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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筆記一組

植物筆記一組  
 
作者:低眉
 
  仙人掌 
                     
  當我們說起仙人掌的時候,我們在說些什么?花香那么低,江水那么長,雨水那么多,小姨娘那么重。我還是住在長江中下游蘇中平原。出生在南黃海邊小洋口雙馬莊,外婆家在范公堤南淤蕩村橋東頭。我會一直呆下去。
 
  仙人掌是一個寓言。當我們說起仙人掌的時候,我不想說它的刺。只想說它的柔軟。在干旱季節,它咬住牙齒,跳動心臟。這一生,我做過很多蠢事。認識了很多無害的人。與很多的人,擦肩而過,有關或者無關。也和很多的人平行交叉。遇到仇人兩個一個。都沒多少大仇。有時快,有時慢。有時像箭矢,有時在靜止。人來人往,穿梭不息。多么像河流。有幾年,一直夢見你。后來就不。你走之后,我開始思考生命和活著的意義。對于我,有一部分是為了在人間思念你。你不曾活過的那部分,我替你活著。在平原,你是我沉下去的那部分。我的一生,不離開平原,小姨娘。
 
  那時候的冬天,風往人臉刀子樣刮,比四十三年后的現在更冷。當然是在外婆家。在滴水成冰的早晨起床,對于一個小女童,是一種酷刑。何況她還擁有那么多寵愛。包括外婆和姨娘們的。她因此而變得更加的愛哭,耍賴。膩在暖和的棉花被窩里,不肯起床。要是沒人理她,就一直哼。她知道一定會有人來理她。替她穿,替她扣。她鬧的時候,拍她的頭,哄她。里頭的小棉褲已經在被窩里捂暖,外頭的大棉褲,鐵一樣硬,污垢像一層殼,烘在鍋灶肚子里。她還盡管鬧,哭著叫著凍啊冷啊,不把腳伸出去。理她的人,便也無可奈何,甚至還被外婆怪。她只有三歲?不大記得。總之不會更大。事情的神奇之處在于,一旦回到父母身邊,這個膩蟲子一樣的小女童,立刻變得很乖。會自己穿衣服,包括那個硬邦邦的大棉褲。靈巧的小手,會麻利的扣一個結,因此而得到媽媽的表揚。
 
  今天,我們說到仙人掌,我想起的,是那個替耍賴女童穿棉褲而總是被責怪的人。和她一樣,她左眼睛的下眼角也有一個等淚痣。據說這個等淚痣不好,妨子。為了不妨子,她提前走了。而另一個她還在。她也非常害怕,盡量小心翼翼,活著像一只工蟻。今天,她想起另一個她,愿意把她還原成姐姐。她不過比她大四歲。她是一根刺,一盆仙人掌。這種渾身是刺的植物,因此而奇怪地變得柔軟起來。
 
  橋西頭的馬泉家有一株仙人掌。據說栽在圈門口,一個破臉盆里。五歲的她想要。她從來沒看過仙人的手掌,一定要看到。馬泉可能不肯給。她們決定去偷。在一個飛一樣的下午,趁著陰天,她們懷著對這種仙人一樣的植物的崇敬和向往,跨過農中橋。她們空著手,她們理直氣壯。她們穿過這個無人的下午,像穿過一個迷宮。終于來到仙人掌的身旁。真的在豬圈門口的一個臉盆里。小姨娘扯了一把。又拉著她,飛一樣回去。穿過豬圈,穿過草屋,穿過來時的拱橋,土路上塵埃飛揚。這是一個做賊的下午。她們覺得,時間在奔騰呼嘯。小姨娘把偷來的仙人掌埋在在一個瓷臉盆里,盆底摔壞了一個洞。然后才是清理手上的刺。原來仙人掌是有刺的,它刺進了小偷毫無防備的手掌。她因此而不得不拿針來挑這些刺。挑不出來的,就讓它留著。拿菜油抹抹就好了。這是一個寓言。小姨娘。“童話和寓言的區別,在于故事的結尾。”在故事的結尾,你是一個寓言。
 
  這輩子,絕大部分無用的事,都是我一個人做。如果是兩個人,另一個,就是你,小姨娘。挑過豬草,放過哨火,偷過紅薯干,下過海,拾過泥螺,采過野菊花,賣過桃子,販過香瓜,跳過農中橋。有一次掉河里,差點死掉。外公打的還是你,小姨娘。就連說謊,也是小姨娘教的。她去上學,我不許。死活要跟著。老師是我爸爸同學,在課堂上當那么多小學生的面,夸我靈泛。小姨娘得意地大聲喊:她是班長。而其實,那時,我還剛上幼兒園呢。唯獨不繼承她壞名。因為姓周,她的同學叫她周扒皮。周不是我的姓。有點遺憾。

  有一個早晨,她在樹上采桑葚。她在下面接。她告訴她,以后她不上學了,不高興去了,家里沒錢上,成績也不好,不如回來,還可以帶我玩。我懵了。外公去世了,她也不上學了。這天大的一件事。她不該不上學。可是能怎么辦呢?我心里涌起海一樣的悲痛,淹沒了那一絲自私的歡喜。
 
  她鉤花,她結網,她去豐利棉織廠打工。她頭疼,因為受不了紡織機的噪音。她下海,她賣鮮貨,她談戀愛。她愛上同他一起賣鮮貨的小伙了,姓王。個子很高,人也不賴。結婚的時候,她哭了。因為那個小伙子家并沒有送來傳說中祖傳的金戒指。但她很快止住了淚水。她生了孩子。一個小男孩,八斤重。生娃的時候,她叫得很輕。不像隔壁的孕婦。在生孩子之前五個月,她騎著自行車,送她去上學。車子上馱著,她的行李。她是一個學霸,被豐利中學的校長點名要去讀書,寄宿。
 
  事隔多年,我想起那個睡意朦朧的凌晨,我已流不出淚水。成績好并沒有給我帶來什么好運。我還是我,一個不成功的人。機關單位混飯吃。不上不下,無聊至極。如果命運可以自由分割,我愿意把我的靈氣分一半給她,讓她有學上,有書念,不下海。活著不像一個男人。也許,這樣我也就會去念高中。念大學。而不是師范。
 
  我又去了如皋小城念書。聽說她生了一個孩子。我賣掉了半個月的飯票,帶給那個小男孩一個銀飾,假的。但是她歡喜。她拖出被窩里熟睡的孩子,給她看。他那么篤實,像一只小豬。

  好多好多的事,我不想說。那盆童年的仙人掌,跟隨我回到自己的家。我和弟弟給它澆水,把它放在平房屋頂的雨棚上。它開出了好多的花,黃的。真的不騙你,仙人掌真的會開花。它的花,像絹也像棉。夏風中翕動,非常的燦爛。
 
  今天先到這里吧。篇幅太短,也太長。當你離開,當父親從農中橋下的石頭墩里,拉出你的流血的肉體,你的破碎的頭,你的模糊的臉,你已沒有呼吸。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那是一個夏夜。弟弟拉著我的手。你還穿著我的裙子。我總是和你合穿衣裳。“姨老太啊,你這個虧,吃得太大了。”父親拉你的時候,說出這句話。媽媽不許我們哭。這時候,是不可以哭的。媽媽說。
 
  后來呢?后來你到我的夢里來。穿著黑大衣,扣著紅綢子。默默陪我走,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回家啦。我家在田里。我的夢醒了。那盆仙人掌再也沒人給它澆水。十幾年了,它活了快有二十年了。有一年家里拆老房子,我們才又想起它。它仍然活著。沒有水的日子里,它把根伸到水泥里,在自己身體里破出了好幾個洞。它進行著一部分的自殺,只為另一部分的繼續。
 
  小姨娘,當你把仙人掌活成一個寓言。平原是你的墳墓,我也是。
 
  合歡
 
  多么幸運,能讓我哭出來的事物,很小的時候,便已遇到。像一把柔軟的羽扇,在初夏的風里輕翕,粉紅又輕軟。落英浮在靜靜的水面上,一動不動。深深地打動了年幼卻癡迷的心。你這么美為什么會在這里。
 
  認識并擁有全天下的野草花,卻在一個剛剛懂事的年紀里遇見你。你震動了我的世界,我卻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從哪里來,什么時候,為什么,有很久了嗎,為什么之前我都看不到。這些,我都來不及思考。我只是,一個勁兒地眩暈,被你美呆,恍惚不知所在,失去言語。

  此刻,我想起你,還是忍不住想要輕輕哭泣。我有千言萬語要寫給你,寫給你貂蟬一般的顏色,寫給你的歲月安好溫柔貞靜。想起你,像是誤入宮廷紛爭的絕色女子,在流年暗轉韶華已逝的一瞬,想起自己不知所蹤的心上人,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沒有誰告訴我你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合歡這個名字,自然而然地來到我的腦海里,仿佛如有天啟。你的名字,像一場風,吹過我的心底,徐徐喚醒沉睡的記憶。合歡,這就是你的名字。你一直在意識里等我。合歡,合歡,我輕輕地喚你,如喚一個前世的夢。
 
  開在小溪溝邊的樹上,真是美如云霞啊。乳白外淡淡地暈出桃紅,細細的花絲,輕如絨毛。白是乳白,紅是桃紅。的確是一個美人。臉頰上擦了粉,含羞帶嬌。你開在樹上的日子,風也沒得了。一周身,全是靜。靜得好像花朵兒上的細絲絨在輕輕搖,輕輕抖。空氣里有看不見的細翅膀在扇。其實,什么都沒有,只是一片靜。你在靜靜的時間里停靠,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貂蟬一樣的花絲,落在水面兒上,隨著水波晃。就在樹下,并不流走。小池塘的水,只求現世安穩,溫柔而多情,沒有一丁點兒花自飄零水自流的意思。你即使落了,依然有淡然處之的寧靜,像是回到了歸宿。合歡啊,你的美,如昨天晚上剛剛做過,今天早上卻想不起來的一個夢。讓我忘掉了要去追問,你從何處來啊。
 
  我喜歡你。這是我的秘密,一個羞于告訴別人的秘密。我情愿一個人望著你。在遠遠的地方,感覺著你。你是一種女性的樹,開花就像新娘子上轎。我不愿告訴別人。更不愿別人多注意你,哪怕只有一眼。我身邊的人都是睜眼瞎,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你,也不與我談論。一心一意愛你,遠遠地望你,癡癡為你發呆,任憑世界被你震動,如夢如幻,只有我。時間和光,都翕動出合歡花絲一般的細漣漪。
 
  直到成年之后,我才鼓起勇氣,細細查看你的樹葉。你的樹葉,細細小小,乖得可憐。到了晚間,便如含羞草受了觸碰一般,對對相擁,合閉起來。據說你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也有人叫你夜合花。就連《救荒本草》,也把你寫為夜合樹,說你“嫩葉味甘,可煠食。”
 舜是一個英明的領袖。他死在南巡路上的倉梧。作為他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在愛人死去之后遍尋湘江,終不得見。她們終日痛哭,泣血而亡。人們發現,她們的精魄與舜合二為一,長成合歡。這當然是一個傳說了。我不相信,這么美,且天真的花朵,和離別有關。合歡的美,不能承受任何一種人類的情感。即使,它是死別。以及,死而復生。這些情感,都太繁復沉重了。渲染在合歡的身上,會削弱它的美,和純粹。
 
  公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作為如玉美人,你擁有公子們眾多的愛慕。嵇康、白居易、納蘭性德、謝遜……這世上眾多的公子都被你迷倒,為你癡狂。“雨晴夜合玲瓏日,萬枝香裊紅絲拂”,就連溫家的公子溫飛卿,本過著花間派密麗秾艷的日子,也要為你寫一首《菩薩蠻》,讓你來連接愛情里的花間閑夢。
 
  他們給你寫的情書,我已替你一一過目。有些人寫你是為了寫自己,有些人愛自己甚過愛你,不要也罷。有一闕題為《早春》的詞,甚合你貌:
 
  “三春過了,看庭西兩樹,參差花影。妙手仙姝織錦繡,細品恍惚如夢。脈脈抽丹,纖纖鋪翠,風韻由天定。堪稱英秀,為何嘗遍清冷。最愛朵朵團團,葉間枝上,曳曳因風動。縷縷朝隨紅日展,燃盡朱顏誰省。可嘆風流,終成憔悴,無限凄涼境。有情明月,夜闌還照香徑。”

  這是一個叫謝遜的小伙寫的,宋朝人。我替你做主,留下它的前半闕吧。
 
  這世上所有別的花朵,最后都成了我的姐姐。我們的感情,最后都變成了親情。我待她們,一如親人。熟悉,體己,卻不愛慕。唯獨對于你,我飽含了終身的愛情。她們都是我的姐姐,只有你還是我的寵妃。 合歡,我想,這世上愛你的人,最后都愛不過我。我對你的愛,不是溫公子那種花間派,而是純粹的夢幻派。
 
  也有很多非夢派的人愛著你。他們的愛,總是從實用主義來出發。比如明朝人李時珍、謝肇淛。比如,公子嵇康。比如宋朝蘇頌。他們愛你,就像病人愛醫藥,饑民愛食物。李時珍你千萬不要搭理他。他是一個苦大仇深的老頭,根本就不懂你。他愛你是因為你的花和皮。他要你“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久服,輕身明目”。宋人蘇頌則把你的合歡皮當作自己食療的主角,曰:“今汴洛間皆有之,人家多植于庭除間,木似梧桐,枝甚柔弱。葉似皂角,極細而繁密,互相交接。每一風來,輒自相解了,不相牽綴。采皮及葉用,不拘時月。”嵇康也是自私的,你不要被他一個魏晉南北朝名士的名頭所迷惑。他甚至寫了一篇非常有名的《養生論》,在里面提到了你的養生功能。
 
  至于什么《子母秘錄》、《神農本草經》、《本草便讀》,他們的作者你也一律不要相。最惡劣,就數謝肇淛,在《五雜俎》里把你的皮與花用鹽水腌漬了三四天,然后洗凈泡茶,喝干抹凈。還洋洋得意,稱道“絕不俗”。 合歡啊,擦亮你的花朵,堅起你的心志,對這種采花大盜,躲得越遠越好。
 
  和謝肇淛同樣惡劣的,還有他的同朝人高濂。高濂在《遵生八箋》中記載著合歡花酒,說合歡花與皮可以浸酒。導致清人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安排寶玉獻殷勤,給林黛玉喝了一口合歡花酒。當時情形如下:
 
  黛玉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喝口燒酒。”寶玉忙道:“有燒酒。”便令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我告訴你,合歡。黛玉如果是我妹妹,我要打死她。這么作,天天要人哄。男人心底里的那點愛,都會被她消磨掉。是個男人最后都會吃不消。哭來哭去,有人哄的時候是一種小資的情調,沒人哄的時候就是一個笑話。但是,合歡,黛玉的這口酒,給她喝我贊成。如果,制成酒是你的宿命,那么就給黛玉喝下吧。她配。
 
  合歡,你放心。我和他們都不同。我愛你,不把你當醫藥,不把你當食物。不會用鹽來漬你,不會用酒來泡你。我愛你,只是想要為你哭一場,不為了什么。我的哭,和所有別的哭都不同。合歡,我為你,哭一哭,就平靜。哭一哭,就快樂。
 
  流年暗轉,韶華易逝。為什么你沒有以前美了,不再帶給我心動的感覺,不再讓人憐惜。如今見你,你亦只懨懨開在城市公園河邊的枝頭,身旁的流水不再多情溫柔。你像失寵的妃子流落在沉沉的霧霾里,走不動路,笑不出聲,抬不起眉。
 
  合歡,美人在后宮不可以承受朝政的侵蝕。我也不要你在這世俗人間,承受食物和醫藥的責任。我只要,你還是你,不識宮廷手腕,不受民間疾苦,一世天真浪漫。所有帝王家的威嚴和手腕,傾軋和背叛,權謀和陰暗,我都會替你承受。所有民間百姓的顛沛流離,疾苦饑荒,我都心甘情愿,全部替你承受。你是陪我輕輕哭泣的花朵,輕搖在枝頭不可觸摸的夢。你要你,只負責美,只負責夢。
 
  臘 梅   
                                       
  我在小院的角落坐下來。鋪一張紙,用了整整一年。又等一個月,臘梅從我的紙上生出來。天慢慢變陰,光緩緩變暗,季節徐徐變深。臘梅緩慢的出生,在一年最深的日子里。在小院的一角,也在云上。
 
  在枝頭醒來,穿過了幾場旖旎變幻又暗香撲鼻的夢。從眉頭緊鎖,到舒展漫漶,臘梅的小模樣,刻在窗前的剪紙上。雪還未趕來,酒還未溫好。柴屋頂上的茅草,將將覆上最后一個葉片。風正在吹著,從遠處吹到近處,從院外吹到院里,從門口吹到角落,從枝頭吹到根部,從花苞吹到花蕾,一直吹到坐著的人聽見臘梅“嘭”地一聲,輕輕綻放。光把自己凝結在臘梅薄如蟬翼的花瓣上,吹彈可破。
 
  下雪的人,正在把雪當作酒和夢一般地醞釀。持盅飲月色和炭火烹茶的人,正在同時出生。提燈籠的人,正在世界的另一面打更。趕路的人,正在趕路。張燈結彩的人,正要起床。臘梅在這時候醒來。萬物也開始醒來。蠟質的眼睛睜開來,萬物回應以光。冷香的小腰貓一貓,黃色的暗香散出來。有香味的回聲繚繞在世界的空無之處。
 
  什么言語都沒有。臘梅的姿態,照亮了雪白的世界。冬日蕭索,枝條靜寂。它想要說出的話,黝黑的樹枝已經替著說了。不想說出的話,我會聽雪去說。
 
  臘梅倚在小院的角落,等一場雪的到來。正如春天的夜晚,人在有月亮的樹下,等一個吻落下來。冬天最深的時候,有人院子里站起來走過門前。看見枝頭的臘梅開得正艷。雪從天空飄下來的時候,人正在想起一年里經歷的那些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是誰的心一疼,雪花便落了下來。雪是一種古典的事物,是一種和臘梅有關的事物。雪可以證明臘梅的芬芳,美艷。臘梅的美艷和所有別的花朵都不一樣。那是一種清奇的風姿。一株臘梅和另一株也不一樣。臘梅天天都在暗夜里思量自己的模樣,該怎樣生長才能長出自己的樣子。臘梅沒有來的時候,無數個夜里都在思量,要怎樣才能避開那么多其它的花苞,長成自己獨特的模樣。每一片花瓣都在進行這樣的考量。無數個的夜晚,它們苦苦地積蓄,苦苦地堅持。香味、光,以及一個花苞膨脹開來的力量。
 
  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臘梅。一朵臘梅和另一朵,完全不一樣。每一朵臘梅都有自己的模樣,跟別的臘梅不一樣。每一朵臘梅都在夜里偷偷鉚勁兒。并且四處打量。如何才能長成跟別人不同的模樣。它們小心翼翼,避開別人長成自己。每一朵臘梅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模樣,并且對自己與別的花朵不一樣的地方心知肚明。臘梅精通于生長的藝術,要長成什么樣子,怎樣才能長成自己的樣子,它們無比明確并且全力以赴。人卻傻傻地分辨不出它們的區別。人也不明白一朵臘梅,為什么會跟別的臘梅不一樣。就像光,人也分不清楚。光很明白地知道自己是什么,叫什么名字,振幅有多大,波度有多長。人卻什么都不知道。一束光和另一束光有什么不一樣嗎,人統統把它們叫做,光。
 
  人一直在光里,迎接臘梅的到來。臘梅來的時候,人變得很像神。他們對待神祇一樣地對待著臘梅。他們鋪展開心底的積雪云,以肅穆和夢幻兼具的心情,準備下一場雪來迎接臘梅的到來。他們在尋找一個下雪的人。讓這個人把雪下在臘梅的夢里,不斷地加厚和重疊,世界的白色和干凈,卻不落下一個腳印。在雪還未到的一些夜里,人一直月亮一樣醒著,用月光尋找這個下雪的人。他把雪下在臘梅的夢里,和所有人的夢里,從不留下自己的腳印。

  雪是在臘梅來了之后就開始動身的。雪動身一般是黃昏的時候。好大一場雪啊,走到萬物純凈,發出回聲的時刻正好到達了臘梅的枝頭。第二天早晨,大雪封門。人推開虛掩的柴扉,看見一院子的雪,和空無。霽后的陽光照耀在雪上。清澈地晃著人的眼睛。炭火烹茶的人趕到了,有燈盞的人也關閉了體內的燈盞,昨晚在另一面打更的人也已經醒來。同臘梅一起,在雪后陽光下醒來真好啊。臘梅是院子的客人,雪是臘梅的客人。它們在無主的院子里,反客為主,進行著光和香氣的清歡,旁若無人。
 
  一些人在雪里趕路。浮動在慢慢的雪里,成為一個符號。不知道是因為急于回家,還是因為急于見到臘梅。夜晚的時候,大月亮如約來臨。月光與雪,交相輝映,發出清冽的回音。風把掛著月亮的梅枝,吹得影影綽綽,旁枝逸出,有斜有橫。有人在臘梅的舞姿里喝酒,有人在喝月色。更多人,在尋找自己和臘梅的相似之處。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一些人趕回來陪臘梅跳完了舞,就開始寫詩。“冷艷清香受雪知,雨中誰把蠟為衣”這是謝翱。“色輕花更艷,體弱香自永”這是陳師道。著名的朦朧詩派掌門人李商隱也被時尚圈帶了一把節奏,寫下“知訪寒梅過野塘”的詩句。 就連蠻夷之人耶律楚材,也為臘梅夢過遺,他說:“冰姿夢里慕姚黃,滴蠟凝酥別樣妝。”蘇家的學生晁補之,還曾經做出用老婆的奩匣寄臘梅的蠢事:“詩報蠟梅開最先,小奩分寄雪中妍。”他的同門黃庭堅,家里沒有臘梅,但是一個叫張仲謀的人那里有。黃庭堅厚著臉皮去乞討,說:“聞君寺后野梅發,香蜜染成宮樣黃。”
 
  就連宰相王安石,陪臘梅跳完了舞也不忘寫一首詩獻殷勤:“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卻因此而引發一場無謂的爭論,這是寫給他的臘梅呢,還是寫給他的梅花呢。畢竟兩個人都是他的心頭好。爭論一直相持到明朝。這時有一個叫李時珍的人出來說話了。他在《本草綱目》里宣稱:“此物本非梅類,因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似蜜蠟,故得此名。”還有一些在路上來不及趕回的人,比如王維。就只能寫一封信,交給信差。信里問:“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坊間開始傳聞浸臘梅花瓶水,飲之能毒人。說臘梅的果實就是土巴豆:“其實謂之土巴豆,有大毒。”《救荒本草》有說:“花可食。”意思是說,臘梅的花可以吃。但是誰會舍得吃臘梅花呀?!但是也說不定呀,也許就有那種不憐美色的饕鬄之徒呢。這時李時珍又出來官宣了,他說:“花解暑生津,殊未敢信。”一句話,嚇退了一群色膽包天的饕鬄之徒。
 
  我已經在小院的一角坐了下來。紙已經鋪好,天已經變暗。臘梅正在出生。雪正在路上。萬物,準備了充沛的光線,用以對即將醒來的事物進行回應。只聽得,“嘭”的一聲響,一朵花在雪白的中心,輕輕綻放。
 
  楝樹                       
 
  他們沒告訴我,就把楝樹剎倒了。我像自己被砍了一只手一樣的難過。我坐在前院,一個人。想象他們使短鍬用力剎在楝樹根上的樣子,我哭了。到底他們剎了多少次,在它的根上?一棵樹跌倒了,再也爬不起來。只留下一個坑。很快這個坑也會被新的泥土填滿。仿佛這棵樹,從沒在院落里長過。即使是根全都被剎斷,這棵樹也不肯倒下。他們用粗壯的麻繩,纏在它滿是皺褶的身上。幾個人站一邊,往另一邊推。一隊人站在遠處,牽著麻繩,使勁地拖。“一二三,嗨喲!嗨喲!”我聽見他們打號子的聲音,像被誰在心上打了一拳,又麻又酸楚。

  我想起爸爸給我說過殺牛的事。說到最后,爸爸的心充滿了憐憫和柔情。我也為牛滴了幾滴眼淚。為什么輪到樹身上的時候,爸爸就沒有了對牛的那種憐憫和柔情呢。唉!一棵樹,怎么可能不生來就是為了被打成家具呢?我不想告訴爸爸,他砍掉了從小陪我長大的樹,我也感覺到疼痛。
 
  “看!你這棵比馬愛華的壯!”媽媽指著我的楝樹,告訴我。馬愛華是我的小姑姑,我爸爸最小的妹妹。我的楝樹是我生下來那年爸爸栽在大門口,馬愛華的楝樹不懂是誰栽的,反正歸她就是了。為什么我爸爸姓李,小姑姑卻姓馬呢?這是我再大些的時候才會懂得的事。這會兒,我是不懂得這些的。我只知道,我有一棵楝樹,長在我家大門口,它很高,很壯,很美。奶奶家大門口有兩棵楝樹。其中一棵是馬愛華的,不肯長,不壯。而馬愛華還寶貝得不得了,不許我媽媽把曬衣繩扣在她的樹上。
 
  我的楝樹高高的,筆筆直。有腿子把粗了,黑色的樹皮,泛著青光。“九楝三桑一棵槐,要用黃楊轉世來。”爸爸這樣跟我講,是說楝樹成材快。它確實很快,媽媽把晾衣繩扣在它身上,繩子都陷進去了。不過,媽媽每年都會解開繩子重新扣,她也知道寶貝我的樹。
 
  一個人,一棵樹,真奇妙呀。正好那一年我出生,正好我爸爸栽了一棵樹。正好我學會了自己吃飯,正好它張開了自己的樹蔭。我坐在我的樹的樹蔭下,紫色的細碎的楝花,落下來不聲不響,飄在空中,慢悠悠的,好像時間停在了空中。楝花落在我的頭發上,落在地上,好聞得不得了,又是這么的安靜,夢一樣。生長,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楝花飄砌。蔌蔌清香細。梅雨過,萍風起。修竹畔,疏簾里。歌余塵拂扇,舞罷風掀袂。人散后,一鉤淡月天如水。”長大以后,我讀到這首詞,覺得有前兩句,就夠了。“楝花飄砌。蔌蔌清香細。”多么安靜,多么緩慢。至于梅雨和萍風,歌余和舞罷,人散和淡月,統統和楝樹無關。那是謝風塵一生的事物。
 
  細丫會赤腳爬樹,馬愛華也會。可是我不敢。她們教我,腳上套著稻草繩,盤在樹上,一點一點地往上挪,終于給我盤上去了!我坐在樹杈上,從高處望著地下,感覺真奇妙。樹枝丫晃啊晃,媽媽擔心我要摔下來,我覺得我不會。慢慢地,我也會赤腳爬樹啦!往手上吐一口痰,兩只手一挫,兩只腳一夾,小猴子一樣。
 
  “楝樹頭上曬真經。”爸爸又對我說著這樣的話。真經為什么要曬?為什么曬在楝樹頭上?爸爸不回答我這些問題,只給我講唐僧取經的事。他說如來佛給唐僧的經,一開始的沒有字。后來又給了有字的經,被沙和尚挑散了,弄濕了。在楝樹頭上曬干的。取經的事,我不懂。我喜歡孫悟空。孫悟空有武功,沙和尚太老實了。
 
  我上學堂了。我的樹,有碗口般大了。漸漸地有盤子般粗了。我學會了害羞,盤樹的事便不大作了。并且愛哭,他們叫我鳳仙花。樹身上的皮又糙又皴。馬愛華在她的樹上刻了一個男生的名字。她學習不好,留了兩次級。我沒有名字可刻,而且我也不舍得。學校里讓我們打楝樹果,說是勤工儉學。楝樹果大拇指甲大小,黃色的,不能吃,會吐。爸爸說,老師要我們交楝樹果,是想擒錢,賣給做肥皂的人。我不管這些事,只管拿蛇皮袋撿,爸爸負責拿長竹竿打。
 
  小學畢業我考了全豐利區第一。我的楝樹,樹蔭現在有幾個篩子那么大,蓋住了整個場院。家里在前院起了新房,我還是在樹蔭下午覺。睡完一個暑假,我去豐利中學念書了。一個星期回一天。打這開始,我就沒多少時間注意我的樹。不注意不等于心里沒有。
 
  我師范畢業了,沒能如愿繼續念書,國家分配我回鄉下,做小學老師。這是十九歲時候的事。媽媽不再跟我說:“看!你的楝樹多么壯!”
 
  我的楝樹真的很壯了,它特別肯長,身上的皮裂了很多口子,打一張桌子綽綽有余。爸爸喊來舅舅說要伐掉這棵樹的時候,根本早就忘記,它是我的樹。這種事我怎么好跟爸爸說?我是小學老師了,早就不好說這樣的事。我想要一張書櫥,媽媽給我去木匠家買了。楝樹他們說不想給我用,因為楝樹叫苦楝,是苦的。
 
  我很不想他們伐樹。寧愿家里沒桌子。也寧愿自己沒書櫥。可他們還是把它剎倒了。我的心,很疼。除了疼,我也沒別的辦法。畢竟我都已經工作了。我不好意思跟爸爸撒嬌,說我的樹就讓它一直長著吧!掉了幾滴淚,寫了一首詩,我在漸漸忘掉這件事。冬天的時候,別人家的楝樹站在田野上,遠遠望去,像一株大盆景。這時,我想起爸爸說過的“楝樹頭上曬真經”的事。楝樹的樹冠,很美,很勻稱,能夠曬得住書。要是別的樹,恐怕就曬不住了。
 
  舅舅把楝樹打成了桌子,放在明間屋。來人,吃茶,講經,談淡話兒,都在這張桌上。我有時會繞行,有時卻靠近,仿佛它并未死去,也不曾離開,能感受它活著的氣息。摸它的紋理,像摸一個親昵的人皮膚。一棵樹倒下了,一張桌子站起來。有時還是那棵樹,有時卻只是一張桌子。
 
  幾十年過去了,它如今是我父母的飯桌。我回去的時候,也坐它吃飯。少年時候的那些傷心感覺,早就淡了,沒了。我再不會寫詩,更不會為一棵樹寫詩。而且,從前的那些詩,也都找不著了,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也許,這只是表面的現象罷了。我還是不能夠忘掉,陪我長大的事物。常常在夢里見到它。夢是不會騙人的。夢比白天更忠實。四月來過了,波光細碎。楝樹開了一樹的紫花,在屋頂上。把我的夢照得紫暈流蘇,云蒸霞蔚,像仙境一樣輕盈,快樂。我哭了。
 
  一個人和一棵樹的情分,白天沒了,就續到了夢里。楝樹是陪我長大的事物,開花卻在遙遠的枝頭。很多年后,我在夢里看清它的模樣,美得令人心碎。那么細,那么碎,淡紫深紫的,適合做一件改良的旗袍裙,也適合入詞。
 
  “江南江北,自初春至首夏,二十四番風信,梅花最先,楝花居后。楝花開時,就要入夏了。”我讀著別人寫的文章,滿是自己的惆悵。
 
  桃
 
  桃花的靜,先是開了一朵,然后漫山遍野。它們都靜出美來了,這是怎樣的一種靜。春風十里,她來,她在,一周身的人間,便全是歲月靜好。桃花的靜,不是不動。桃的花瓣明凈輕盈翕動,照見人的臉顏,和姿影。粉色系的少女心,清澈天真,坦然懸掛在一棵樹的枝頭。陽光熙熙,發出甜蜜的顫抖,一朵朵的美艷不可方物。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這話是胡蘭成說的。事情一旦和張愛玲家的這個老胡有了牽扯,就立刻變得諂媚起來,還有點滑稽。但對桃花他也許是真的懂。我是不想調侃桃花的。這對桃花不公平。事實上,我一開始就是想要調侃桃花,好讓人以為我是別出心裁。但是桃花懲罰了我,我寫不下去。后來,我放下傲慢和輕佻,老老實實,歸順于桃花的美,立刻就妥貼了起來。桃花的美,收服了一顆時時想要作妖但是又壞得不夠徹底的心。
 
  桃花當然是一種高顏值的花朵,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卻偏偏要依靠才華,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花朵界的蘇東坡。說起來你別不信,它真是一種有力量的花。有些植物,終其一生都在拼著死命把自己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開花這一樁事情上。等到春事爛漫到一塌糊涂的時候,好了,嬌媚艷麗的花朵是開出來了,力氣也用完了。它這一生,立刻就進行到了荼蘼,再也沒有力氣結出果子來。嬌媚的花朵大抵如此。桃花不是這樣的。它開完了花,仍然憋著勁頭一路狂奔,往結果的路上趕。到了夏天的時候,豐盛的果實掛滿枝頭。桃花的力量堅持不懈,從開花到結果,從春天到夏天,始終如一。
 
  詩經在《周南•桃夭》里盡情表達了對桃花夭夭的愛慕,把它灼灼的花、蕡蕡的果、蓁蓁的葉,挨個贊了個遍,最后還和宜室宜家掛上了鉤,開“千古詞賦詠美人之祖”,實乃挺桃派鼻祖。“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我愛這這朗朗上口的干凈句子,聲音里隱約著桃花的影姿,一些人生的小喜悅。更心疼這個“宜”字,女子為家室甘愿的付出,全部委婉在這個字的姿態里,又辛勞,又甜蜜。這是一種怎樣的滋養啊,一個人已無聲無息地化掉,細膩、恰切地融進家室里。男人用什么來呼應這個“宜”字啊,我想來想去,勉強只有一個“懂”字,別的他們都不配。
 
  事物一旦帶上了功利的色彩,美就會被削弱。但是桃花就沒有。桃花的美并沒有被力量削弱,它結出果實的力量并沒有遮蓋它在春天開花的美,我們被桃花的燦爛美艷迷醉,也享受著桃子的甜美豐肥。這真是一個神跡。就像蘇東坡,既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也是蘇黃米蔡“宋四家”,然后還寫豪放詞。你當然可以據此就認為桃花是花朵界的蘇東坡,又或者說蘇東坡是才子界的桃花朵。只要蘇東坡和桃花沒什么問題,我也就肯定沒問題。
 
  從《桃夭》開始,中國人開啟了對桃花現象級的贊美。桃花,這兩個字,就是美這件事本身,在中國人心中望梅止渴般的存在。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在各種詩詞戲劇里被桃花的美打動過春天的心扉。曹植、蘇軾、溫庭筠、袁枚、白居易、李賀、崔護、唐伯虎,一大波的詩句正在向桃花逼近……就連隱逸派的神仙陶淵明也覺得,假如一個武陵郡的漁夫隱居,非得有桃花不可。桃花在的地方,才能不染塵埃。“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多么美的仙境! 到了后來,幾乎所有的中國愛情都和桃花有了聯系。孔尚任寫《桃花扇》,要安排桃花扇做李香君的定情信物。曹雪芹寫《紅樓夢》,要安排林黛玉去葬花,葬的就是桃花瓣,還要讓賈寶玉哥哥知曉參加,和相愛的人一起做無用的事,這就是愛情。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偷看過一本武俠小說,梁羽生寫的《萍蹤俠影》,云蕾在桃花林下練劍的畫面,已經成為我審美世界里胎記一般的存在。人到中年,我仍然以為云蕾是中國最美的女子,張丹楓是世上最癡狂的公子俠客。至今念念不忘,找來重讀一遍,卻沒有了初讀時候的那種況味,幼學如深漆的影響真是不得了的事。那時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瓊瑤三毛還沒有流行,金庸古龍也沒有出名,正是梁羽生笑傲江湖的時代。封閉的家長們視這些野路子的書為猛虎野獸,我爸爸買一本這樣的書自己看,竟然還許我偷看。

  桃花的美,已經成為一種深層次的文化積淀,根植在中國人的潛意識里,是中國古典文學里背景一樣存在的典故。我看過一篇有趣的學術報告,里面說,中國的成語總數約有三萬七千多條,其中有八百多條以植物為組成內容,共使用大概一百二十種植物名稱。而這些植物成語中,出現最多的植物,是桃。挺桃派也好,反桃派也罷,你首先得承認桃花的美,后面你所做的一切才有意義,無非就是臣服或者起義。而這一切,都說明你曾經歸順過。
 
  桃花這么美。所以贊美桃花就沒什么意思了,為了證明自己是有天賦的人,很多良心不好的家伙選擇了起義。大概是從宋朝開始,桃花的負面新聞漸漸多了起來,它變成了“妖客”。明朝人更是“桃價不堪與牡丹作奴”,以娼妓喻之。今人對桃花多有不公,他們把有些不堪的感情,叫做爛桃花。瞎子們給人算命,說到婚姻的時候,就問桃花運有沒有來。
 
  作為最宜室宜家的花朵,桃花從上古時期一路走來,卻遭受了你們如此輕佻的戲謔,這真的好嗎?桃花的內心受到了一萬點暴擊,但是對此對此不置一詞。它仍然在每一個人間的青年必須戀愛成家的日子里準時回到人間。
 
  作為一個有良心的人,和他們一起參加到這個起義的隊伍,我不忍。但是,同時作為一個有風骨的人,繼續對桃花進行贊美,我不屑。
 
  那么,我該怎么辦呢?

  作者簡介:

  低眉,江蘇如東人。寫詩,寫散文,也寫過小說。不穿袈裟,紙上修行。專欄作家,全國報紙副刊優秀專欄一等獎獲得者。出版散文集兩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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