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命運將我拋棄到了一個曾經風起云涌的老革命根據地的山區縣城,我在那里生活工作了較長的一段時間,許多的人和事給我烙下了深深的印記,有些事至今在我的記憶深處縈徊。
那是一個冬日的早晨,這個山區縣城里濃密地鎖上了一層白霧,有的地方三米以遠就看不清人影了。我拎著一個小包去上班,突然間,身邊的人群飛也似地跑起來了,還高聲叫著,“快跑啊,看熱鬧去啊!”人們像是著了魔似的,奔跑著朝縣城的十字街涌去。我摸不著頭腦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人們跑起來了,有的人鞋子也跑掉了。到了縣城十字街,啊呀,到處都是人,臨街四角建筑的陽臺、窗戶上都擠滿了人。
街道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說是人山人海一點也不為過,把個并不寬闊的十字街擠得水泄不通。正街道上,干電喇叭高聲叫喊著,“注意紅綠燈!”“紅燈停,綠燈走!”“走路請走人行道!”“遵守交通規則,確保交通安全!”對這種狀態不滿的人也在那里埋怨著、嘟噥著,“過去多么好,盡搞些新名堂!”“錢多了,作妖怪!”......喇叭聲、埋怨聲、叫罵聲、車輛馬達聲、哭鬧聲、喧嘩聲,交織在一起。大街上,多輛摩托車橫躺在地上,有的還被碰得四分五裂,頭腳分離;有幾輛小車也被碰撞了,有的大燈被撞掉了,成了獨眼龍,被堵在大街上動彈不得,司機只能是干瞪眼;有幾個被碰擦受了點小傷的婦女干脆仰八叉躺在地上,邊哭著邊叫罵邊蹬腳。多個交警在大街上忙乎著,一個個滿頭大汗,狼狽不堪,有的帽子掉了,像漫畫中三毛的頭發一樣,撐在那里,頭上還冒著熱氣;有的斜皮帶垮下來了,吊在腰邊上晃蕩;有的外衣上的扣子也散開了,露出一些五顏六色的內衣來;有的被弄得滿頭大汗,干脆把外面的警服脫了,圍系在腰間。有幾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人站在人群中間嘟噥著:“真是冒名堂!活得不耐煩,好好的,硬要搞些新玩意!”“勞民傷財!”“搞卵鬼!”有幾個戴眼睛的年輕人聽了后憤憤不平: “你這是九斤老太!社會進步了,你們就看著不順眼!”“這搞得亂兮兮的,你還說是社會進步?真混賬!”“從獨輪車到兩輪車,再到三輪車,再到汽車,有了汽車,就有了公路,車輛多了,就有了交通規矩,有了紅綠燈,這都是社會進步,你怎么就看不到社會的發展呢?”“去你媽的,還要你在這里教訓老子,見你娘的鬼!滾你媽的蛋!”幾個半老頭模樣的人罵罵咧咧、憤憤不平地走開了。幾個年輕人望著他們的背影,透露出一種不屑和輕漠。此種現場景象,要是拍電影不需要導演,不需要演員,非常逼真,活靈活現。
再往大街上看去,那些維護秩序的交警一個個癱坐在地上,歪戴著帽子,喘著粗氣,流著大汗,大多把上衣解開了,一副垂頭喪氣、莫可奈何的模樣。那些被堵住的車輛都趴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進不得,退不出。看熱鬧的人似乎比先前少了一些,還在現場的若無其事地在空地上逛蕩著,有的在吞云吐霧,有的在磕著瓜子,有的圍在一起議論著什么,車輛再也不見增多,也不見減少。聽人們議論著,好像是后面要進城的車輛都被改道了,不經過這兒了。
平靜了一會兒,干電喇叭聲又響起來了:“請各位注意,今天是我們十字街紅綠燈開通運行第一天,大家有些不習慣,慢慢就會好起來了的。大家都看到了,剛才秩序有些混亂,主要是舊的習慣和現代的交通管理有些矛盾,有些沖突,這也是舊的習慣與現代文明的沖突,慢慢地,就會好起來了,大家就會習慣了。新的文明一定會替代舊的習慣的!”大街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雖然人群里還夾雜著不少的埋怨聲。
那些坐在地上的交警一個個又重新上崗了,著裝也稍微整理了一下,他們在說服著、指揮著車輛行人有序退出、疏散,用時不多,原堵得有些水泄不通、喧囂混亂的十字街,逐步在恢復她原本平靜有序的場景,大街四角陽臺上和窗戶里看熱鬧的人雖然少了,但能看得出,他們的臉上露出的是一種燦爛的笑容。
大霧雖然還沒有完全散去,太陽卻頑強地露出了笑臉,那金色的光芒涂抹在街道墻面上,灑在這冬日的大地上,顯得熠熠生輝;與之相對的另一邊墻面和街道上,陽光被樓房遮擋了,留下了半街陰影,輕紗似的薄霧還漂浮在半邊街道的上空。經過一陣喧囂之后,這里一切都在歸于平靜。再回過頭去,陽光正在清除街道上的陰影,涂上那飽含霞光的金輝。
這條十字街,是我上班時必經的一段路,天天過往,似乎這里再平淡不過了,今日所見,不禁心有所動,置身其中,產生無盡遐想......生活,看似在簡單地重復,卻又在劇烈地變動之中。這其間,既蘊含著自然法則的哲理,又閃爍著辯證法的光輝;有時,也會發生一些碰撞,有時會蕩起一些漣漪,但總是向著美好,向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