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憶母親
文/高星
母親去世時,我曾寫過一篇長長的紀念文章。
時間過去快兩年了,我還是經常在夢里見到她。有朋友說,那是母親在那邊缺衣少糧,向我討要。他讓我在各種節日時,在路邊多燒點紙錢,讓她在那邊安生。這話聽著,比“噩夢”還嚇人。
說起來,也確實夠恐怖的。母親在徹底昏迷前的那個晚上,突然要拔掉氧氣面罩,她歇斯底里地叫喚著,一會兒罵“背信棄義”的父親,一會兒罵“不肖子孫”的我。母親平日里倒是總會罵我父親,按我女兒講,“還是太在意爺爺”。但母親極少罵我,按我姐姐講,“太偏心兒子”。
俗話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母親為何在死之前,那樣暴怒?是有一肚子的苦水和冤屈要發泄和告白?是在和我們高氏父子算總賬?還是對世界上所有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的徹底宣判?當時,我被嚇壞了,一是怕耽誤母親的治療,二是實在沒有勇氣接受母親的數啦。
其實,就在我和大女兒高山流水扶著母親到人民醫院看急診時,下了出租車的母親還沒忘告誡我的大女兒:掙了錢,你應該先給你爸爸買輛車。
看見身邊的女同事,整天都在談論孩子的擇校、做作業、課外班、考分、考學等等和成才有關的事,我才知道,現在的“母親首先是孩子的第一老師”命題的意義。其實,我還真懷疑那算是多少母愛?孩子算是多少健康優秀的成長。
在我印象里,母親很少關心過我的作業。當然,那時我也沒什么作業,即使有作業,小學文化的母親也“關心”不了。
但是,母親也不會像現在的母親們,津津樂道充滿技能地關心孩子的吃飯。一是那時窮,沒什么好吃的;二是母親的老家河北本身就沒有什么菜系和烹飪傳統;三是那時也沒有外賣。
1982年,我考上了宣武紅旗業大美術系。我下班后到騾馬市上課,晚上10點多才回到豐臺的家吃晚飯。母親當然不會輔導我的繪畫,她每次都按時間為我準備好簡單的晚飯。我只記得有一道菜素炒胡蘿卜丁,我可能吃的最多。胡蘿卜便宜,也好放。
我不吃肉,母親為了好吃,往菜里放許多油,幾乎是油炸胡蘿卜丁,那紅紅的、透明的胡蘿卜丁像紅燒肉的肉塊一樣誘人。這還不夠,為了更好吃,母親還要放許多糖,胡蘿卜本身也有糖分,因此,經常會把胡蘿卜炒糊了,成了黑蘿卜丁。
現在想起來,母親最關心的是我的精神生活,也就是婚姻,盡管她自己的婚姻一敗涂地。
其實,母親沒有為我張嘍過一個對象。母親知道我不會同意她給我介紹的,她也樂于看見我對漂亮姑娘的窮追不舍。
我和第一個媳婦鬧離婚時,母親還對我說,讓她給我生個孫子,再和她離。好像這些事,她都可以安排。
離婚后,我和前妻又有點難舍難分,又開始見面。母親知道后,竟半夜跑到我的駐地,用鑰匙打開門,似乎是要“抓奸在床”。可以想象,我們當時的尷尬。我至今不理解母親如此的“關心”行為,我的私生活似乎是可以無私地完全暴露在母親的目光之下。母親倒不是反對我們復和,她說要我們去登記復婚,但這也夠不成理由啊。
當然,母親也不是總是關心的不是地方。她雖然不煩我的兩個孩子都是女兒,但她還是希望多多益善。在她眼里,這不僅僅是老高家的事,但她似乎也不在意這是違反國家政策的事。
母親晚年在養老院住時,有一天我去看她,我和一個女朋友正在通電話,這時老婆也打來電話,見總占線,便打到母親房間的座機,母親見我有點做賊心虛躲躲閃閃,還替我在電話里打圓場,和我老婆說我“出去了”。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還懂得這個。可見母親不僅會“捉奸”,還會“望風”,總之,全是為兒子好。
我在西局發的那篇寫豐臺的文章,前些時不知怎么又在豐臺的微信圈里轉開了,有一位70多歲的阿姨找到我,她說是我母親50年代初期在豐臺暖壺套廠的同事,那時阿姨才16歲。后來母親去了豐臺玉器廠,阿姨去了豐臺照相館,60多年一直沒有聯系。阿姨在我的文章上看見我和母親的照片,說印象我母親皮膚非常白,我長得隨我母親。
我以為,母親不僅僅和我有血脈的聯動,而且是抓住了我的骨頭。寫這篇文章,也是我又一次夢見母親后的一點感想。


和母親骨灰盒一起下葬的她生前親手打磨過的玉石珠子


純貴坊酒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