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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過隙

白駒過隙
 
作者:程遠
 
玻璃
 
 
這真是一種最為常見的東東,玻璃。
但小時候,未必。
我說的小時候,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雖然那時候的窗戶、鏡子、相框、一些家具上都鑲有玻璃,但依然是稀缺之物。不然,在學校操場踢球時無意中打碎了一塊教室窗玻璃,老師就不會逼迫學生回家要錢賠付了。然后,再挨家長一頓揍。
這是真事,很多男孩子都經歷過。
但我今天,似乎不是說這個。
糧站前白房緊挨著火車道,過火車道,去南山的路旁,有一個水泡子,據說是附近居民經常在那里挖土蓋房子,天長日久,地下水滲出而形成的。土是不能再挖了,但可以把家中的鴨鵝趕來游泳,吃水中的小魚小蝦。泡子邊也逐漸成了垃圾場,破東爛西堆起老高。
你猜對了。我就是那個經常來水泡邊放鴨牧鵝,順便在垃圾堆里尋找寶物的男孩。
彈弓子,玻璃球,轱轆圈,洋釘子,洋火柴,舊書刊,甚至金光閃閃的毛主席像章,都撿到過。但這些,也并沒有怎樣打動我。讓我倍感激動的是,一天,我居然撿到了一塊5mm厚的玻璃。雖然只有書本那樣大,卻是標準的長方形——這一定是誰家在割大塊玻璃的時候,剩下的一小塊,比如茶幾上的玻璃,就通常用這種厚的5個米毛的(嗯,關于玻璃的厚度,我們都愿意說幾個米毛的,而不說幾毫米)。這種厚玻璃,周邊都是墨綠色的,陽光下閃著寶石樣的光澤。
將玻璃拿回家里,我立即翻出那個珍藏已久的日記本,里面印有一張周恩來總理的彩色相片,濃眉大眼,略帶微笑的臉龐,讓人感到無比親切。這張照片比玻璃板略小一點,于是剪下。用一片果子(糕點)盒上的紙板和玻璃一起,把總理相片夾在中間,再去倉房找來一根鐵絲,用鉗子彎成一個托架,放在地桌最明顯的位置。
這是1976年春天的事情,周總理去世不久。
記憶中,我好像只撿到過這么一塊厚玻璃,更多的是那種常見的3個米毛的薄玻璃。易碎,周邊也無墨綠。這種玻璃通常是誰家安裝櫥柜門,或是窗戶剩下的。通常也不是那么規則,但依然有它們的用處,比如在房前屋后,我們這些孩子經常會在地上挖幾個土坑,將捕捉到的昆蟲,螞蚱,蜈蚣,蛐蛐,蚯蚓,蜻蜓,蝴蝶等等,放在坑里,然后蓋上玻璃,看它們在里面如何掙扎。有時,善心發現,也會在玻璃一角留出一絲縫隙,丟進一些更小的蟲子,或是米粒。有了食物,這些陷于困境的家伙就會一時忘卻危險,舞之蹈之起來,尤其蚯蚓,極盡消遁之能事。而最為壯觀的,是在幾個相距不遠的坑中,因為挖有通道,它們就會往來穿梭,仿佛住進了豪華別墅一樣,過起了家家。
但蝴蝶是飛不過去的。蝴蝶只能委曲求全,任由美麗的翅膀不停地撲騰。
往往這時,女孩子們就受不了了,她們會把玻璃掀開,放出蝴蝶。甚至把其它小動物們也放出來,而將采擷的鮮花置于坑中,謂之:花窖。
以上所述,該算是童年的趣事了。
及長,便進一步發現了有關玻璃的妙處。
那時礦山小鎮,一些辦公場所非常流行懸掛毛主席像,有鐵皮的,也有木制的,但更多的是紙質印刷品。如果房間足夠大,比如工人俱樂部,食堂,商店,會議室,懸掛馬恩列斯毛一套五張的彩色大幅畫像,不僅需要木框,還要鑲嵌玻璃,以示威嚴、莊重和長久。父親的班上就掛有這樣一套偉人像。那時,居民家中的正墻上也都貼(或圖釘按)有毛主席像,毛主席逝世后,在他旁邊又貼上華主席像。一次父親值班,我去他單位給他送飯。臨走時,父親說你把這兩個相框帶回家吧!我一看,是兩個空相框,與他班上墻壁上懸掛的一樣大。父親說,這是他們剩下的兩個,讓我回家把墻上的毛主席、華主席像揭下來,裝在相框里。這讓我好生驚喜——這可是兩塊大玻璃啊!盡管3個米毛的。
1976年,毛主席逝世,下鄉知識青年開始返城,二哥便是其中之一。找不到工作,他就到學校木工房拜師學藝,久之,終于成為一個不僅能做課桌板凳的木匠,還學會了打家具,拉玻璃。工裝上衣兜里,永遠別著兩樣東西:鉛筆和玻璃刀。交人啊!吱吱幾下,啪的一聲,再大再厚的玻璃也會如愿以償地成為誰家的窗玻璃、柜門玻璃、茶幾玻璃,成為鏡子,成為魚缸。根據需要,有時還會拉出圓形、橢圓形的,甚是妖嬈。二哥不僅把我們家里缺角、裂紋的門窗玻璃,在寒冬來臨之前及時換掉,還給家里打了地桌、炕桌、衣柜、被柜、櫥柜等等,當然有的也要鑲上玻璃。這時,我已經開始學習繪畫,二哥就鼓勵我在他打的家具木板、玻璃上畫。沒有一次成形的把握,就先在紙上打草稿,最后再把玻璃壓在上面描摹。幾番下來,花鳥魚蟲,梅蘭竹菊,日月山川,竟也有模有樣栩栩如生起來。其時,出一種毛玻璃,半明半暗,用來畫魚兒和水草效果極好,也不用再畫水了。
二哥說,毛玻璃貴呢,且不好買。不過有一種辦法:用磨砂石或精鋼砂沾水打磨,就會把明玻璃變暗,變糙,變灰。但費時間。
魯迅先生說,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喝咖啡的功夫都用在工作上了。咱不工作,咱磨玻璃。功夫不負有心人,磨后的玻璃不僅有一種朦朧之美,而且落筆澀而不滑,如遇上好的宣紙。若干年后,二哥說,有一次我擠油畫顏料,因為長時間不用,管口已經塞住,我以為油擠油會出來。結果旁逸斜出,弄了一手。還說,我不應該把畫扔了,應該堅持下去。
二哥說的扔了,是我后來不畫畫了,有些可惜的意思。
 
臺燈
 
十幾平米的老屋,一鋪火炕占去一半的位置。屋地逼仄,除卻靠墻的一對木箱子,自然就沒有多少留白。二哥手拿一把卷尺,左量右量,最后說:嗯,能放下。
二哥是木匠,老屋里的家具,除了那個水曲柳炕柜是他師傅打的外,其余均出自他手。那時,二哥在學校木工房上班。我和三哥、弟弟上學。我們常央求他給打個寫字臺,省得作業在炕沿上寫。二哥說,這點兒地方也放不下寫字臺啊!擠個地桌還差不多。
地桌是寫字臺嗎?
能在上面寫字,就是寫字臺唄。
半月后,二哥用帶車子推回來一個地桌——的確不能叫寫字臺,因為它只有兩個抽屜,兩個對開門,不像鄰居小胖家的寬闊大氣。當然,那是小胖當校長的爸爸的辦公桌。二哥打的這個,雖然有點自慚形穢,顏色也不是通常的紫檀,而是刷了亮油的焦黃,榆木花紋都向著一個方向使勁,但放在我家屋地真是再好不過了。
二哥說,柜門上的兩塊玻璃得畫點什么。
這個任務當然是交給我了。泰山日出、桂林煙雨,畫起來也不是多難。
有了地桌,寫作業、看書,就再不用趴在炕沿或是炕桌(飯桌)上了。招待客人,沏茶倒水也有了安放之處。我的文房四寶,更是理直氣壯地置于桌子一端,寫不了大字,畫不了大畫,但比先前的炕桌還是寬余得很。
有一天,三哥說:要是再有一盞臺燈就好了。
那很貴吧?我說。
沒事,咱自己做。不知從哪里,三哥找來一塊有機玻璃板(不厚,3個米毛吧),用格尺和鉛筆在上面一陣量、畫,然后用鋸條沿線拉出兩個相同的菱形板,四個長條板,用砂紙將它們的周邊打磨光滑,再在菱形板上鉆一個小孔。三哥說,你會畫,就在那四個長條板上畫點兒什么吧,最好是用刀刻出來,白描那種,最后填色——還是畫三條吧!正面那條刻字。刻什么呢?當然是周總理的名言: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于是,梅蘭竹菊,我選了前三個,多色。字是雙鉤隸書,純紅。都是反畫反寫。如此,四個長條板組成一個立柱,兩個菱形板中間夾了一張碎花彩紙,做底座,座下四角,墊上四個綠色塑料跳棋。最后,它們都用502膠緊緊地粘合在了一起——一盞臺燈的骨架業已完成,剩下的就是燈泡、燈頭、燈線和燈罩了。后者,三哥早已用一張白色的薄塑料加細鐵絲做成了,前者更是我們每個礦山家庭都能找到的,只需將它們連接在一起,將那個細細的燈線穿過菱形底盤上的孔眼。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沒有一盞臺燈怎么能行呢!我們好不歡喜。
現在想來,其實那時也未必就讀了多少書。能讀到的書畢竟有限。
作為礦工的兒子,那個年代,生活在偏遠的小鎮,除了上學,更多的時間是用來幫助父母干活,維持生計。打柴,割豬草,放鴨子,伺弄菜園,喂雞喂鵝,頗有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意思。晚飯,總是要等到天黑才吃。看書、寫作業,更是排在最后。
我不是一個功課好的學生,但我卻深深地迷戀繪畫和書法,受三哥的影響,也十分喜愛文學。小鎮偏僻,沒有專業老師教,就只能自學,好在那時,三哥已經中學畢業到外地工作,每每回來,就會給我帶一些書刊。當夜幕降臨,勞累了一天的父母進入夢鄉的時候,我才能走進自己的一方天地:擰亮臺燈,看書,寫日記,貼剪報,抄名言警句,臨摹字畫。那時沒有畫夾,更沒有畫架,二哥就給我拼了個方木板,畫素描時,我把木板擔在地桌邊沿,沒有維納斯大衛石膏像,就把瓜果梨桃什么的擺放在桌面上,練習靜物寫生。也曾臨摹過《芥子園畫譜》和《徐悲鴻素描》,印象最深的是一本外國人體素描書,里面有很多男女裸體畫。這樣的書,白天都要放進抽屜的底層,只有夜深人靜時才能拿出來看。
這樣的夜晚,就有了些神秘感。那盞閃著橘黃色光圈的臺燈也愈加顯得珍貴。
我們家沒有女孩,兄弟五個清一色光桿司令。記憶中,我畫過二哥、三哥和弟弟,也畫過父親母親,但都是速寫,用當時的流行語是勞動人民的生活場景。可能也畫過小胖的姐姐小莉,不過不是現場速寫,而是臨摹她一張3寸大的相片,大眼睛、辮子粗又長的那種。畫完,不僅小胖小莉說像,鄰居們也是一片嘖嘖稱贊。現在想來,當時畫的無論素描還是速寫,肯定都是不成熟的,更談不上什么技法。畫得像,似乎是唯一的標準。
但有一幅畫沒有完成,讓我久久難忘。
與父親一道從老家海城來到樹基溝礦山工作的老鄉,大約十幾個,其中關系最為密切的可能就是楊叔了。不過,楊叔家并未安在鎮上,而是幾十公里外的北三家鄉(那時叫公社)。有時下班,趕不上車回家,楊叔就會在我家臨時住一晚。逢年過節,楊嬸也會帶著孩子來我家串門,當然,我們也會去他家。
有一年放暑假,楊嬸家的女孩小莉(居然也叫小莉)跟楊嬸來我家,她與我三哥同齡,長我4歲,我應該管她叫姐姐。我白天幫家里干活,晚上仍然是擰亮臺燈,畫畫。小莉坐在我身邊觀看。時間晚了,楊嬸就叫她上炕睡覺。炕,她是上去了,但仍然不肯睡,而是趴在枕頭上繼續看我。其實,屋里的燈已經關了,只有地桌上的臺燈散發出微弱的光。她哪里能看清我的畫呢!待大人們的鼾聲起來時,她竟又悄悄的下地,低聲說:小弟,你畫畫我唄!我說,那你得給我照片。她說,不用照片,就畫真人。我說不行,照片。
她執拗地不走。我說,你不走,就照片也不給你畫。
那好吧!下次來帶給你。說完,一條影子閃進了被窩。我的心,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后來的事情如你所知,小莉再沒來,我也沒有去她家。也沒有看到她的照片。
 
(原載《散文百家》2020年第7期)
 
作者簡介:

程遠,作家,文旅策劃人,水墨愛好者。文學作品散見于《山西文學》《福建文學》《北方文學》《鴨綠江》《小說林》《草原》《西湖》《當代中國生態文學讀本》《南方人物周刊》《中國文化報》《解放日報》等全國數十種報刊,部分作品在報紙連載、開設專欄、收入年選或獲獎。著有非虛構文本《底層的珍珠》。執編散文隨筆集《活著,走著想著》獲2016遼寧省首屆最美圖書獎。現居沈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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