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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一把靈魂的鐵锨

    在所有的農具中,我對鐵锨最為鐘愛,似乎有著某種與生俱來的敬畏之情。
    你看,圓柔筆直的锨把,鋒利锃亮的锨頭,嚴絲合縫的榫接,無不彰顯著宇宙萬物的自然和諧。沉甸甸地握在手里,站在堅實厚重的土地上,頓時讓人感覺到沉穩剛健、信心百倍。
    幾年前,我想在剛搬好的小院內開墾出一片天地,讓自然走近我的身邊。當我準備將泥土翻動一下時,馬上就想到了沉睡在靈魂深處的鐵锨。我踏破鐵鞋東西南北找遍了幾幢樓房,哪里有它的蹤影?忽然感到悲哀,偌大的一座城市,竟然容不下一把鐵锨!城市只有喧囂和繁華,土生土長的鐵锨注定是它孤單、悲苦的棄兒。
    剛進城的那幾年,我很想帶著一把鐵锨進城。只有這樣,心里才會感到踏實。在鄉下,我常跟在父親的身后,看他用長滿老繭的雙手握著鐵锨翻地、鏟草、挖溝、擋堰,心里充滿了向往,總想擁有一把屬于自己的鐵锨。我把這種想法悄悄告訴了母親,沒過多久,一把寒光閃閃的鐵锨就傳到了我的肩頭。我感到無比的自豪,扛著 它,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似乎是走向站場的高傲的士兵。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將鐵锨遞到我手上時,只扔給我一句“學會用它”,然后轉身離開。這句擲地有聲的話語在我最為艱難的時候,成了至理箴言,激勵著我不斷前行。扛著鐵锨,倍感肩頭責任重大。在以后的歲月中,千百次跌倒,我就千百次站起!握著把鐵锨,人就會永遠站得筆直!
    人的一生中會長出很多叢生的雜草,有形的和無形的,這就需要用一把鋒利的鐵锨毅然決然地鏟掉。日益膨脹的私欲、潛滋暗長的惰性、隨波逐流的頹廢,這些穿行于城市大街小巷的流行風潮,不正需要每個人擁屬于自己的鐵锨嗎?
    我茫然地站在街頭,看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嘈雜預示著繁華,霧霾凸顯著發達。在物欲橫流的胡同巷口,我就像那把孤獨的鐵锨,踽踽獨行,流浪于城市的拂曉和暗夜中。
    坐擁書房,我細心地翻閱散發著淡淡墨香的書籍,試圖尋找出鐵锨的前世與今生。生于遠古,長在鄉村,跨越亙古歲月的鐵锨,到底承載著多少讓人蕩氣回腸的傳奇閱歷,只不過,它從未改變過穩重和堅實。忠誠地守衛在鄉村土地上的鐵锨自有他的精神品格與人生哲學,他張揚自我,從不愿被人侮辱和奴役,他遠離浮華的城 市,扎根于它摯愛著的大地,經風歷雨,洗盡鉛華,為的就是實現自我價值。
    路過一處游人雜沓的公園,一位老者正用鐵锨為一株銀杏樹苗培土。看 我驚詫地望著那把鐵锨,他微笑地遞過來。握在手里,有種悲酸涌入眼眶。坐在路旁的草叢間,我和老人攀談了許久。膝下無子,老伴早逝,生活艱辛,磨難重重,但老人硬生生地挺了過來。假如精神稍為倦怠,也許早已不在人世。目光炯炯的老人反復陳述著,陽光穿越樹枝,落下斑駁的光影,靜靜地映照著他那張古銅色的 臉。
    “你看,”他指給我,“正是靠著這把鐵锨,我從老家的菜地走到這座城市的公園里。”老人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轉身,微笑著走開了。
    鐵锨,老人,泥土;鄉村,老人,鐵锨。這三者構成了人世間最直接而又最復雜的邏輯關系,精神、執著、信念、理想,這就是鐵锨的稟性與品格。相信,只要你擁有了一把靈魂中的鐵锨,就能夠生活得踏實和幸福,你的生活將永遠陽光燦爛。
    沿著一條破舊的胡同往回走,眼前浮現的好像是我那頭發斑白的父親,他扛著一把鐵锨,正大踏步向我走來。身后霞光萬道映彩,織就人間最為絢麗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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