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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一                            
    
    春天,你的心腸好熱!
    你從世間最大的海洋走來,向世界上最大的陸地走去,不在乎強烈的海陸差異,笑望漸入云端的三大階梯,爬高山攀峻嶺,涉小溪趟大河,日夜兼程北上驅寒,平均每天都要步行25千米。
    你不是駕駛著來自太平洋的東南季風,乘坐著來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風嗎?兩個大洋的暖風洋洋灑灑地一飄,亞歐大陸不是立刻就被你染綠了嗎?怎么會又爬又攀那么地艱辛呢?后來我才發現,你每走一步,都要抗衡西伯利亞寒風的野蠻阻攔,有時甚至被兇猛的寒潮抽得左躲右閃連連敗退,身上臉上,傷痕累累。
天哪!你那看似溫柔的征程,竟是從層層血淚中堅韌穿過!
我忍不住想拉你過來歇一歇。
    可是,你急于解救被寒風鞭笞而痛苦呻吟的萬千生靈,你不肯休息一刻鐘。你每到一地,先扭斷寒風揮舞的長鞭,消融冰雪構建的牢獄,釋放被嚴冬關押的囚犯。你為囚犯的痛楚淚雨飛灑,伸出善良和溫柔去撫摸大地。春草綠了,春花紅了,大地上到處長滿了清新;春山嫩了,春水俏了,春樹上嘹亮著求愛的囀鳴。眨眼之間,一個生機盎然的生命世界,就新綠新綠地在你的產床上誕生了。
    你翩若驚鴻地悄然降落,花香怡心,鳥鳴悅耳。我欣然地看見,你著陸的姿勢是那么的輕靈優雅微醉人類。有一天,我忽然想養鳥了,想放飛一片春天的欲望,像樓群之間,振翮飛向藍天的鴿群。
所以,盡管你在拯救春草的同時也復活了大片的霉菌,你在綻放百花之后也茂盛了許多的荊榛,但是,我們還是不同意用消滅春天的辦法來消滅霉菌,用恢復冬天的辦法來凍死荊榛。 
 
 
    我原以為,蕭瑟霸占山川,蒼黃統治大地,都是因為草不盡職,樹不盡責,對無芽無花心安理得。所以,自然界也該組建獎懲執行局,迫使草木積極進取。
  你趴在樹枝上搖搖頭,爬上草葉兒擺擺手,打完啞語,依舊悄然前行,一路播撒春天的意向。
  嗬,真是好忙啊!昨天你揮一揮手,滿天的春光摟抱了大地;今天你揮一揮手,大地的歌吟唱出了春雨淅瀝。你頻頻揮手之間,溫柔的砍刀剁死了嚴寒的冬天,溫情的鑰匙打開了草木逃難的牢房,溫馨的春雨再把機會發放到每一棵植物的根系。最后,拿起光合作用那支魔幻彩筆,交給春風去寫意。
  機會來了,粉白藍黑從天而降,赤橙黃綠灑落山川。“向風卻是最先迎”的“金腰帶”金黃耀眼,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不似花叢似火堆”,“花開時節動京城”的百花王“國色天香”,“此花無日不春風”的“花中皇后”揮灑濃艷,“妍華麗茲晨”的芍藥如“紅云映日”,“清于芍藥釅于梅” 的“佛見笑” 在花事闌珊之際昂首怒放。就連花朵不過一枚硬幣大小的粉色野玫瑰,像星星一樣渺小的杏黃苦菜花,一串串耦合色的苜蓿花……也都當仁不讓,笑吐芬芳。
只幾天工夫,整個世界呀,就被你撫摸成了草海花濤。
  原來,草木不發芽,并非草木的罪過,是春天尚未到達,歸罪于草木不思進取,實在是冤情太大。只要公平地給足萌發滋長的條件,哪種顏色不想創造獨特的美麗?
原來,你認為第一責任者是你自己,首先你自己要摧毀嚴寒的冬天,解放創新者啊!——這個思路真正是清新而透徹!
  原來,你精通辯證的哲理呀,你的社會理想是百花異放。唯有異放,才有異彩紛呈,唯有異彩紛呈,春天的美麗才天下第一。
我忽然醒悟,那天你為什么會百般傷感。那次牡丹花燦爛地歡笑時,我說,那野玫瑰,苦菜花,薺菜花……就免了吧,你只要把“百花王”設定為標準答案,那滿世界不都是“國色天香”了嗎?
  話音剛落,你哭了,我親眼看見,那天清晨,遍地的鮮花全都淚珠滿面,凄哀的哭聲激蕩了太平洋的拍天巨浪:偌大的植物界只給一個標準答案,那是“只拘一格降花材”啊!
  那,還叫春天嗎?
  
  三
     
    春天,在這個世界上,就數你的品格最高尚了!
    在世人眼里,你從來都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天生的平等主義者。不管是走進生物界,還是君臨人類,你都像圣母一樣奉送同樣的滿面笑容:春光播撒均勻的溫柔,春雨奉送同等的慈愛。至于大樹參天,寸草鋪地,那是它們的基因密碼所致,不是你制造了不公平的競爭。總統理政,老農鋤草,那是他們的學識才能所致,不是你待人不平等。你向來認為人生而平等,這是天賦人權,神圣不可侵犯。制造不平等和特權,就侵犯了開心和樂觀。所以,你待人沒有絲毫的等級觀念,沒有勢利眼,不管他是大都市的極品高官,還是羊腸小道上的鄉間黎民,你都以同樣的鮮花去粲然笑對。春風得意的人也許滿不在意,但是心境沉郁的人受你一笑,他心里會立刻注滿明媚的春光,蕩漾起和暢的惠風。心事縱有千斤磐石般沉重,也會像一頁薄紙被春風吹落;苦惱縱有大海汪洋般浩淼,也會像一層薄露被太陽晾干。他們會感動得默默涌淚,模糊了雙眼。為你的眼里沒有貴賤尊卑之分,他們對視著彼此的淚光,舉起你贈送的那杯樂觀,一飲而盡。
    從此,他們生命的田野上,種滿了一望無際的笑聲。
    那無邊無際的笑容,正是你給全人類慷慨的饋贈啊!
    天底下,誰比得上你溫暖仁愛,平等樂觀啊?
    可你,真的是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嗎?
    我知道,不是的,寒風割破過你的臉,冰雪撕裂過你的肩,在嚴寒統治的時代,你也曾臉色鐵青,你也是掙扎著忍受著硬挺著,你嚼碎的欺辱和吞咽的痛苦都儲藏在冬天的眼睛里。但是,你終于聰慧地破譯了春暖的密碼,完成了心靈的掙扎,擦凈了滿臉的哭痕,跟陽光合開了一個釀酒廠。此后就開始,每天向世人贈送一杯樂觀。
    我明白了,春天的快樂,是和嚴冬血肉相搏的戰利品,而你血肉相搏所獲的快樂,卻也要平等地送與每一個世人分享。
你讓我雙淚長流!
    我想起了那位叫作貝多芬的音樂大師,世界不肯施舍給他一絲歡樂,他卻用澎湃的音符釀造了無數的歡樂灑向人間。
    春天,原來,那綠滿天涯的潺潺流水,美麗醉人的花香鳥語,就是你演奏的《歡樂頌》啊!
 
   四
 
    
    春天,你見過冬天出嫁嗎?
    昨天,我看見了,那么多人抬著她,她坐著轎子,卻始終板著冰雪的冷臉,不許世界鑼鼓喧天。有人說“出嫁的日子,搬上兩盆花吧,喜興。”她立刻橫眉立目,揮舞風刀霜劍,殺得周天寒徹。一盆潔白的百合,一盆鮮紅的牡丹,當即被送進太平房,蓋上了一張慘白的被單。
    冬天帶了幾份嫁妝,第一份是一把嚴寒刷子,一桶“瞬間枯黃”。她討厭五顏六色綠滿山川,每到一地,就先把人間刷成滿目蒼涼,花死草枯河湖凍僵。第二份嫁妝是沙塵暴,狂風肆虐,飛沙走石,抽得這個世界天昏地暗。
小姐脾氣夠暴的。
    是誰家小伙兒這么雙目失明,娶了個姑娘叫冬天? 
    春天,那天你可能正在旅行吧?無意中往東亞大陸瞥了一眼,發現那個小伙兒你認識,他的名字叫東方。東方是個好小伙兒啊,他不該這么倒霉遭殃。
    我第一回看見你生氣了,你步履輕盈地走近冬姑娘,溫柔地開導說:“你呀,唯一的優點就是熱愛自由,熱愛你自己的隨心所欲。你想刮風就刮風,你想凍冰就凍冰,你一自由,哪種鮮花都不敢高興。你這樣熱愛自由,愛得發瘋,可是,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熱愛自由嗎?世間有幾十萬種鮮花,哪一種不想燦爛地開放,哪一種不想創新這個世界?哪一種不想用創新來贏得高興,讓世人贊賞它的價值啊?可你根本不考慮每一個個體的欲望,只許你自由,不許它開放,逼得它們只能將期盼和怨恨在地下深藏。結果怎么樣?整個兒漫長的冬季,只有一種冰冷刺骨的鮮花滿天開放,嚇得大地臉色枯黃,你以為這樣你的美夢就能久長?”
    冬姑娘一聽,面色灰白,骨頭都酥了,原先無邊無際的冰天雪地,才三五天就抽搐成幾片兒蔫黃的薄雪。世人好開心哪,紛紛前來送禮,所有的骨灰盒上都寫著兩個同樣的黑體字:“殘冬!”
    冬姑娘做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噩夢,夢見從天上飄落一張雪白的死亡證明,嚴嚴實實地覆蓋了她的全部噩夢。 
    面對東方破敗的家庭,你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今天你出嫁,你要嫁給東方,重整東方家政。
    東方是多么的喜出望外啊!
    你沒有刻意地準備,嫁妝不過是隨身攜帶,卻件件都是東方最喜愛的東西。
    第一套嫁妝是溫柔和笑容,馨香而美麗,即便是遭遇冬姑娘那種惡人,你也還是溫柔地笑著,有話好好說;第二套嫁妝是善良和正義,永不憑空卷起沙塵暴,永遠讓鮮花眷戀綠意;第四套嫁妝是自由、生機和活力,你不但要讓東方好好生存,更鼓勵東方好好發展,讓東方的遠景像你一樣美麗。 
    出嫁這天,我看見,你剛一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就容光煥發裊裊婷婷,昭君一般光艷照人。你來到山腳,山色聳翠,像公主出嫁時那精心打理的云鬢;你來到湖邊,湖色晶瑩,清亮得像一面流云的梳妝鏡;你來到平原,花色繽紛,從繁華的都市斑斕到鄉間庭院。     這里繁榮了迎春牡丹,那里又熱鬧了山茶紅棉。自從你嫁到了東方,東方就開始變樣兒,這幾年已是綠滿山川萬花爛漫。
    我多么希望,等我娶妻的時候,別撞上“冬天”,她的人品性格也像“春天”!
    那我就抱上可愛的“春天”,騎上飛奔的快樂,到水草肥美的地方,高唱牧歌,去放牧開心和浪漫!
 
 
    春天,人都說你的性格最溫柔,從來不發脾氣。可我發現,不發脾氣不等于沒脾氣。那天,你看見冬天把所有的草木都欺負得遍地枯黃,還把魚蝦鱉蟹全鎖進冰封的河床,山川大地上,只有無邊的蕭條騎著呼嘯的寒風橫行霸道。你可真生氣了,你急調溫暖的春光來消滅寒冰,急派溫柔的春風來緝拿寒風,再派溫情的春雨來掃蕩蕭條,三大戰役一打完,我才發現,春姑娘原來是個叱咤風云的三軍總司令!
    太厲害了!
    哇——天藍啦,水亮啦,樹綠啦,花紅啦,魚游啦,鶯飛啦!綠草有幾十萬種,一直綠滿天涯;鮮花有幾十萬種,到處姹紫嫣紅;游魚有幾十萬種,河湖江海,錦鱗游泳;飛鳥有幾十萬種,鮮活了萬里藍空……無害的生命一旦恢復生機和活力,整個世界讓人耳目一新!
    喔——春天,你不是三軍總司令,你是地球上最偉大的創新大師啊!僅僅十天半個月,你就創新了那么多個“幾十萬”, 它們齊心合力,把枯黃、僵化、蕭條、死寂蕩滌一空,同時就創造了一個欣欣向榮的美麗世界啊!
太迷人了!
    我驚詫得目瞪口呆,你的創新效率和創新質量怎么那么高呢?
    我就一直想,想了三年,才恍然大悟:哦——樹,本來就想綠,花,本來就想紅,魚,本來就想游,鳥,本來就想飛……只因冬姑娘習慣性于蕭條死寂的思維定式,根本容不得綠色冒芽粉色開花,他們也就不敢張揚個性。但你發現創新的基因本來就內存于不甘消沉的生命體中,只要撤銷了冬姑娘的思維定勢,給創新的基因插上翱翔的翅膀,再給它一片自由飛翔的廣闊天空,那創新的的局面就會轟然頓開。
    而且,你從來不順著冬姑娘的思路前行,你對她的思路充滿了懷疑和突破,要么反其道而行之,要么另辟蹊徑,那你創新的成果當然就層出不窮啊!
    冬姑娘禁錮創造力,你卻解放創造力,僅僅一詞之差!
    一詞之差造成霄壤之別:冬姑娘的花園只有雪花獨放,而你的花園萬花爛漫!
    這是你每年舉辦一次的創新展覽,每一次的創新成果都是無邊的燦爛,每每讓我激動讓我震撼。你沒有任何文憑,尚且每年舉辦一次創新展覽,那我們每一個擁有高等文憑的人,不是更該以你為創新導師,學習你的創新智慧,擦亮自己的創新思維,栽培自己的創新果樹嗎?如果此生百年,連一個創新的成果都不結,創新的果樹上長滿了慚愧,那我們還有什么臉面再說熱愛春天呢?
    春姑娘,你給了我好大的啟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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