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春茶上市,茶香彌漫。與茶結緣,可是近幾年的事。
與茶相識是很小的時候,媽媽尚在,還年輕。炎炎夏日,日頭像灑下來的花針,刺得人張不開眼。媽媽在野外做工,讓人捎口信:送點茶過去,媽媽口渴了。
我問姐姐,什么是茶,姐姐比我大兩歲,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就跑去媽媽做工的田野,問媽媽要什么,和媽媽一起做工的人,一陣哄笑。
媽媽生氣的責問姐姐:“水都不曉得啊!”姐姐流著淚回家,讓我給媽媽送水去,媽媽要喝水。
我才知道,原來茶就是水。我從水缸里舀了滿滿一瓢水,捧在手里,一路走一路潑灑,到了媽媽手里已經是半瓢了。陽光仍然像針一樣刺著我的眼睛,我歪著腦袋,斜著被陽光刺痛的眼珠,瞇著眼看媽媽,媽媽深藍的褂子汗濕了,背上析出幾塊花斑斑的鹽漬。
媽媽端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抬起頭問我:冷的啊,不能燒一燒。
這時候,我看到媽媽旁邊的嬸嬸,提起茶壺,往她的瓷碗里倒茶。茶,是一種暗黃色的水。等她們都下田干活時,我悄悄走近茶壺,揭開壺蓋,發現有許多葉的碎末沉浮壺底。
媽媽閑的時候,我仍然問媽媽關于茶。我才知道茶是外面山上長的一種樹葉,要買來,我們沒有錢買。
我在外面撿到一個罐頭瓶,我將它擦得通體透明,媽媽再讓我送茶的時候,我就用這個罐頭瓶給媽媽送水,水不再潑灑在我走過的路上,一瓶水,總讓媽媽美美的解一次渴。
在一次燒水的時候,我意外的發現,用媽媽煮飯的糊鍋巴,泡出的開水和茶一個色,喝起來比白開水有味道,有飯的香味彌漫其間。給媽媽送茶的時候,罐頭瓶里的液體在瓶壁顯現出茶的光彩。
媽媽端起茶,吃驚的問:“哪兒來的茶?”我說:“媽媽,你喝喝就知道了。”
媽媽回家的時候,告訴我和姐姐的第一件好事,就是她今天多掙了2分工,緣于我送給媽媽的茶。因為那杯茶,讓媽媽發現原來她的力氣并不比別人小。
以后我每次都給媽媽送糊鍋巴泡出的茶,媽媽也從我的茶里找到自信,干農活時格外賣力。
又有一次,我送茶給媽媽,鄰居嬸嬸口渴,恰恰她的茶壺空底了,要我倒一半給她的茶碗里,我不答應,但媽媽卻點了頭。嬸嬸喝了幾口,然后吐了一口唾沫說,鍋巴湯,我當是茶。
那時候,我分明從媽媽的臉上看到了陰暗和失望,識破她杯里的茶,對她的毅力是一次多么大的摧毀。
從此,茶,成了我的一個心結。我不再接觸茶,甚至對茶產生不屑。
每年夏天,天氣特別熱的時候,為了止渴降溫,我買回來的幾乎都是甘草和花茶,應酬客人我一律用花茶。
2008年,有一個從事壽險業務的骨干,廬城人,比我的年齡要輕一些,很漂亮,她希望我加盟她的行業,請我去廬城,具體向我說一些業務的事。我選擇一個晴天的下午去見面,一是不給別人添加負擔,二是可以在大街邊走邊談。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她知道我的一些情況,她說:“文人喜歡靜,去咖啡廳吧,我們邊喝邊聊。”
我們打的去了上島,她要了兩杯茶,白云春毫,本土特產。
我們聊的都是業務上的一些骨節,她很健談,說得很詳細,我最終沒有同意成為她的屬員。我起身要走的時候,打算付兩杯茶錢,其實我的那一杯,我并沒有動它。我不是有什么想法,我只是不愛喝茶。
在我走到柜面的時候,她搶先了,她說:“我來付吧,這是我的誠意。”
她付了200元錢,然后甜甜的朝我一笑:“我送你一程。”
我突然感到心里隱隱的灼痛,一種歉意,一種自責和遺憾,我是不是也灼痛了別人。一杯茶一百多,相當于一擔谷子的價錢,卻將要被我遺棄。我不知道一杯茶的得來是否容易,但我知道一擔谷子的獲得是要付出若干個日夜的辛苦,不止一瓢汗水的努力。
我折回身去,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走出上島時,我發現她的眼里有淚花涌出,她說:“我沒有贏得您的加盟,但我贏得了您的信任和尊重,謝謝您。”
自此,我愛上了茶,開始了解制茶。它也一樣要經過選育,采摘,殺青,做形,挑揀,定型,烘干……等一系列復雜工藝。每年新茶上市,我都買來一些,自己喝,慢慢品,像品一段人生,咂一份真情。
白云春毫,是茶之上品,泡在杯子里,像一朵朵綻開的小蘭花,透明,清爽,朵朵向上,透著光澤,透著清香,綿綿的,甜甜的。能知茶道,才懂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