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我就是方向(自序)
朱佳發/文

朱佳發
“我在走,我就是方向”,我的這句詩有點傲慢。而此詩句說出十年之后的2014年,我又說“沿途撿拾傲慢的詩句”。
看來,我得從行走、方向和傲慢說起。
我的行走橫跨三省四地,從家鄉武平開始,到龍巖、溫州而至順德。2004年11月9日,在我來到順德兩個月之后,我“走”出了《走》這首詩,最后一句說“我在走,我就是方向”。就我漂泊意義上的方向,經過兩個月的工作與生活,可以說基本確定在了順德,那么,這“方向”就該指向詩歌寫作了。而詩寫有方向嗎?我不覺得我的詩寫有明確的方向,即便有,“走”本身就是方向。
行走有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是“漂泊”層面的行走,為了生存、生活或所謂的事業的客居和遷徙;二是中國文人,尤其是詩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傳統層面的行走,在行走中感受世界的呼吸、大自然的脈搏以及眾生的喜樂疾苦,如同我的“沿途撿拾傲慢的詩句”的下句:“如同沿途撫慰/遺落的靈魂,以及草芥的生命”。
前者,我盡管“橫跨三省四地”,卻乏善可陳,過于順利的行走,還算不上“漂泊”。唯有在溫州短暫客居的日子里,讓我真正感受到了孤獨,在孤獨中寫出了我的第一首長詩《岸》。我一直不認同“憤怒出詩人”一說。“憤怒”是出不了詩人的,反倒孤獨,是最能出詩的。在溫州,我僅有三個朋友,是孤獨的;在龍巖十年,我有一幫三天兩頭呼來喝去的朋友,表面熱鬧,內心還是孤獨的。因為孤獨,我們可以實現內心的平靜,可以在一人獨處時進入另外一個世界,詩的世界,那是一個永無孤獨的所在,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聲喊叫一個靜思,都是完全屬于詩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是與詩人融為一體的。因此,我在寫詩時,腦子里出現的是一幅幅畫面,隨后,我會進入一個與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場景,之后,手指隨著場景的轉移和變幻自然而然地在鍵盤上敲出詩句。
而游歷層面的行走,我還遠遠不夠。我的詩寫量不多,但幾乎每到一處,我都會寫出詩篇,我知道,這不是刻意為之。這就是行走之于詩寫的意義,它會讓詩人在行走中打通經脈,感應來自大自然的氣息,汲取天地間那份原初的靈氣。
方向,詩寫的方向,就像“我在走,我就是方向”一樣,“寫”本身就是方向。從來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是沿著既定線路按部就班地一路寫下來的,倘若那樣,就不算創作了。詩歌是有難度的寫作,這難度就個人而言,會隨著自身閱歷、經驗、學養的增加而有所減緩或加重,而寫是真理。寫讓我們一直在場。在場很重要,就像我常說的,一個人要“詩意地棲居”,并不需要成為詩人,永葆詩心和詩性比寫分行文字重要。對于非詩人如此,詩人更甚。
我的詩寫不多,自2003年12月的第一本詩集《人們都干什么去了》至今,13個年頭了,也才144首詩(有幾首未放入這本集子)。但我一直在場。在龍巖時比較狂熱,時不時就會一個人前往某地找詩友喝酒。詩友的聚會談詩不多,暢飲時的胡言亂語和豪言壯語就是詩人間最好的碰撞和交流。相聚之后,往往都能寫出詩來。到順德之后,結婚生子,日子慢慢順下來,卻不再獨來獨往地會詩友,詩歌活動也參加得少了。但我依然與詩歌保持著親密的關系。盡管由于工作性質的變動,不同年份所寫的詩歌數量會有不同,甚至,2012年我只寫了一首詩,而2013年則一首都沒寫,但詩歌于我不光是一種內心的需要,更是一種自覺,有著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傾向的精神自覺。沒有宗教信仰的我,一直認為詩歌就是我的信仰,因此,我非常認同林語堂先生所說的“中國的詩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任務”。
以詩歌為信仰的我,是素來反對任何形式對詩歌的不恭的。你可以游戲,可以口水,可以寫成腦筋急轉彎和搞笑段子(因為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詩),唯獨不能褻瀆詩歌的美和神圣,不能把詩歌寫得惡心丑陋,把詩歌弄得面目模糊而猙獰。作為最為純粹的一種心靈寫作,當代詩歌在眾多值得敬重的詩人的堅守和開拓中,正在逐步向成熟演進。詩歌的本質是美和神圣的,當詩歌成為詩人生活的一部分,詩人也就是美和神圣的化身了。我為此而深感幸運,因為我一直在感應著美和神圣的呼喚,詩神的召喚。
我不敢說我的詩歌寫到什么份上了,但我有足夠的信心認為自己會越寫越好,甚至覺得,我到目前為止的作品已經是越來越好了。一路寫過來,就像一路在走一樣,風格也會因著工作、生活和境遇、壓力的變化而變化,唯一不變的是詩心,永植于內心和靈魂深處的虔誠和敬畏。“沿途撿拾傲慢的詩句”,這傲慢,就像尼采所說的“我要寫出世界上最傲慢的書”一樣,詩句的“傲慢”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凌空蹈虛,而是匍匐大地的靈魂姿態。關懷、體悟與思考的姿態是匍匐的,言說是謙卑的,靈魂的頭顱卻是高昂的,這高昂,就是傲慢,不屈服于丑惡力量的傲慢,不與齷齪為伍的清高與純潔。
寮子背是一個閩西小山村,我出生長大之地。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詩集以《寮子背》為名,是否有著詩歌寫作的“還鄉”成分,我不確定。而生我養我的寮子背,卻是我所有寫作的源泉,小小的自然村孕育了我一生的詩意。我想,既然回不了寮子背,她也已改變了模樣,讓寮子背成為我永遠的詩歌地理而存在,也算是一種感恩和存念吧。
是為自序。
朱佳發
2016年4月26日
注:本文為朱佳發新詩集《寮子背》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