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 · 我和《草原》】
海勒根那:草原,讓整個世界冰雪融化
海勒根那:草原,讓整個世界冰雪融化
【引 言】
這幾日,微信朋友圈里,一則內蒙古作協的活動消息“海勒根那《騎馬周游世界》讀書會”吸引了人們的目光。海勒根那是《草原》的重要作者,也是從《草原》成長起來的青年作家。小編今日推送海勒根那寫的“我和《草原》的故事”——《草原,讓整個世界冰雪融化》,讓我們一起從他的講述中感受他的文學之路。
【 70年 · 我和《草原》】
草原,讓整個世界冰雪融化
作者:海勒根那
1993年,我已經21歲了,胡須開始在嘴唇上生根發芽,掐指算下來,初中輟學的我已從科爾沁農牧區來到千里之外的大興安嶺某小城混了好幾年時光。我裝卸了一寒暑的火車,蹬了半年的三輪兒,看了一年多的單位大門,在零下四十度的戶外街角給人站了一冬天的攤鋪,轉年夏天又頭頂烈日去修301國道。可是這年的冬天我還是失業了,借宿在一間空曠的書畫教室里,那是新結識不久的賈兄的一份營生,在他的接濟下,我一天能在菜市場喝兩碗大碴子粥,吃一個土豆絲卷餅,夜晚頭枕一捆寫滿書法散發墨臭味兒的廢舊報紙,睡在四張挨在一起的椅子上。一件軍大衣白天作為我出門的行頭,夜里則是我唯一的鋪蓋。我騎著一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冒著非一般的嚴寒,穿越小城,去和當地的文學青年包國軍一起油印一張叫作《雪城詩社》的手刻小報(現今他已落戶深圳,小有成就)。我是兩年前在街角站攤時被他發現的,有一天,他手拿剛發表的豆腐塊光顧我的攤柜買鄧麗君磁帶,順便向我炫耀了一下他的詩人身份,我頂風冒雪看了一下他寫的文章,輕率地告訴他,這樣的文章我也能寫。第二天,我就用凍得紅腫的手指從口袋里捏出一頁信紙給他看,文學青年像發現新大陸那樣望了我好半天,不久便收下我作為詩社社員。那時,整個世界對我雖然像一塊凍僵的鐵,可我不懂寒冷,就像我不懂世事炎涼,總是冒失地伸出舌頭舔舐它的溫度。我內心蓬勃火熱,甚至還愛上了一位城里的姑娘,除了為她寫詩,還要用“兜里僅有的一枚硬幣,為她買下全世界的溫暖”。姑娘的媽媽看出了我的窮酸,在我第十幾次登門“拜訪”之后,有一天她終于忍無可忍,用一張比冬天還冰冷的臉把我拒之門外。還沒等戀愛就失戀了,接下來我無事可做,窮極無聊,望著窗外飄飛不盡的大雪,我忽然心疼起自己這個童年即失父母吃好幾家飯長大的苦孩子,抹干一把眼淚我決定寫小說,我要寫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腦袋掉了就當結了碗口大的疤,我在小說里使勁撒了一通歡兒,并且用一管槍征服了一個知疼知熱的女人。小說寫完不知郵寄到哪里,只好去小賣店找到一個底端尚好的紙殼箱子,把它鄭重其事地放在了最下面。此時又一個新年即將來臨,賈兄的畫室卻因故“關門大吉”,我再次流落他方,受雇于一個走街串巷推銷煙草的小販,等到四月春天,也算時來運轉,我費盡周折應聘到了當地一家少年報社,終于不用忍饑受凍風吹日曬,能借用手中的筆吃碗飯了。
就在這家只有四個采編人的無刊號小報,偶爾一天,我翻到了一本舊年《草原》,里面的小說讓一顆年輕的心怦怦直跳,我想起自己箱底的“寶貝”,一時間野心萌動,為此我還費了一番腦筋,以故鄉一種耐旱不死又長有針芒的草為自己命名“海勒根那”,然后花了幾角錢郵費,把小說投寄了出去。
那是北方的六月,剛剛來臨的春天嬌翠欲滴,空氣里有一股隱隱的濕潤和萬物勃發的氣息,總讓人感到有種莫名的沖動。一天,編輯部沉寂如常的電話鈴響了,主編接通后,對方滿嘴西部區口音,自稱《草原》文學月刊社的,問我們這里是不是有個作者叫海勒根那,主編聽了好半天才聽出他要找的人,很認真地告訴他,同志你打錯了,我們這里沒有人叫“海勒根那”,我在一旁聽到了,一躍而起搶過話筒:“是我,海勒根那是我,我是海勒根那,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打來電話的正是谷豐登老師,他要核實一下我的身份,那篇小說確否是我所寫。一番盤問之后,先生告訴我,小說《草原》采用了,七月就會刊出……現在我依然能回想起當年接聽電話的情形,那種激動輕而易舉地越過流年來到我的身邊。我放下電話一溜煙跑出辦公樓和大院,感到那天上午的陽光比我經歷的任何一天都明朗、清澈,天空也仿佛透明得一絲不掛。
我的1994年7月就這樣隨《草原》而來。那篇叫作《狗娘養的狐》的小說刊在了《草原》頭題,后附谷豐登先生的編者按:“……一個22歲的毛頭小子,竟能寫出如此雄渾大氣的作品,我們編輯部同仁不能不有所懷疑,為此特意給作者單位去了電話,經過核實,小說確實出自他手。稿子上午接到,下午就通過三審,直接送到印刷廠排版,創造了《草原》有史以來發稿的最快紀錄……”
那個叫作田子的漢子,為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娘們兒,要為她打一只騷狐貍去換那“一擰就出人的盒子”(電視機),寧愿蹲守七天七夜的雪窩子,并在無限寂寞的雪原夜晚回想了他爹和他那粗糙而“放屁都能崩出坑來”的一生。騷狐貍已然成精,田子與它斗智斗勇,終于獵獲了它,也獵獲了一顆女人的心……這是我用海勒根那的筆名發表的第一篇作品,之前我練筆寫過的詩歌小說從沒有像這篇給我帶來如此大的榮譽,是《草原》對我的肯定,讓我走向了內蒙古文壇。
不久,谷豐登老師再次來信,向我這個毛頭小子約稿。僅僅是三個月后,我的作品小輯又一次搶灘了《草原》的頭題,《賭客》《駱駝香脂》兩篇小說1994年10月同期發表,耿瑞先生為其配發了評論《關北血性文學的萌生》,給予了熱情洋溢的高度評價。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文中竟以《白鹿原》與我的小說相提并論,其時陳忠實先生剛剛以此巨著知名全國,我想那是先生對我的厚望,是《草原》對我的厚望,是《草原》無私的編輯老師們對我的厚望。而我那時還只是一個文學的孩子,自知前頭還有很多路等著我去走。
這幾篇小說東北味兒十足,是半東北化的科爾沁給我的另一份滋養,多年之后我放棄了這種漢化的方言寫作,去尋找自己真正的根脈與族源,就像一條魚長大后毅然回溯到它的出生之地。當初小說中的血氣方剛拜生活所賜,也是我年輕時的荷爾蒙發酵的結果,以至于讓人誤以為我就是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谷豐登老師后來見到我,驚訝于我的清瘦和柔弱,先生瞪著眼睛問我:你就是那個寫硬漢的海勒根那?呀呀呀,我們猜你雖然年輕,不長得像李逵,也應該長得像個飽經滄桑的小老頭……其時,我的一雙粗糙堅硬的手盡力掩藏在長袖口里。
依然是《草原》的邀約,1995年5月,白雪林老師打來電話,通知我參加1995年呼和浩特筆會。在此之前我還不知筆會為何物,我心情激越,整裝待發。整個世界正暖暖春意,白雪變黑,黑雪從陽坡躲到陰坡,冰融雪化匯成潺潺的溪水,滋潤著萌動的山地,讓世間的一切都煥發著別樣的生機。就在那年初夏,我坐上了人生中最為漫長的一趟列車,向著希冀與夢想,只身打馬向草原……
刊于《草原》2019年第6期

作者:海勒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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