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網(wǎng)

首頁 > 散文 > 正文

云落陰山外

云落陰山外
 
作者:劉惠春
 
  陰山是草原上龐大的事物,它隔絕和延伸著母親對這世界所有的想象。
 
  巨大的山體,從東至西綿延千里,站在草原的哪個地方,都能看到它。它的冷峻它的磅礴,讓看到的人,沉默不語,讓離開的人,想起來就會流淚。
 
  草原上的蒙古人把陰山叫“達蘭喀喇”,意思是七十個黑山頭,其中一個黑山頭叫潮格山,母親出生的地方就叫潮格旗。
 
  草原太大了,母親一年都見不上幾個人。要過好長的一段時間,才會有一輛賣東西的馬車來,車上裝著鹽、糖、磚茶,還有很多母親從沒見過的稀罕玩意,車輪發(fā)出的聲音讓附近的草都震動起來,在風(fēng)中唰唰地搖擺,母親從夢中驚醒,飛快地跑出去追車子。可是,每一次,她都只能落寞地看著車子遠去。
 
  放羊的時候,母親站在坡頂上,看著遙遠又切近的陰山,就會生出一個念頭,去山外看看,她不想像草原上的很多人一樣,一輩子都沒有去過山外。母親不會知道,一過陰山,她的腳步就無法停下來了,最后,只能越走越遠,陰山遠成了一個夢境。
 
  母親說起這些的時候,人是笑著的,只是她很少說她自己,她說的更多的是草地上的羊羔子,夜晚的星星,天上的云朵,還有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海子,蒙古人不吃魚,海子里的魚快樂的會跳到岸上的草叢里。母親說,她真想再在海子邊的紅柳下面坐那么一小會兒,再看看那些魚。我答應(yīng)她,等她好起來,就帶她回草原,去找海子,去看魚。母親看著我,眼神茫然,她說,我走不動了。
 
  從母親的草原,到父親的楊家河,到我出生的蘇海圖,那么長的路,母親走不動了。
 
  對于一個一生都在不斷失去的人來說,草原,是母親光陰耗盡之后微茫的念想。她離草原太遠了,離人間的事也遠了,她已經(jīng)沒有水分了,她身體里的青草,羊羔,海子,紛紛離開了她,她變成了一個脆弱無助的老太太。每一日,每一日,陷入深思默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孤獨會有那么深,像黑暗一樣深,像海水一樣深。
 
  母親去后,我決定去一次母親的草原。我以為,這樣,也許能夠再次回到母親的身邊。
 
  穿越陰山的時候,天已近黑。
 
  進山的公路是傍著山體沿著河槽修建的。路下面的寬闊河槽叫達拉蓋溝,陰山里這樣的溝有好多條,這些溝,雨大時常有山洪泄溢而下,天旱了,就干涸見底。早些年,人們就是沿著溝進出,大水一來,路就中斷了。書上說,陰山上有著豐富的水系和大片的森林,“匈奴西邊諸侯作穹廬及車,皆仰此山木材?!爆F(xiàn)在,這一切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
 
  穿行在陰山間,兩邊的山高而險,遮蔽了太陽,只覺得一片迫人的涼氣在四下里浮動。山石間草木甚少,偶爾的,會有一群羊從坡上慢慢走下來,荒草間一群啄食的鳥雀,立刻遠遠地飛去,沒有留下痕跡。
 
  我是第一次進陰山,但我并不覺得陰山陌生,在我的認知體系里,陰山從來不是一座地理的山,它是一個存在,一個概念,一個固化的標(biāo)簽,書本賦予我太多先入之見的陰山。陰山的影子,東與西,那樣長的一列,發(fā)生過多少事情??!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想象就會同時展開,眾多的歷史片斷和詩詞先于風(fēng)景涌到眼前。
 
  蒙恬,霍去病,冒頓單于,高適,岑參,王昌齡,高闕塞,受降城,雞鹿塞……,一個個名字,就是一段段拉鋸般的歷史。
 
  山邊荒野處,鐵片、箭鏃、陶片,隨處可見,但我不想寫下這些,關(guān)于狼煙,關(guān)于馬蹄,關(guān)于每一個朝代的興與衰。時間在這里是不可靠的,傳說,詩詞,記憶,也是不可靠的,只有人是真實的,來到這里的人,死在這里的人,留在這里的人,無法分清他們是什么樣的人,在龐雜的歷史面前,他們都是異鄉(xiāng)人。
 
  過了陰山,太陽完全落了下去。
 
  身上覺得涼涼的,抬起頭,一彎月亮掛在陰山邊,彎彎的鐵鉤,閃著冷芒。
 
  這彎月亮,像一面殘缺的鏡子,帶來了某個夜晚。
 
  母親坐著馬車,穿著簇新衣服,出發(fā)迎接她的命運。草原上的女兒都將承受這樣的命運,伙伴一樣的小狗,抱過的羊羔子,它們和親人們站在一起,在遠遠的身后看著她,嫁到他鄉(xiāng)。
 
  陰山上空,月亮也看著母親。月亮知曉每個人的命運,它的光芒就是一種悲傷的訴說,但人們聽不懂它的悲憫,也看不懂它的圓缺。
 
  母親聽見了山外的河流在響,空氣里的味道也好像有了一些改變,帶著一絲溫潤潮濕的甜美,這讓母親悲傷的呼吸順暢起來。遠處,一片乳白色的煙霧四處彌漫,陰山的褶皺迷失在蒙蒙的煙霧中。月光像大雪一樣,漫天而落,母親卻一點也不感覺到冷,那些煙霧向外飄散著奇異的溫暖,春天一般的虛幻,羊毛一樣的暖和。
 
  月亮跟著母親,母親向前走,向前走,從一片月光走到另一片月光,那些明亮的光如同鏡子一樣,照著母親的臉。母親怎么能忘記這樣的月光呢,人在光里走著,像是會一直走到光的盡頭。
 
  出陰山的路很長很長,月亮搭在山尖上,一只空蕩蕩的船在海一樣的黑暗中飄著,海那么大,這單薄的小船能走到哪里呢?
 
  陰山上的月亮還在,消失的是母親的笑容。
 
  是什么,竟使她遺忘掉了這一輪月亮?
 
  兵營里拼命喘息的人,也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匈奴出兵打仗,滿月時行動,月虧之時則按兵不動。“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一輪滿月升了起來,像一只紅色的眼睛,流著絕望的眼淚。月光的味道里,有血的腥味,鐵的銹味,淚的咸味,一些人騎馬,一些人揮劍,一些人嘶喊,一些人被刺穿,那些掙扎著倒下的身影在月光下,如此清晰。
 
  每一個人都不過是想堅持著活下去,回鄉(xiāng)的夢遙遠而清晰,而他們是一群斷魂的人。
 
  陰山邊的月亮一直照著,孤孤地照著,月亮自己的孤獨,卻讓黑暗中所有的事物,不再感到孤獨。游蕩在異鄉(xiāng)的靈魂,孤獨的靈魂,沉默的靈魂,在夜里會飄浮起來。孤寒的人們望不見音塵斷絕之外的故鄉(xiāng),只看得見陰山的大雪,白草,飛掠而過的胡馬。他們慢慢在陰山的月光里,長成了樹,長成了花,長成了蟲子,長成了青草。
 
  月亮看著千百年前的人,看著母親,看著我,看著這所有掙扎在人世的命,這所有被時間忽視、損害和拋棄的人。它伸出手掌,輕輕拂著每一片顫抖的身體,每一張悲傷的臉,像一張水銀的網(wǎng),兜住了每一個人的夢。
 
  異鄉(xiāng)的魂靈,在月光中,獲得了幸福和安寧。
 
  清晨,遠處的薄霧稍一消散,陰山就顯露出來。
 
  北部草原,和陰山南邊的河套農(nóng)田完全不同,視線沒有一絲阻隔,可以一直延伸到廣闊遼遠的盡頭,絕對不會有什么事物把視線突然折斷。風(fēng)從遼遠的北部高原上刮來,帶著陌生的味道,浩大、空虛的藍色輕風(fēng)吹拂著,天空是壓迫,草地是壓迫,人像一個紙片一樣,整個變得輕而空,仿佛隨時會飛上天空,隨風(fēng)而逝。
 
  視野里終于有了動靜,有馬群從遠處輕跑過來,它們穿越公路時,鬃毛被風(fēng)吹得直豎起來,在高廣的蒼穹下向前飄動,然后遠去,像草地上快速移動的深色云朵。
 
  我的視線久久久久不想收回。
 
  母親住過的老房子已經(jīng)消失了,只剩下牛糞餅圍成的一大片院墻。廢棄的水井下邊,是用巨大的膠皮輪胎剖開的飲水槽,槽里面積著半寸的沙石。我用力按著那水井,只有空洞的回響。
 
  我向遠處走去,母親曾經(jīng)天天趕著羊去那邊的山里,她說,山里長著小野果,還有高高的紅柳和竹箕。
 
  小路還在,白得發(fā)亮,從山上蜿蜒而去。山坡上有一座碎石壘的敖包,是母親說過的烏蘭敖包。因為山是紅色的,敖包上的碎石大多是紅色的,所以,當(dāng)?shù)厝司桶阉袨跆m敖包。我摸著那些粗礪的石頭,不知道哪塊是母親曾經(jīng)放上去的。按照蒙古人的習(xí)慣,我也四下里尋找石頭放在敖包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兩塊光潤的石頭,是白色的,瑪瑙一樣。我把它們鄭重地放在敖包上,瑩白的色澤在一片暗紅中很是醒目,我相信,我永遠都會在敖包中找得到它們。
 
  按母親的講述,海子就在山坡后面。母親喜歡這個海子,羊群也喜歡,它們一到海子邊,就會停下來,不肯向前走了。海子并不大,但海子四周卻有眾多旺盛的生命,魚,水鳥,蝴蝶,各種不知名的蟲子發(fā)出的聲音,像一場盛大的聚會。
 
  一個春天,母親突然掉進這片海子里,母親沒有說過原因,也許那片海子讓母親看到了自己,她向水中的自己伸出手去。沒有人來救母親,只有羊群焦急的咩咩聲,母親在水中起伏,草原春天的湖水像刀子,割著她的臉。母親怎么上的岸,她已經(jīng)忘掉了,她只記得湖水的冰冷,那冰冷,終生被母親攜帶。晚年的母親,總是說冷,穿得多么厚,都覺得冷,也許她覺得自己又掉進了那片冰冷的海子里。
 
  我沒有找到母親說的海子,沒有魚,沒有水鳥,沒有蝴蝶。
 
  四周是空曠的草場,平坦得如同從未經(jīng)歷過悲傷。
   
  海子像是母親的一個幻覺。
 
  一群羊從遠處走來。
 
  童年時,母親述說過的草原上的事物,只有羊羔子是我最感興趣的,因為母親抱著我的時候,總會說,真乖噢,像頭羊羔子。
 
  剛出生的羊羔,身上濕漉漉的,羊媽媽卻死了。母親抱著小羊羔,暖和著它,喂養(yǎng)它,他們一起玩耍,一起長大。還有那些羊媽媽,在爬冰臥雪的冬天,替母親抵擋著風(fēng)寒。春夏之交的時候,就要剪羊毛了,綿羊剪羊毛,山羊撓羊絨。那么多繁重的活計,母親卻從來不覺得累。
 
  羊,是存在于母親記憶里的不多的溫暖事物,它們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講述里。
 
  我看著這些羊,像看著一個童年的夢。
 
  草場的網(wǎng)圍欄內(nèi),有一只牙白色的羊停了下來,它望著我,眼神悲傷,恍若一個安靜的囚徒。冰冷的鐵絲網(wǎng)隔開了羊和我,細密結(jié)實的圍欄,有著整齊的菱形花紋,旁邊是一座高大的盤成圓形的鐵絲,它們還會圍向更大的地方。
 
  這只羊是被羊群離棄的,還是獨自要留下,沒有人知道。天邊一層一層遠去的云朵,像是離去的羊群,慢慢地都看不見了。秋草也向著天邊而去,天地之間,空曠四野,只有這一只羊在看著我。
 
  我看著這只羊,像看到十歲的母親,她的破舊衣衫在草原上飄動,這樣一個鮮明的意象,突兀而來的缺席感,緊緊籠罩了我。
 
  我想在空曠無人的草原上奔跑,想大聲哭泣。
 
  泛黃的茅草在風(fēng)中發(fā)出極長極硬的聲音,細細的,不絕于縷,像針尖,一下一下扎在人的心上。這些茅草就是母親說的竹箕吧。秋天的風(fēng),從它們中間穿過,它們吃力地搖晃著身體,多么像滿頭無能為力的白發(fā)。
 
  我在竹箕叢中坐了下來,一只鳥兒落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好奇地看著我,向我面前跳了兩步。突然,又一聲鳥鳴響起,像是警告,或者呼喚,這只鳥兒迅速飛走了,那是它的母親吧。我想起童年的許多時候,母親一看不到我,就開始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就和這只鳥兒一樣,聽話地回到她身邊。這樣的聯(lián)想讓我想笑,卻只有悲傷涌上來。
 
  高高的竹箕將我與周遭的世界隔絕開來,這種隔絕讓我的感官緊緊地、全部地集中在一起,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洶涌而來,就像我曾經(jīng)來過這里。那些埋藏在我身體里的密碼,此刻,開始解碼,開始顯露。
 
  闊大的草原變成了有形的語言,變成了熟悉的氣味和觸覺,在四周浮現(xiàn)。那些細微的東西,處于記憶邊緣的東西,都來自母親的講述,但從童年起就深深地刻入了我的心里,此刻,在我毫無覺察間,它們鋪天蓋地地涌到我面前,像許多纖細的火苗,撲拉拉地燃燒起來。這一刻,我真正感覺到我是母親的延續(xù),母親的血在我體內(nèi)涌動,是母親,把我和一片巨大的陌生連接。
 
  無邊的靜寂中,一切都在慢慢遠去,只留下穿過耳邊的風(fēng)聲,飄過頭頂?shù)脑贫洌瑹o處不在的草香,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困惑從我的心上一點一點落下,根脈從來不會因為時空而斷絕。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恍惚間,聽到了母親羽毛一樣輕的呼吸,我在青草的唰唰聲里,等待母親起身,朝我走來。
 
  草原上的溫度低了下來,天要黑了。
 
  房子周圍的楊樹葉子嘩嘩地落著,不停地落著,它們在埋葬時間。
 
  草原在黑暗中湮滅無蹤,我躺在黑暗里,懷想母親曾經(jīng)有過的心情,那些曲折的光陰。
 
  越過陰山,母親在河套平原楊家河邊的一個小村莊定居下來,那是父親的故鄉(xiāng)。
 
  陰山南部的河套平原,曾經(jīng)是紅柳竹箕,荊榛遍野的荒涼后套。私墾,放墾,雁行,桔槔取水,王爺?shù)?,公主菜園地,王同春,楊滿倉,一群又一群的人奔赴到這片沃野,尋找著無數(shù)新的可能。
 
  那是另外的一些異鄉(xiāng)人。
 
  他們在荒野上到處開渠,或者騎馬,或者步行,走得遠了,到了晚上都趕不回來。茫茫夜色下的千里河套,神秘莫測,行在其中,人會隨時被吞沒。天上的星辰,彼此之間的距離是那么遙遠,分散得又是那么遼闊,讓天空看起來像和大地一樣散開,無法聚攏。只有月亮,只剩月亮,月光在陰山頂上漫游,在荒野里漫游,月光之下散溢著人的浮影。每隔兩里,就有一根掛著馬燈的木桿子插在地上,四野的高低起伏在一排排幽暗的燈下,隱約可見。人們走在光的暗影里,走在自己的命運中。他們安慰自己,走西口的人,就是風(fēng)中的沙蓬,哪里都能落腳。
 
  一道道的渠就這樣挖了出來,眾多的干渠,支渠,排干,血管一樣在荒野里縱橫交錯。
 
  渠挖到哪里,地就開到哪里。充沛的黃河水,在夜里,汩汩流動,拍打著異鄉(xiāng)人的夢。
 
  父親出生的時候,河套地區(qū)儼然一片田園,煙火明滅,人聲鼎沸。
 
  母親站在楊家河邊,站在曾經(jīng)向往過的山外,到處是青青的麥苗,到處是河流,到處是人,年輕的母親只覺得惶惑。離開了草原,母親就不再完整了,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要還能看見田野盡頭的陰山,看見陰山上面飄浮的云朵,母親就覺得心是定的。
 
  父親決定離開農(nóng)村,到遙遠的蘇海圖煤礦當(dāng)工人時,母親并不愿意,她不想去一個再也看不到陰山和青草的地方。
 
  她和父親說,后路是黑的,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父親說,后路是黑的,那就黑走,反正不能不走。
 
  那是父親說過的極具智慧的話。的確如此,世上的人,哪個人的后路不是黑的呢,哪個人不是梗著脖子向前走呢?
 
  母親只能繼續(xù)走,經(jīng)過黃河,經(jīng)過沙漠,一直走到賀蘭山下,從前阿拉善的和碩特牧場邊,就是蘇海圖的荒原了。
 
  這片荒涼的沒有人煙的地方,因為煤,聚集來更多的異鄉(xiāng)人,很多的人都來自母親沒有聽說過的地方。那些從五湖四海來的人啊,哪一個人沒有故鄉(xiāng)?
 
  在蘇海圖,陪伴過母親童年的事物,只剩下云朵。云朵是喜歡移動的事物,它們從來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可是,它們也從來都不會消失。云朵跟著母親,從草原來到楊家河,又從楊家河到蘇海圖,那些羊群一樣的云朵,從來沒有離開過母親。蘇海圖的荒原上,到處是高大煙囪,里面冒出的煤煙,看上去竟也像是一團團不斷涌現(xiàn)在天空的灰色云朵。
 
  春天的時候,我和母親去荒原深處拔沙蔥,撿柴火。那些云朵常常讓母親丟下手里的活計,看著天上的云朵,母親就覺得她和草原還沒有完全失散。母親說起她是個小姑娘時,常年穿著破爛的蒙古袍子,自己扎的辮子亂糟糟的,全是草屑,梳不開。放羊的時候,就躺在自己用紅柳搭的棚子下面,看天上的云。母親說,天上的那些云啊,每天都會出現(xiàn),就像天上也有個放羊的人,每天都會出來放牧它們。有它們在天上看著母親,母親就不覺得孤單了。
 
  母親講這些的時候,總會摸摸我的頭發(fā),我知道,我的頭發(fā)整齊,是因為我有一個母親,而母親沒有。她只是草原上一個愁苦的沒有人愛的孩子。
 
  蘇海圖秋天的風(fēng)里,看著天上的云朵,母親和我說,秋風(fēng)起,想親娘。
 
  母親說,個人的時間,個人活著。
 
  我想,母親說的是孤獨。母親離開了草原,就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而且終生也找不回來。她一路上所有的力氣,都是在與孤獨的對抗中,才生長出來的吧。她將草原背在心上,一直在走,不停在走,當(dāng)死亡的陰影逼近,她才終于安靜地沉于黑暗之中,讓自己回到草原。
 
  我在草原的夜晚,看到了一個終止。人的來與去,其實都是孤獨的,但與故鄉(xiāng)的離別與悲傷卻不僅僅是個體的,它是人類共通的體驗,與萬物相連,每個人都無法逃脫。
 
  秋草的味道從窗戶不斷地涌進來,浸入了我的身體、夢境。母親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身體和夢境終于達成了一致,夢境沒有離開身體,獨自去漫游。
 
  蘇海圖的荒原上,云朵從遠方慢慢地飄了過來,每一朵云上面,都坐著母親。
 
  刊于《草原》2021年第3期
 
  作者簡介
 
  劉惠春,蒙古族,出生于內(nèi)蒙古烏海市。作品散見《短篇小說》《作品》《草原》等刊物。出版散文集《我們像風(fēng)一樣活著》。
 
來源:草原
作者:劉惠春
https://mp.weixin.qq.com/s/vJTDFS0WUpcdF14ZxOn2TQ
 
 
主站蜘蛛池模板: 99热这里只有精品免费播放| 国模杨依粉嫩蝴蝶150P| 国产一区二区不卡| 久久久精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xxxxbbb| 最近中文电影在线| 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看| 亚洲一二区视频| 精品国产一二三区在线影院| 欧洲国产成人精品91铁牛tv| 国产精品久久99| 乱e伦有声小说| 高铁上要了很多次| 熟妇人妻不卡中文字幕| 天海翼黄色三级| 亚洲黄色高清视频| 99riav视频国产在线看| 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国产精品第100页| 亚洲www在线| 99er在线视频| 欧美成人免费全部观看天天性色 | zooslook欧美另类dogs| 精品一区二区久久久久久久网站| 女m室内被调教过程| 亚洲精品字幕在线观看| 56prom在线精品国产| 欧美午夜理伦三级理论三级| 国产成人精品怡红院在线观看| 亚洲欧美日韩高清中文在线| 一个人看的免费观看日本视频www| 男女无遮挡边摸边吃边做| 国产超碰人人模人人爽人人喊| 亚洲国产成人久久精品影视| 成人看片黄a在线观看| 无限资源日本免费2018| 全彩acg无翼乌| 95免费观看体验区视频| 最近中文字幕mv免费视频 | 另类视频区第一页| 99精品视频在线视频免费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