那些斑駁石墻上的泣血往事,去輕嗅每座宅院里從前塵中輪回至今的紅花綠柳,去歌哭陽光翻曬不到的陰暗角落,去悲欣風雨來來去去的人生!
鼓浪嶼,僅有錚錚淙淙的琴音是不夠的,僅有或頹廢將傾或正在翻新的舊時亭榭是不夠的。鼓浪嶼,你還必須有一雙悲憫的看到時光深處的眼,一枝柔軟而力道雄厚的入木三分的筆,只有它們,才能記錄你的流年與碎影,你的光榮與辛酸。而舒婷,就是這樣一雙記錄的眼和筆。當我們經由舒婷飽含體溫的文字進入鼓浪嶼夜鶯、花腔女高音顏寶林短暫的一生,撫觸到人物由輝煌而隕落的悲劇性命運,我們感謝舒婷復活了這個漸漸被遺忘的人物和她所代表的一個時代的傷口。對歷史人物的書寫是一件必須多方走訪理出線索方能娓娓道出錯綜復雜人生的來龍去脈,其書寫難度并不小于純粹想象性虛構的文本。
從《真水無香》中走出的一個個鼓浪嶼人,永生在文字里,永生在讀者的閱讀里。我們有理由期待《真水無香》的續集,因為,鼓浪嶼需要舒婷繼續為它撿拾歷史,也因為,舒婷在鼓浪嶼!
2008年,舒婷因為《真水無香》獲得第六屆華語文學傳媒盛典“年度散文家”獎。
安琪,2016-10-07
40,《瓦爾登湖》,[美]梭羅著,徐遲 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
合上《瓦爾登湖》,我長吁一口氣,終于讀完了,也終于算讀過了。回看扉頁,本書購于1998年12月19日,期間也曾翻開數次,卻沒有一次扎扎實實讀下去。有一些書不讀會成為你心頭持久的包袱,因為它們太著名了,著名到你不讀它它也常常過來挑釁你——從其他人的文字中。《瓦爾登湖》就是這樣一本書。它最通常出現在與海子有關的回憶文字中,1989年3月26日,25歲的海子在山海關臥軌自殺時隨身攜帶的四本書里有一本就是《瓦爾登湖》(另三本為《新舊約全書》、《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說選》),這四本書當然不必借助海子來成全自己,但這四本書也確實因為海子的選擇而四條好漢般地讓人注目并猜疑:何以是它們?海子曾有詩《梭羅這人有腦子》,用民謠體寫的,其中有句“梭羅這人有腦子/看見湖泊就高興”。檢點我的朋友中喜歡《瓦爾登湖》的,腦中浮現的是漳州詩人康城,記憶中他說過,每隔一段時間他會翻翻《瓦爾登湖》,在康城的口述中,梭羅和陶淵明是一類人,都可歸之為隱士。回到我對《瓦爾登湖》的閱讀感受,我覺得這是一部生態文明+心靈雞湯隨筆集,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筑屋居住兩年一定做了精心的觀察筆記,日日記下湖水、鳥獸、春夏秋冬的變化,梭羅的觀察力和描寫能力真強啊!其中所抒發的對自然、對人類自身的思考跟我們的老莊子差不多但比我們的老莊子簡單些,諸如視萬物為人的同類,諸如天天拂拭三塊石灰石還不如拂拭自己心靈的灰塵,等等。梭羅對中國儒學所研甚深,經常引用孔子言論,偶也有孟子。當然,他對古希臘傳說也爛熟于心,古希臘諸神典故也經常被他拿來論證自己的觀點。梭羅是一個思想者,寫有《消極反抗》(此說對圣雄甘地“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和托爾斯泰“勿以暴抗暴”有影響),也是一個行動者,他支持反對美國蓄奴制度的運動,《瓦爾登湖》正是一個思想者和行動者所能做出的合乎邏輯的生活和文本記錄。
2016-10-08
41,《中國歷代女子詩詞選》,周道榮、許之栩、黃奇珍編選,新華出版社1983年。
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到晴朗李寒書店淘一些舊書,本書就是這樣淘來的,老版本,定價1.05元,紙頁已發黃,偶有破損。讀完此書我的第一個感想是,女詩人生活在今天很幸福。看看古代,多不容易。全書收入女詩/詞人250人,時間跨度從秦末虞姬到清末秋瑾。這么漫長的時間里才有這么一些詩/詞人存世,且許多還是名字散佚的“某氏”或“相傳為妓女”等,另有相當部分為“某某妻”(譬如“竇玄妻”)之類的。封建社會對女性才華的殲滅真要到了片甲不留的地步。其實不單中國古代如此,外國也差不多。伍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就假設了倘若莎士比亞有個妹妹和他一樣有才華,但一沒有一間自己的屋子,二沒法接受教育連字都不會寫,三成天被關在家里父母監督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的才華沒有能力變成文字,她自然變不成莎士比亞。感謝民國開始的思想啟蒙運動讓女同胞走出了家庭接受了現代文明教育。回看《中國歷代女子詩詞選》,大都閨怨詩、傷春悲秋詩、寄語夫婿詩,凄凄慘慘的。猶記得當我翻讀到唐代梁瓊《昭君怨》“回看父母國,生死畢胡塵”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我和古人靈感重疊了”!2007年2月16日春節期間,我以《父母國》為題寫下一首思鄉之作,當時確實并未讀過梁瓊此詩。2014年12月30日,在母校閩南師大文學院組織的一場題為“安琪詩歌朗誦會暨2015年迎新詩會”上,我又從王朝華教授的發言中獲悉,“父母國”一詞始自孔夫子之言“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這才明了,“父母國”的來歷竟如此不凡。我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曾讀過孔夫子此言而在心里的某處刻下烙印,一待時機成熟,此詞自行躍出(劉心武不也曾認為“江湖夜雨十年燈”是自己寫的嗎)。從《中國歷代女子詩詞選》所選詩人之少繼續再引申,不禁想起2000年漳州詩會,當研討進行到某個話題涉及到女性詩人,那時還比較激進的我談到了女性詩人被遮蔽因而顯得稀缺的狀態,然后我聽到詩人楊克緩緩地用略微拖腔的廣東普通話接過我的慷慨激昂,你這種觀點有一次翟永明也談到,我對她說,女詩人少有什么不好呢?從李清照數起,不超過10人就數到你了。像我,從古代排下來,不知道多少百名后還不一定排得上。呵呵,微信時代后我就經常見證到楊克發言中的這種與慣常思維不同的逆向新思維。記一筆。
2016-10-08
42,《出土文物二三事》,郭沫若著,人民出版社1973年。
依然淘自晴朗李寒書店,依然是一部舊書,鉛字照排,定價:0.43。自然是被“出土文物”迷住,文化人對名勝古跡一向有迷信,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我給接的一句是,“地不在偏,有文物則靈”。本書作者郭沫若自是牛人,現代文學史這一批人個個有底氣,人人身懷十八般武藝,文學創作或因自身創作乏力或因外界嚴霜相逼,一個轉身,搞其他門類依舊是一代大家。譬如郭沫若之于考古、沈從文之于服飾研究。初中歷史老師說過,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時間分野是郭沫若定的,我們也就按照他定的一路學過來了。我是很愛中國的,幾千年文明一路相傳不曾另起爐灶,更不曾湮滅,真是了不起,給我們這些后人多少可以觀瞻的歷史遺跡。雖然每到一地大抵走馬觀花,導游大踏步地講,我們暈乎乎地聽,走出博物館基本也忘得差不多了,但終歸到此一游過。猶記得2014年2月春節期間和花語到安陽,蒙安陽詩人嘉德、礪影、石破天盛情,帶我們參觀了安陽中國文字博物館和殷墟遺址,前者自古有“不到安陽不知道自己識字不多”一說,后者更是震撼了我們,我們去的時候剛下過幾場大雪,白茫茫一片,只有若干紅墻碧瓦建筑,殷墟最大限度保留了它的“廢墟”狀也因此那種消失的文明的荒蕪感才會那么強烈地留在我心中。時至今日我知道我欠著偉大的殷墟一首詩,我愧對安陽詩人們的接待,我力不能及這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分野期的殷商歷史,我只能沉默。就像今天我閱讀《出土文物二三事》,我表情凝重,不發一語,我又撞進了古中國,被一個又一個根本不認識的漢字驚到,被郭沫若的博學驚到。書很薄,只收入7篇文章,涉及新疆阿斯塔那墓地發掘的卜天壽《論語》抄本后的詩詞雜錄、涉及《坎曼爾詩簽》、涉及安陽新出土的牛胛骨及其刻辭,等等,一路讀來,一知半解,暗暗地想,考古也真是枯燥活,行文需得事實說話,一五一十地比照、分析,再得出結論,寫起來自然沒法文采飛揚。收獲自然是有的,順手舉兩個:1,王右軍《蘭亭序帖》系偽帖,不是王右軍手書,連序文后半段也不是王右軍所作;2,器上鑄“福”“壽”字樣,是明清以來的風尚,斷斷乎為周器所不宜有。作為文革中的出版物,本書自然留有那個時代的特色,扉頁是列寧語錄,內文有反蘇修語句,更有把河南濟源出土的扶桑木之日和北京后英房出土的元代螺鈿膝盤殘片上刻有的嫦娥奔月之月超現實地理解為,“日月交輝,爽朗地在為當前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而歡呼!”
2016-10-08
43,《懺悔錄》,[俄]列夫·托爾斯泰,著,簡·肯蒂什,英譯,馬睿,漢譯。中譯出版社2010年。
在書架找書的時候看到這一本,此前并不知道托爾斯泰也著有《懺悔錄》,西方國家的宗教信仰有懺悔傳統,懺悔文學也就特別發達。同名書籍就有古羅馬奧古斯丁和法國盧梭版,我知道那兩版更早但迄今未讀,托版一無所知反而先讀了,是謂讀書的緣分。茫茫書海,你也只能看到你能看到的一角。說到讀書,不由想起2016年9月11-17日在上海大學參加中國詩歌網組織的網絡詩人高研班期間聽到的兩位老師的課,趙麗宏老師的課直接就是《關于書的記憶》,敘述了自己從4歲開始讀書的經歷,其人其言其神像從古書里走出一樣有著一種迷離感、渺茫感。年輕的賈鑒老師一眼看去也是浸淫書中很深的人,他講的是《從“純詩”到“不純詩”》,講課之間穿插這么一個小故事,大意是在某個地方遇到某個人,那人對他說,大可不必以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書籍中,他一瞬間頓悟了。我理解他的頓悟就是,讀書也如生活諸事,不要那么貪。2002年12月我剛到北京,赤手空拳,好幾年無書可讀以至于朋友要來看我問需要帶什么時我說,帶幾本書吧,那時我為沒書讀焦慮。2012年蒙詩神賜福進入了一個有書的家庭,望著一柜一柜的書我又很焦慮,此生如何讀得完?是”無亦憂有亦猶,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寫作。是的對作家而言,彌補閱讀之焦慮的就是寫作。回到托爾斯泰的《懺悔錄》,我覺得更應名之為《思想錄》,篇幅不長,主要思索兩個方面的主題:1,生命有無意義?2,宗教的是與非?托翁坦承,生命無意義,既無意義,人為何存在?因為的確就存在。托翁對各宗教間的相互敵視很困惑,各宗教本義都是倡導愛與平等,卻彼此間不愛亦不平等,托翁不解,時至今日,我們也不解。這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當某些宗教以各種殘酷的方式想消滅其他宗教時,我們也只能像托翁一樣自我表白,”所有的不解之謎呈現在我面前時便注定無解,而不是我有義務去相信它們的無解“。托翁此書是心靈的自省而非自傳式的敘述,與盧梭《懺悔錄》確乎不是一個模式。趙麗宏老師上課時拿盧梭的《懺悔錄》來比喻巴金的《隨想錄》,說到兩本書都給予他閱讀的震撼,趙老師直言,自己不敢像他們一樣如實解剖自己。這”不敢“我以為與儒家傳統有關,儒家講究”隱“,在《論語》中,”父為子隱,子為父隱“都是必須的正當的(所謂”直在其中“),還如何指望中國人有”懺悔“精神?我們總是譴責日本不反思侵華戰爭,卻忘了紅衛兵們也是不反思自己當年曾用鋼頭皮帶打破老師們的頭的,說起來兩國所受的文明的熏陶都是一樣的,儒家文化的”隱“啊。
2016-10-09
44,《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敘利亞]阿多尼斯,著,薛慶國,譯,譯林出版社2009年。
每年10月諾貝爾獎頒獎月,詩人之道的“詩人文摘”博客就開始播報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的相關信息,間雜以詩人自己和阿多尼斯的合影,我看了不免暗笑。知道我們的之道兄比阿多尼斯還迫切地希望阿多尼斯得獎。作為之道和阿多尼斯見面的牽線人,我自然也希望阿多尼斯得獎。話說2009年3月某天,我突然接到青海詩人章治萍電話,言及詩人楊煉現在中國,要我打聽一下楊煉在哪,他們幾個詩人想專程上京一見。對章治萍類似追星的舉動我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好意思拒絕,遂從唐曉渡老師處打聽到楊煉確實會在當月15日到北外阿拉伯文化中心。到得那天,章治萍、之道、張興材三位分別來自青海、陜西、山東的詩人竟然真的在濟南張興材處約齊,再駕車奔赴京城,拉上我后迅速趕到北外。一行四人看到主席臺上大條紅色橫幅才知來的是阿拉伯大詩人阿多尼斯。外面簽到席上有一摞精裝詩集《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旁邊一清瘦老師模樣的人正在簽名,很快就知道那是阿多尼斯的譯者、北外教授薛慶國。張興材買了四本,我們各自請薛教授簽了名。活動開始了,幾百人的大禮堂座無虛席,主席臺上坐著阿多尼斯、楊煉、唐曉渡、薛慶國、樹才、高興、胡續冬,采用對話方式,一方中國詩人,一方阿多尼斯。楊煉介紹了阿多尼斯的來歷和成就,說實話,在此之前,我連聽都沒聽說過阿多尼斯,相信跟我有著共同“沒聽說”的中國詩人不止我一個。那天的對話我沒記住多少,但記住了樹才朗誦阿多尼斯詩作《在意義叢林旅行的向導》,樹才朗誦時沉穩優雅的嗓音及全詩一連串“什么”構成的追問及闡釋,鮮明凸顯了阿多尼斯感性和理性完美交織的一面,“什么是死亡?/在女人的子宮/和大地的子宮間/運行的班車。”“什么是床?/夜晚/在夜晚的內部。”你可以想象諸如此類意象奇譎寓意深刻的88個“什么”在會場中心縈繞的效果,全場屏息靜思。對話結束后數十名學生排隊等阿多尼斯簽名合影,之道也認真地加入隊伍,我則和楊煉合了影,就近感受他勃勃的氣息。那天從北外出來,我仿佛被激活般喜氣洋洋,內心有著說不出的激動,腦中翻滾著一個個充沛的意象。回家后我認真讀完薛慶國版阿多尼斯,譯筆現代感極強,對當代詩人而言,有無現代感是判斷翻譯家好壞的重要標志。一言以蔽之,現代感是一種飽含譯者創作激情和旺盛生命力的東西,它會經由新鮮的語詞選用和獨特的語句構造而讓詩作面目一新,而平庸的譯者則會把詩譯得很陳舊,詞匯陳舊,句式陳舊,于是詩作便散發出一股腐朽之氣。阿多尼斯很幸運遇到薛慶國這樣的譯者,年邁的阿多尼斯在薛慶國的譯筆下思想尖銳、語言富有沖擊力,仿佛青春中人不妥協于這個世界。我始終認為,讀外國書就是讀譯者,在我們看不懂原文的情況下,相比于作者,譯者更重要。2012年10月24日,阿多尼斯又一次來到中國,依然薛慶國擔任翻譯,在首師大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和《讀詩》編輯部聯合主辦的見面會上,阿多尼斯做了題為“詩歌的革新”的講座,觀點十分犀利,我有一小文記錄,此處不再贅述。此時,阿多尼斯已像龐德、艾略特一樣成為中國詩人熟悉的一員,這一切,確實與薛慶國教授一再的推介有關。2012年,阿多尼斯文選《在意義天際的寫作》由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出版,薛慶國、尤梅翻譯。這一次,我的扉頁上留有阿多尼斯的簽名。
2016-10-09
45,《鐵器時代》,[南非]J·M·庫切 著,文敏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2年。
2013年4月3日,第二屆中澳文學論壇在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行,莫言和庫切兩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巔峰對話是當天重頭,我們魯19學員也作為聽眾參加了此次論壇,大家紛紛購買了莫言和庫切的作品集請他們簽名,我網購到的庫切作品是《鐵器時代》和《兇年紀事》。庫切身材高挑,體格保持完美,滿頭白發好像不是年級大的那種白,而是白種人的白,臉上皺紋不多,皮膚白里透紅,穿著黑皮衣,總之氣質極好。雖然我們也不想滅自己威風,但確實我們的莫言在庫切面前顏值稍遜。說是對話,其實是自說自話,兩人各自上臺作主題發言。莫言梳理了自己與諾獎的淵源,提到了最初把自己的名字和諾獎綁在一起的是日本諾獎作家大江健三郎,莫言強調諾獎并無“潛規則”,他說,諾獎評判的標準從來是文學本身,而非其他。接下來莫言談到了獲獎后的生活,對外界質疑他不對社會公共事件發聲做了解釋,“寫作也是一種發聲”,他知道有相當部分人希望他以諾獎得主的身份來改變社會上存在的種種弊端,但“作家轉行做政治家也是一種選擇,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興趣”。莫言說,我只想安靜寫點東西,當然也會悄悄做些有益于社會但與寫作無關的事。莫言甚至發狠賭氣地說,不管我配不配,我確實是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盡快回到書桌前,寫出好的作品。我認為這是一個作家對社會最好的發言,最好的回報。聽著莫言這一番堪稱肺腑的真心話我還是有點不是滋味,覺得在這樣一個有老外諾獎得主的場合應該說些宏大命題為好,如此這般掏心窩的話大可以關起門來說。果然,庫切在發言中表示“非常同情莫言先生”,庫切談了諾獎審美標準的變化,指出,盡管諾貝爾文學獎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但也并非完美無缺。他說,根據諾貝爾遺囑,諾貝爾文學獎要頒給“表現出理想主義傾向并有最優秀作品的人”,但此后有三個例子并非表現理想的,他們是耶利內克、奈保爾和貝克特。2003年即獲得諾獎的庫切用輕微批評諾獎表明了自己的個性,比2012年才獲諾獎的莫言之感恩戴德于諾獎,其姿態自然要高些。其實就兩人的作品而言,我個人認為莫言高于庫切,我這個論斷是建立在閱讀庫切這兩本小說(《鐵器時代》和《兇年紀事》)和莫言的六本小說(《酒國》《天堂蒜薹之歌》《豐乳肥臀》《檀香刑》《蛙》《紅高粱家族》)的基礎上,庫切的小說,情節簡單,走的是個人化寫作路子,以冥想式的語言帶動讀者跟著走。而莫言,開闊宏大,每一部小說均關注中國社會一個重大命題,諸如土地改革,諸如抗日戰爭,諸如計劃生育,諸如三農問題,諸如中國歷史上變態的酷刑,等等,莫言的小說語言敘述能力強悍,汪洋恣肆,莫言小說故事性強,能牢牢抓住讀者的閱讀,當你欲罷不能把他的小說讀完,他想要告訴你的他對諸多中國社會問題的思考也在你的閱讀中告訴你了——只要你讀完莫言的小說,你就明白莫言要告訴你什么!莫言不是一個好的發言人,但一定是一個好的小說家,他得諾獎,當之無愧!
2016-10-09
46,《觀音在遠遠的山上——伊沙的文學課》,韓敬源,伊沙,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年。
這本書是伊沙的教材,卻以一種非常意外的方式出版。它是伊沙的學生韓敬源畢業后整理自己四年西外大學課堂聽伊沙的文學課的筆記,恰恰是這份自發的整理才表明了伊沙的文學課之于一個文學青年的影響力。為什么是伊沙,而不是其他教師的課程讓韓敬源萌生整理的愿望并付諸行動,最終產生了這部書?讀完全書,答案就自然會浮現出來。
伊沙的文學課,有強烈的思想性和文學性,每一句話都透露著一種詩人才有的智慧和靈光閃現,譬如“只有嬰幼兒永遠需要母親哄著。你要走出被哄著的狀態,心智才會成熟起來”,伊沙此言針對的是學生在學習過程必須要經歷的枯燥,而不能只一味地喜歡聽那些沒有難度的課。但我卻由此想到了我們這個民族慣常哄官員哄老人哄德高望重的人,結果把官員和老人哄得像嬰幼兒一樣弱智。譬如“曹雪芹的寫作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寫作”,因為曹雪芹的寫作是在社會最看不起小說的時代語境下完全為了表達自己的欲望而寫的。譬如“魯迅是地地道道的浙江人,如此硬人,生在江南,不可思議——不,他是天才,既是天才,便可投胎于任何地方”,對魯迅,伊沙毫無保留的推崇在他的文學課上隨處可見。另一個他最推崇的天才當然是李白,他是這樣解讀李白《將進酒》的:李白《將進酒》中那種“跳”,無邏輯,鬼才知道他是怎么搞出來的,才大氣死人。
伊沙的文學課,非常見性情,嬉笑怒罵鮮活生猛,他的課一定是能激發學生靈感的那種,從小到大我們都進過學校,上過課,都害怕枯燥地灌輸知識的那種講法。只有伊沙這樣搭上自己切身感受的教學才能讓學生血液沸騰起來。譬如說到民國才女作家丁玲、蕭紅、張愛玲這一課,他如此結尾“這些可憐的才女,只能沿著她們各自的命運走,講得我都快哭了”,相信這一句話一定引來會心的共鳴。談到徐志摩他說,有人要求我朗誦一遍《再別康橋》,對不起,恕我不從,有點酸。相信這句話一定引來全場哄笑。對那些上課講小聲話的同學,伊沙也會發飆,他的發飆也令人難忘:我的課上怎么竟然還有人講話!你到底想聽什么?你以為我這種課在中國的高校中隨便可以聽到嗎?在你夢中的學校——什么“北大”“清華”也休想聽到!你有幸遇到我,聽到我的課,是你造化好!
是的,讀完《觀音在遠遠的山上——伊沙的文學課》,我承認伊沙所言不虛,遇到伊沙,聽伊沙的課,確實是這輩子的造化。伊沙是個有愛心有正能量的老師,他認為最理想的教師狀態是,看著學生在畢業典禮上光彩照人的模樣——知識之光從每一個學生個體身上透射出來,這是教師打造出來的產品。伊沙說,如果自己教過的學生中出了一個馬加爵,那就會感覺很失敗,培養再多對社會有用的學生,出一個馬加爵就給你全毀了!當我看到伊沙如下一句話我有深深的感動——
我面對自己的從教生涯,最大的心愿不是培養多少日后成名成家的成功人士……而是所有上過我課的學生,都對人有最基本的愛……
事實上,伊沙教過的學生中迄今已有十幾個詩人,這在西外這個以外語為主業的學校是奇跡,這一切自然與伊沙的言傳身教有關。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的招生簡章上年年列舉學校培養出的六個著名作家其中就有一個伊沙,西安外國語大學真應該也把伊沙列入招生簡章中。
讀《觀音在遠遠的山上——伊沙的文學課》,你會有一種文學自豪感,這自豪是伊沙不斷強化給你的。伊沙認為,中文系學生經常會比新聞專業學生更適合當記者,這是兩千年的文學傳統和兩百年的新聞專業在時間和知識上的對比所決定的。伊沙不迷信權威,他的文學課經常對某些鼎鼎大名的權威提出批判,這個我不舉例,留待讀者自己去讀。伊沙認為,文學史應該是作品史而不是撰寫者個人對作品的闡述史。只有把作品亮出來,才能一較高下。我無法一一列舉讀本書的收獲,我只能說,你去讀了,你就知道。
讀《觀音在遠遠的山上——伊沙的文學課》,我還不斷地想到伊沙的兩個好朋友,徐江和侯馬,倘若給他們一所大學,給他們一屆一屆的學生,他們也一定會講出如伊沙一樣精彩的文學課!
2016-10-10
47,《追憶似水年華》,[法]M·普魯斯特 著,李恒基,徐繼曾,等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
妹妹看我在寫讀書記,微信要我寫寫《追憶似水年華》,理由:看得暈乎乎的,想讀讀你的心得。妹妹從我家抱走了那套1989年版的《追憶似水年華》后就開始追讀,我對那套封面有紅白藍法國國旗設計的書有感情,那是我青春閱讀記憶的一部分。那時我30歲,我們1960年代人成熟得晚,30歲了還有很多浪漫、感傷、幻想縈繞于心,正是讀普魯斯特最好的年齡和情境,就這樣一本又一本把《追憶似水年華》讀下來并且還寫了一篇讀后感《聽普魯斯特自言自語》,刊登于福建發行量最大的市民報《海峽都市報》。該報文學版編輯彭振東也是文學中人,年輕,有激情,有創意,時常策劃一些與本省文學有關的專題,對素未謀面的我關愛有加,客觀上激勵了我當年諸多讀書筆記的出手。今天為了寫作此文,我百度了一下《聽普魯斯特自言自語》,不想竟未得一字,1990年代沒有博客,文字大都發布在各詩歌論壇,后來樂趣園一關閉,順便抹掉了所有論壇上的一切。至于樣報樣刊,離京北漂后也早已散佚,許多詩文就此作別,也罷。曾在微信上讀到一文,《沒有這四位編輯,唐詩幾乎失傳》,文中說到杜甫40歲之前的詩幾乎全部無存,想想都心疼。跟詩圣相比,我丟失的詩文不值一提。雖然如此,我還是有點遺憾《聽普魯斯特自言自語》一文的遺失,明顯的我不可能重讀七卷本《追憶似水年華》,以我的經驗,一定要趁年輕(40歲以前吧)把那些個三卷及三卷本以上的書讀完,一到中年,眼也花,心也亂了,腰也酸了,背也痛了,想再啃大部頭著作那真是有心無力了。所以我只能憑記憶回想26年前讀這套書的感受,我是這么跟我妹妹說的,“本書是意識流杰作,由心理活動構成,你跟著他的心理走,走到哪算哪,不要管情節,情節在本書不重要。中國的小說講究故事發展,人物形象,動作對話等,卻不擅長于心理活動,外國就不這樣了,比如同樣被譽為‘黃書’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和《金瓶梅》,前者哪是黃書,都是心理描寫,后者才當得起‘黃’,都是赤裸的動作。反正,讀《追憶似水年華》,讀語言讀氣氛就對了”。說來慚愧,煌煌七卷本《追憶似水年華》被我這么三言兩語打發了,實在對不起普魯斯特。
2016-10-10
48,《寫碑之心》,陳先發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
晚唐詩人陸龜蒙在《野廟碑并詩》開篇即說“碑者,悲也”,意為“碑,是用來寄托哀思的”,把陸龜蒙的話拿來做陳先發長詩《寫碑之心》的讀解開篇也是適宜的,詩中所示,詩人之父2009年8月7日離世,詩人此詩既是祭父,也是詩人之思的文本自白。思,思念,思想,思辨。中國人一向有樹碑立傳的情結,所謂“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曹植《與楊德祖書》),那是雄才偉略之人理所當然的結果,他們的碑更多的由血緣以外的文人墨客去書寫銘刻。平頭百姓如我等眾生,活著為先人立碑,死了被子孫立碑,生生世世,代代相傳。碑是一個證據,給予人的肉身灰飛煙滅之后一個物質性和精神性兼具的永恒想象。碑也是一個形而上的他信,當一個個風景名勝被陳述以碑文,觀者知道,風景也可以被碑化。而諸多名人分散各地的衣冠冢之碑文注釋,直接投射給觀者一個“象征的寓意有時反而大于主體本身的寓意”的感慨及領悟。詩集《寫碑之心》收入陳先發短詩百余首及長詩若干,容量大,知識密度也大。其中的《寫碑之心》是陳先發繼《白頭與過往》《你們,街道》《姚鼐》《口腔醫院》之后的第五首長詩,它繼承了此前四首長詩中往事之追溯、故土之記錄、中年之驚覺、時代之映證等命題,而鍥入了親人之離散的感事傷懷,一開始就具有了因陰陽兩隔而導致的“存在在何處”的逼問。詩人再一次和家族的命運,和不能更改的父親所處的環境交匯、遇合并劇烈碰撞,并在碰撞中失手于鋼鐵般冷峻、強硬的國家意志及喧嘩與虛無并存的時間法則之下而深感個體之卑微無力,對此詩我曾有文《作為長子的詩人接受生命教育的最后一課》,此處不贅述。我想說的是詩集《寫碑之心》的短詩部分,《丹青見》《前世》《魚簍令》《黃河史》等等早已是陳氏名篇,此次重讀還是心生喜悅,我能聽到我身上傳統的血液在復活,在汩汩流動,在探起頭來與我的眼睛一起盯視著陳先發詩句,每個中國人都會像我一樣沉浸于陳先發這些散發著漢風之美的詩句,此處的“美”不能做狹義的理解,它是“美學”之“美”;此處的“風”從“詩經”時代吹來,一路輾轉三千年。世紀之初,漢語之“風”遭遇到西方之“風”的強勁攪合,遂成“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之勢,如今,秉持“本土性”的徽籍詩人陳先發似乎想以最基本也是最可靠的東方文化立場,創造出東方人自己的現代性,經由詩集《寫碑之心》,可以確認,他已經成為自己的父親,而大大小小跟隨、模仿陳先發的詩人,則讓他成為他們的父親。
2016-10-10
49,《東周列國志》,馮夢龍,蔡元放,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
我是在看完電視連續劇《羋月傳》之后才萌生讀《東周列國志》的心,時在2015年,而手頭這套書購于1992年4月4日,雖然紙張有點發黃,但齊整硬朗度一看就是未經翻閱的。多年前讀到余秋雨用“熟了”來形容已讀之書的形態,那么有生活感,遂牢牢記下。我的《東周列國志》23年了依然很“生”,它在等待一個契機召喚主人來把它讀“熟”,于是,我循著《羋月傳》的氣息來了。所有類型的電視連續劇里我最喜歡看的就是中國歷史劇,哪怕其中有瞎編爛造的成分我也喜歡,它的任務在我看來就是激發你對這段歷史的興趣,然后順藤摸瓜找到相關書籍去閱讀、去辨別。就如我正在進行的《讀書記》,有朋友說,為什么不具體引用一下你推介書籍的內容而盡寫些拉拉雜雜的話,卻不知我這樣做有我的考慮,如果寫成正兒八經有學術范的論文,一則我寫不來,二則也會嚇退如我一般未受過正規學術訓練的讀者。此外,所謂引用書中句子如何引,引哪句?大部分經典是必須慢慢讀才能讀出其妙,倘若斷章取義摘出幾句,有時反而會破壞全書之美,甚至會使讀者心生納悶,這有什么了不起,這幾句我也會寫呀。因此我理想中的《讀書記》所愿望達成的就是電視連續劇《羋月傳》傳遞給我的效果,勾動讀者的閱讀欲,去讀我推薦的書,效果也就達到了。說到《東周列國志》我并非一無所知,1980-1983年我在漳州一中讀書時曾從學校圖書館借來《春秋故事》《戰國故事》《西漢故事》《東漢故事》逐一閱讀,讀得津津有味,那個是白話文版,由一篇篇故事構成,記憶最深的是開篇的“烽火戲諸侯”,說的就是周幽王因褒姒亡命的事。初中生讀書也不懂得去記作者,只是到現在經一些資料推論,那四本白話故事當為教育家、文學家、歷史學家林漢達所著。中國人對東周這段歷史大都比較熟悉除了拜《東周列國志》所賜外,還有司馬遷《史記》也功不可沒,這兩部經典在我看來其文學性大于歷史性,因為文學性強,讀者才讀得下去,文學所對應的歷史時段之點滴也才因此被記住。春秋戰國時代是中國歷史上了不起的時代,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稱之為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幾乎和春秋戰國同期,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古印度有釋迦牟尼,中國有孔子、老子……對中國人而言,一說到春秋戰國,除了各諸侯國之間的兼并吞沒戰爭,還有諸子百家為了自己的學說奔走游說于各諸侯國的思想繁盛狀,中國歷史上思想的空前繁榮在民國時期又回光返照過一陣,那是新舊時代之交古典與白話文激烈碰撞噴射出的群星的光焰。其實自漢武帝時期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其他諸子不為帝國所用,遂自生自滅了,想想真是中華民族的悲哀。2011年3月,我和詩人臥夫等應邀赴山東德州參加“格式詩歌研討會”,會后格式帶我們到董子園瞻仰董仲舒,這才知道董仲舒乃德州先賢,董仲舒雕像右手食指指天,意為“天人感應”,我因為董仲舒獻計漢武帝使得中國思想從此走向大一統心里對董有抱怨,在董子園黯然走著,也不行祭拜之禮——通常我對我尊崇的名人是一定要雙手合十禮敬的。我一直期待著其他諸家能重獲推廣有著和儒家平等的一天。如同中國的大部分小說多重視情節發展,《東周列國志》也是以故事來推動,對各家的思想并未觸及,包括孔子在《東周列國志》一書里也面目僵硬。讀《東周列國志》,印象最深的是各種形式的弒君,血淋淋的權力爭奪。
2016-10-11
50,《卡卡的信仰》,崔曼莉 著,湖南文藝出版社2012年。
這部短篇小說合集應該和作者的另一部長篇小說《浮沉》一起讀,就能體會到作者處理雅俗兩種類型小說的強悍功力。《浮沉》最初在新浪原創小說連載,事先未作任何宣傳卻點擊率一路飆升,到最后是作者一路寫,讀者一路追讀,整個就像金庸先生當年在《新晚報》連載武俠小說引發洛陽紙貴的大陸當代版。《浮沉》的爆火讓作者也感意外,其實細究起來卻是情理之中。小說以外企職場為背景,通過講述職場上各色人物際遇的浮浮沉沉、潮起潮落,真實地展現了繽紛的職場風云和商戰玄機。新世紀以來類似職場生存指南的書籍一直暢銷經久不息,我就曾看過把四大名著的人物關系敷衍發揮成職場勵志故事的各色書目,相比于同類題材枯燥的分析論證式寫作,崔曼莉的《浮沉》以長篇小說形式出擊,自然更有可讀性。2011年,《浮沉》(第一部第二部)由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被譽為“最激勵人心的職場生存小說”,銷售量很快突破百萬。2012年,由滕華濤導演,張嘉譯、 王志飛、 白百何主演的同名電視連續劇播映,又創收視率新高。無論是小說《浮沉》還是電視連續劇《浮沉》,我都是不眠不休徹夜追看,情節太抓人了,那幾天我簡直是眼睛看直了頭也看得浮浮沉沉的,睡眠不足的緣故。《浮沉》為崔曼莉贏得巨大聲譽的同時,也把崔曼莉定位在暢銷小說作者的身份上。通常文學圈內人喜歡以“雅俗”來悄悄給出自己心中的標準,似乎前者就高后者一等,以至于1994年時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的王一川先生在其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大師文庫》把金庸排進前10位列第4時竟引發一片嘩然,批評的聲音認為,金庸這樣一個通俗小說家怎么可能在茅盾、老舍這種現實主義純文學作家之上?這真是不可理喻的傲慢和偏見。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金庸把中國艱澀的古代歷史化為流暢的引人入勝的武俠小說怎么反有罪了?莫名其妙。每個人的成長史上大都有過一段瘋狂閱讀金庸的經歷,金庸的武俠小說參與了大部分中國讀者的成長,我也是被參與者之一。這點,是茅盾和老舍無法做到的,金庸沒有居于二者之下的必然性。再舉一例,《三國志》雅,《三國演義》俗,事實證明,人民群眾對三國的知識都來源于《三國演義》。同理,要看職場競爭的酷烈,要明白人在職場何以不敗,我覺得也要讀讀《浮沉》,《浮沉》給出的答案是,要在職場生存,同樣需要人性的善良和正義。我放下了《浮沉》后又捧起崔曼莉另一部小說合集《卡卡的信仰》,又是吃了一驚,這一回,崔曼莉完全以純文學的筆法來完成全書的14篇小說,這是另一個崔曼莉。14篇小說來自生活的14個層面,各式各樣的人生絕境,廣大無邊又無所不在的孤獨,總在閱讀的某個點上擊中你。崔曼莉具有走遍人物內心的能力。與《浮沉》情節取勝不同,《卡卡的信仰》的14篇小說,以人物塑造取勝,以敘述語言的豐富、充盈和張力取勝。崔曼莉其人具有極高的辨識度,把她放在一群人中,要你找出一個與眾不同的她,相信你能十拿八穩把她指認出。生活中我從沒見過有這么大一雙眼睛的女孩,又圓又大又黑又亮,有各種語言隱藏在這樣一雙眼睛里。崔曼莉出生于一個盈實之家,家庭教育很好,自小即在祖父的教習下閱讀、品茶、彈琴、習書法,就像她所出生并成長于其中的六朝古都南京,有一種綺麗的優雅。據其所言,一直到她考進南京大學,一直到畢業,一直到工作,她都沒有確立自己的寫作志向,只是渾渾噩噩地玩,開心極了。28歲那一年,她突然頓住了,想,自己這一生難道就要這樣不留痕跡地過?于是她拿起了筆。我感覺崔曼莉的這一“頓”有王陽明龍場悟道的意思在里面。自此,一個才女在美女的身上站起來了!
2016-10-12
51,《史記》,[漢]司馬遷 撰,韓兆琦 主譯。中華書局2013年。
桌上精裝四卷本黃色硬封皮的《史記》擺了幾天了,我得抓緊把它寫了以便它們歸隊到書架上。前一個“它”指的《史記》,后一個“它們”指的四卷本,因為這是文白對照本,才會有如此龐大規模,倘無白話翻譯,興許上下兩卷就夠了,但倘無白話翻譯,我不知幾人能讀得下去并且讀得明白?《史記》在古籍里其文言文程度算相對較輕的,饒如此,想明明白白地讀下來,沒有中文本科以上學歷估計夠嗆。五四白話文運動客觀上割裂了中國傳統文化與現當代之間的聯系,在語言系統上相當于另起爐灶,尤其詩歌。恰好我這樣1980年代末大學生又趕上西學東漸熱潮,啃讀西方經典成為我們當年的時尚,以至于今日,我讀西方哲學著作哪怕再拗口再看不懂都能嘗到一種語言的現代性所帶來的快感,反過來讀古典文學如果不讀白話純讀原典,常常不僅不知所云而且還讀不了幾頁就打盹犯困,氣得自己罵自己數典忘祖。年近半百,身上傳統的血漸漸蘇醒,這才能耐得下性子讀中國古典,也才漸漸地體悟到中華傳統文化之沁人心脾。2016年6月參加通遼詩會,與詩人谷禾長途大巴同座,聽他聊了一路杜甫,看他手上拿著《黃庭堅全集》,不由我暗暗督促自己,回去也得把這兩套翻出來讀一下,否則就被谷禾拉下太遠了。21世紀開始,國學之風日盛,先不管意識形態對國學的提倡有何目的,至少借國學之熱興讀古籍之風也不是壞事。我對《史記》的閱讀說起來也與國學之潮流略有關系,一部一部古裝劇宮廷劇歷史劇實際起到了誘發我讀古典文學的作用,譬如看《羋月傳》讀《東周列國志》,讀《史記》則因電視連續劇《漢武大帝》之故,該劇從漢景帝“削藩”說起,一直到漢武帝駕崩,時間跨度長,歷史人物眾多,這些歷史人物大都初中讀中國歷史時略知一二,2015年從電視的播放功能里調出《漢武大帝》一氣看完后趕緊從書架搜出《史記》,先挑與電視劇有關的人物譬如孝文、孝景、竇太后、劉濞、晁錯、衛青、李廣、霍去病、汲鄭等等乃至匈奴歷史一路讀下來,觸類旁通,把整個漢朝索性讀了個遍,再加上此前受《羋月傳》影響翻讀《史記》中春秋戰國部分,不敢說把四卷本《史記》逐篇都讀但也基本讀了個大概。《史記》里面最好玩的一篇是孝武本紀,通篇都是漢武帝游覽并給名山大川封禪的銘文,這篇要么不是作者親自動筆而是后人填補,要么就是作者有意為之,作為漢武帝同時代人且被漢武帝施了宮刑的司馬遷,你要他如何寫“今上”,也只能這樣聊勝于無了。中國人對兩段歷史最了解,其一,三皇五帝至漢武帝時期,其二,三國時期,這兩本書居功至偉:《史記》和《三國演義》。其他朝代因為沒有司馬遷沒有羅貫中,哪怕皇帝下令修史,哪怕24史叫得震天響也沒用,除了專門研究該段歷史的專家學者,平頭百姓誰去讀它們呢,就是正常大學畢業生如我也不會去讀它們的。這也是為什么在我的價值系統里文學永遠排在第一位的原因,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文學家的筆來刻寫來記憶,文學才是唯一能與時間抗衡的永恒武器。司馬遷是了不起的文學家,《史記》是了不起的歷史小說,幾乎可以認為,《史記》中的每個人物都是司馬遷塑造的,他們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但他們在歷史上說過什么話那就司馬遷說了算,司馬遷說,看到秦始皇車馬儀仗隊威風凜凜走過,劉邦羨慕得兩眼發光忍不住連連感嘆:“大丈夫應當這樣啊”!而項羽則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人可以取而代之!”我不禁想起曾讀過的一則故事,說的是魏馬王公車馬隊經過時,歌德恭恭敬敬站立一旁向車隊行注目禮,而貝多芬昂首挺胸不鳥車隊自顧自走他的路,后來,貝多芬因此還跟歌德分道揚鑣,人家丟不起歌德那人。可見,無論古今,無論中外,作家都愛拿正反兩方來對比說事,自我意識越強的個性越強,個性越強也就越能贏得后世的尊重。讀《史記》,對里面動輒夷三族夷九族的作法深感恐懼,簡單的三個字,包含多少無辜的人頭落地和遍野的鮮血。政治終究是無情的,司馬遷洞悉這一切,在《太史公自序》中,他很明白自己肩負的使命,“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讀到此段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我來到電腦前,寫下了此詩——
父親,是你說的:“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
所以這個春節,我不回去。
我就在異鄉,讀你,讀《史記》
我日寫詩一首,“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
父親,若你還在人世,我必接你至京
飲酒,抽煙,品茶,這些,都是你喜歡的。
我必帶你閑逛廟會,地壇、龍潭湖、八大處……
咱一一逛去。父親你說,周公死后五百年出了孔子
孔子死后又五百年了,那個即將出來的人又會是誰
父親,我知道司馬遷已把這個名額搶了過去,他不推讓
他不推讓!
父親,我如今活得像個羞愧
一個又一個五百年,已過……
——安琪:甲午年春,讀《史記》,兼懷父親
2016-10-12
52,《中國文學史》,錢穆 講述,葉龍 記錄整理。天地出版社2016年。
家里其實已有很多錢穆專著,連“錢穆先生全集”都有15本之多,但我卻一本也沒讀,心里想的是,以后再讀不遲。但他的文學史我卻先睹為快,確實因為講課和著述有閱讀上的不同效果。著述,難免要正襟危坐,謀篇布局,遣詞造句,就連我寫這么一篇小讀后感,都要一字一句斟酌一番,學者寫文,更要考據引喻,慎思慎言了。而講課就不同了,能講得出來的首先得有貨沉淀于心以備脫口而出,特別是不依憑講義而講述的,更是爛熟于心的思考存積,其價值不可估量。其二,講課中受到當時當地當情當景的激勵,是很能靈光閃現出很多精彩詩思的,這詩思,是連講述者本人都會被震驚到的。有過講座經歷的人都會有此體驗,狀態好的話,眉飛色舞,妙語迭出,這,又是冷靜伏案寫作所企及不到的。讀講課筆記之鮮活,之靈動,是吸引我的重要原因。
錢穆先生是公認的通儒和國學大師,他1894年生于江蘇無錫,這值得說一筆。無錫這地方奇了,盡出姓錢的大師,錢穆,錢鍾書,錢中文,前兩者我不認識,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錢中文老師我曾采訪過,問他這錢和錢鍾書那錢是否親戚,答曰,非。但從小,錢中文老師就知道錢鍾書先生。我打定主意,下次見到錢中文老師也要問問他是否和錢穆先生是親戚?錢穆先生和著名科學家錢偉長真是一家,屬于叔侄關系。錢偉長回憶叔叔錢穆時說,“他(錢穆)在蘇州(中學)任教時,朝迎啟明夜半繁星地苦讀”,錢穆自己也說,“我認為每個人的天資是差不多的,一個人要寫出好文章,最要緊是要多讀書,要能刻苦學習”,天資聰穎如蘇東坡在錢穆看來也是多讀書的典范,錢穆在課堂上說,蘇東坡21歲便考中進士,主要是因為他博覽群籍、廣征博引、多讀書喜讀書之故。
《中國文學史》是錢穆先生在新亞書院授課時的口述經由他的學生葉龍整理后出版的教材,全書31篇,從緒論到結論,實際就是中國經典文學作品史,或者更具體一點,中國經典文學選本史。以前曾聽聞一言,文學史就是選本史,今日讀錢穆教材,信了。當然,這也只是文學史之一種。《中國文學史》從詩經、尚書、春秋、論語……一路梳理到明清章回小說,對胡適發起的新文學運動點到為止,全書即告終。我讀此書,多次讀到眼酸,一種莫名的感動和向往,回望中國傳統,不能不肅然起敬。本書灌注了錢穆先生對中華文明的一片赤誠,當他緩慢道來一部又一部經史子集,當他說“胡適不講道理,只說‘孔教吃人’的口號,而并不說出理”時,我能感受到老先生的無奈和痛心。錢穆先生有很深的孔子情結,他認為,若要大略了解古代文學,《詩經》和《昭明文選》就可以了;他推崇孔子為諸子中之首位,認為《論語》文學價值極高,“更遑論其思想”。錢穆特為《論語》辟出一篇。
讀《中國文學史》是對既有閱讀的回望,更是對閱讀缺失的一種補充。第17篇建安文學,錢穆先生對曹操的解讀讓我很受益。錢穆注意到了曹操的平民文學之路,雖在政治上躍升為領袖,但作品并無官僚吐屬,仍出于私人情懷。曹操的《讓縣自明本志令》揮灑自如,毫無拘束,在錢穆看來,是一代梟雄在文風上的突破。錢穆課堂上的曹操,可親可近,不似《三國演義》里的曹操,陰險狡詐。
對建安七子大都早夭,錢穆給出的猜測是,“不知是否詩酒應酬過頻,以致傷肝病亡”,并進而提醒“這養生問題,實在是我們讀書人應該注意之事”。
錢穆自己活到1990年,以96歲高齡仙逝,實在令我輩欣羨不已。錢鍾書、楊絳,也都高齡而終,除了無錫這地的風水好以外,中華古籍之于一個人身心的寧靜,應也是高壽原因之一。這算是我的猜測。
讀《中國文學史》,讀到了許多故事,這些故事事關作品和作者,興許在正史中讀不到。譬如歐陽修某年偶寓汝陽,遇見兩位活潑歌伎且能背唱他的詞,歐公不免心歡,約定將來要來汝陽做太守,再來欣賞她們。數年后,歐陽修果然如愿到汝陽當太守,卻不見歌女蹤跡,于是悵惘賦詩“柳絮已將春色去,海棠應恨我來遲”。譬如蘇東坡某次替人讀文章,讀后說,該文內容文筆僅僅值一分,他的誦讀卻占了九分。
類似的名人軼事一定深深藏在錢穆身上,只待時機一到便含笑說出,我們都從學生時代過來,當然很清楚這樣的故事是多么活躍課堂氣氛,又是多么深入人心。古之賢達真是名士風流,也因此留下很多供后人神往不已的掌故,這些掌故倘無錢穆這樣博學的先生傳遞,很快也會隱沒無蹤,沒有掌故的文學史該多么無趣!
一部《中國文學史》,錢穆先生一直強調,中國傳統文學自有其一套生生不息的活的永恒的生命,他反對今日中國自五四以來因有人提倡有了新文學,便認為京劇及以前那些文學都是舊文學。時在1950年代。時代既已走到21世紀,對國學的重視已提上議事日程,當足以慰先生了。
2016-10-13
53,《1989-1994木心回憶錄》,木心 講述,陳丹青筆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
“后人是可以救活前人的,埃利蒂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就救活了很多前輩詩人”,2001年10月,在浙江湖州舉辦的21世紀中國首屆現代詩研討會上沈澤宜老師發言中的這段話深深鐫刻在我的腦海里,沈老師隨口舉了埃利蒂斯救活的幾個前輩詩人,奈何我孤陋寡聞記不住名字。今天,當我要推薦《1989-1994木心回憶錄》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澤宜老師的那段話,是的,后人是可以救活前人的,譬如木心,就是陳丹青救活的典型。現在已不能很確切地說出究竟哪一年中國文化界突然涌現出一個陌生而獨特的名字“木心”,只知道此木心有一個了不起的學生陳丹青正大力推舉他,一夜暴富般木心一夜成名。有陳丹青這樣一個神一般的畫家、作家兼意見領袖的學生在文字和視頻訪談上對老師的一再尊崇,木心出口轉內銷從海外翩翩回來,迅速成為中國大陸經典性的人物,實現了陳丹青“二十多年的心愿”。陳丹青二十多年的心愿是什么,且聽陳夫子自道,“1982年,我與木心先生在紐約結識,從此成為他的學生。24年來,我目睹先生持續書寫大量散文、小說、詩、雜論;九十年代初,我與其他朋友聽取先生開講《世界文學史》課程,歷時長達五年。課程結束后暢談感想,我說:我可以想象不出國,但無法想象出國之后我不曾結識木心先生”。擺在我們面前的這套書就是陳丹青所言及的木心先生開講的文學史課程,從陳丹青五年的聽課筆記中整理出來的上下兩卷。
相較于學者本人的著述,我更喜歡讀他們的學生整理的他們的授課或談話錄,能脫口而出的必定是爛熟于胸的,必定是講述者的真知灼見,所謂“心中有貨,口中不慌”。我讀《1989-1994木心回憶錄》確實讀得暢快極了,木心講課,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信口講來,才華之大,如無邊風月。他談但丁《神曲》,認為,“《神曲》是立體的《離騷》,《離騷》是平面的《神曲》”,他說,“《神曲》是一場噩夢,是架空的,是但丁的偉大的徒勞”,他還得出結論,“文學不宜寫天堂地獄,宜寫人間”,他并且繼續引申,“《伊利亞特》太幼稚,《神曲》太沉悶,《浮士德》是失敗的,都比不過莎士比亞”。僅以木心講授《神曲》為例我們發現了木心講課的秘密,只言自己對所講內容的理解并給出自己的結論而非引經據典搬運他人著述,因為不迷信不畏懼古人前人和同輩人,木心嬉笑怒罵盡顯自己的本真之眼所判定的一切。木心本質是個詩人、作家,他的語言表述因此也是詩人、作家式的,見性情、抒胸臆,好惡溢于言表,他說,“如果抽掉杜甫的作品,一部《全唐詩》會不會有塌下來的樣子”,對杜甫之“好”到了極點。以我兩年前(2014年)讀《1989-1994木心回憶錄》時的記憶,這是一部會帶給你閱讀驚喜和思考的書,值得推薦。
木心,1927年2月14日生,浙江烏鎮人。先師從劉海粟后轉入林風眠門下學畫,文革期間被捕入獄,囚禁18個月,所有作品皆被燒毀,三根手指慘遭折斷,文革結束后平反,任上海《美化生活》期刊主編,以及交通大學美學理論教授。1982年起木心長居美國紐約,從事美術及文學創作。2011年12月21日凌晨3時因病在故鄉辭世,享年84歲。
2016-10-13
54,《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詩歌分冊,小說分冊,綜合分冊),葉開選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4年。
這得耗編者多大心血啊?這是我網購到這套書后的第一反應,全套四卷,詩歌兩卷、小說和綜合各一卷,按照語文教材體例分編設章,不同的是,每一卷都有自序和后記,每一編都有編前言,每一首詩每一篇文后都有編者導讀(不是三言兩語而是行之成文的)和思考題,我特意數了一下,四卷共收入詩文185首/篇,也就是,編者寫了185篇導讀文字。本套書開編的時候微信尚未興起,我是從微博獲悉此訊的,到成書出版,微博式微,微信勃發,這套書便也在微信引發熱潮,讀者紛紛購買,為著自己心中多年以來對教材政治正確式及道德說教式編選模式的不滿,也為著看看一個人從對語文教材的抨擊到親力親為、著手編選出自己的語文書的艱辛付出的成果。我是從頭到尾認真讀完葉開版語文教材的,讀到了很多心儀作家的優秀作品以及葉開對這些作品的鮮活評論。葉開認為,文學作為人類文化中的核心組成部分,其核心價值應是“人道主義”,應關心、同情普通人的生活,貼近廣大讀者的靈魂。有感于現行語文教材脫離當代文學創作的現狀,此次推出的四卷本選編的都是1980年代以來當代文學的優秀作品,如果讀者歡迎,葉開會繼續選編現代卷、古代卷和外國文學卷。“非語文化,加入太多道德因素;隨意篡改原文文意,打斷文化傳承;教材選文水平偏低。”這是葉開對于當今語文教材“三宗罪”下的定義。葉開認為,語文應該有自己的獨特性,除了基礎的識字之外,最重要的是大量閱讀經典作品。《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一出版即暢銷即可證明葉開的選稿眼光和評論功力,這套書目前已被許多中小學接受,成為孩子們的課外讀物。葉開本人是作家,文學博士,《收獲》雜志編審,但我感覺如今的他,已經又多了一重身份:語文教育家。他已經越來越像他的同姓前賢葉圣陶了。當大多數人還在對教育這抱怨那抱怨時,葉開已經用行動開始了反擊,《這才是中國最好的語文書》就是明證。
2016-10-13
55,《老子評注》,楊義 主編,黨圣元 評述·注釋。岳麓書社2007年。
因為要寫老子的緣故,這回不敢亂翻書了,而是認認真真一章一章讀完。家里與老子有關的書粗略一掃竟有9個版本,來自不同方家,有李零、徐志鈞、劉笑敢、徐澍、劉浩、[明]焦竑、高明、陳鼓應、朱謙之,興許書架某個角落還有我未曾發現的某本。我仔細對比了一下,決定讀并薦黨圣元先生這本。這本在體例上很適合我這樣愛好者水平的人閱讀,它橫排,簡體字,每章由四部分構成:本文,注釋,串講,評析。在對每章進行白話文翻譯(串講)的基礎上又附上作者對此章的評論文字(評析),可謂乘勝追擊,把難懂之至的“老子”繼續進行闡述,這個很重要,評析部分事實就是黨圣元研讀老子的心得感悟,其中穿插有歷朝歷代鉆研老子的成果,內容豐富,81篇評析文章對閱讀者的知識增長是一種強力注入,對閱讀者理解老子也是一種幫助。沒有人敢說自己理解老子,說起來我斷斷續續讀老子也不知多少次,但要我丟下譯文直奔原典,一定還是一知半解。對老子之《道德經》,各有評述,回憶我詩文中與此有關的詩句,我想到1999年我的長詩《紙空氣》中有這么一句“啊《道德經》,《道德經》五千言,處處是人生的狡詐”,本句來源于詩評家楊遠宏,那時我有隨手記錄別人精彩言論并把它寫進詩歌的習慣,這句話因此被保留下來。木心認為,諸子百家中,老子的思想最透徹、孤寂、凄涼,完全絕望。木心把《道德經》看作老子的情書和絕命書。我讀老子,總是讀到老子在下結論、給觀點,但基本不給闡釋和論據,《道德經》經常拿儒家的所作所為來對比,有的成立,有的不成立。后人就更簡單了,直接用入世和出世來歸納儒和道。中國人幸好有儒和道,身心方能有一種平衡,我覺得挺好。人活于世,全出世全無為,那生有何益?老子再無為,不也留下這樣一部《道德經》了嗎?有一年(2008年)和寧波大學錢志富教授聊天,他說,我樂意成為被埋沒的那個人,像歷史上被埋沒的那些人一樣。我說好,請舉出歷史上被埋沒的那些人?錢教授笑了,知道自己陷入矛與盾之中。所以無為并非什么都不做,消極活著,無為是一種心態上的超脫,行動上盡力,結果順其自然,就行了。讀老子,要和讀孔子相結合。在《道德經》第五十八章,我讀到了2015年6月八寶山童慶炳先生追思廳挽聯的出處,該挽聯如是:方而不割廉而不劌夫子人格宜為天下楷,仰之彌高鉆之彌堅先生學識堪稱百代師。
2016-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