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狀元之鄉
郭松
多年前曾造訪蘇州,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水墨畫般的江南煙雨中,伴隨著小橋流水的溫情,人杰地靈的氤氳下,古往今來,智慧的蘇州人創造了博大精深、剛柔并濟、瑰麗婉約的蘇州文化。
從隋朝到清朝,蘇州出狀元60人,占全國狀元總數(600人)的10%。清朝出狀元26人,占全國狀元人數(114人)的22%。唯一一個連中“六元”的才子是蘇州人錢棨,唐朝歸氏家族36年出5個狀元(如歸仁紹、歸仁澤兄弟),清代彭定求、彭啟豐祖孫,潘世恩、潘祖蔭祖孫等家族,形成“狀元家族群”。
北宋景祐二年(1035年),范仲淹捐建蘇州府學,開創“左廟右學”格局,奠定官學基礎,北宋蘇州進士達159名。其設立的義莊、義學延續千年,保障貧寒子弟受教育機會。明代蘇州“補履先生”以修鞋為生,卻以錢換字、苦讀成癖;清代農民勞作后仍讀書,體現“尚智好學”的傳統。這種非功利的學習氛圍,成為文脈延續的關鍵。
清代紫陽書院作為“狀元搖籃”,匯聚名師與學術資源,形成“狀元—教授—新狀元”的循環。蘇州府學(今蘇州大學前身)培養出李政道、錢偉長等精英。蘇州經濟繁榮、戰禍較少,為教育提供物質基礎。清代學者馮桂芬稱“蘇學天下第一”,王鏊贊其“深廣鉅麗”。
蘇州將“崇文”作為精神之首,三元坊(紀念連中六元的錢棨)、狀元博物館(潘世恩故居)等遺跡,強化了“狀元之鄉”的集體記憶。截至今日,蘇州籍兩院院士105人,基礎教育領先全國。國學大師錢仲聯曾說這是“舉國無有”的現象;清代文學家汪琬曾夸贊蘇州特產有兩樣:一是梨園子弟,一是狀元。
蘇州之所以成為狀元之鄉,除了富庶之地提供的經濟條件外,北宋以后重文風氣以及府學縣學的普及,也為蘇州讀書人提供了教育條件及文化熏陶。在府學的基礎上設立的紫陽書院,是蘇州狀元的搖籃,也是進士的搖籃。這些人,考中狀元進士以后,有些出去當官了,有些不愿意當官,就回家來,一個著書立說,一個到書院教學,這就形成了良性循環,一個好的老師會教出好的學生。還有一個是文風,一個家族出了一個狀元、一個進士之后,讀書的風氣就傳承下來了。
現在說起蘇州,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或是精巧絕倫的蘇繡、熱氣騰騰的蘇式湯面、甜糯可口的梅花糕,又或是冠絕天下的蘇州園林。但如果要問古代人,清初的散文家汪琬會回答:“蘇產絕少,唯有二物”,一為梨園子弟,這其二呢,便是名揚天下的狀元了。徐珂也在《清稗類鈔》中說:“蘇州有三多,曰多狀元,曰多妾,曰多名妓。”并稱“鼎甲之盛莫盛于蘇州府”。
蘇州并非一開始就有“狀元之鄉”的美名,隋唐至北宋,由于政治中心在長安、洛陽、開封一線,也就是黃河沿岸,北方的狀元更多。南方的狀元超過北方,是從南宋開始的。靖康之變后,宋室南渡。趙構在應天府繼位(1127),改元為建炎,之后建炎三年(1129),到達最初的南渡目的地江寧,后改稱建康府,但完顏宗弼(兀術)很快就率領三路金軍南下,趙構又再次出逃。建炎四年(1130)完顏宗弼攻入臨安,趙構遁于海上,當年二月,宗弼因孤軍深入,聲稱“搜山檢海已畢”開始撤兵,但經此遭趙構再也不愿回建康,在紹興元年(1131)十一月,以紹興“漕運不繼”為由,移駕臨安,翌年正月十四日抵達臨安,最初稱為“行在”,至紹興八年(1138)才正式定為都城。這不僅改變了南宋的政治地理,更重塑了中國的文化版圖。
南宋初期,適逢戰亂,整個江南都處于動蕩之中,百廢待興,第一次省試是在紹興五年(1135),此時秦嶺淮河以北地區基本上處于金人的控制之中,南方狀元數量逐漸增加。整個南宋期間,蘇州出7個狀元,而在北宋的167年間,蘇州只出了一個狀元莫儔?(政和二年即1112年),后因降金遭貶?。這種數量上的差距,也和宋室南遷有關系。
除了政治原因,根本的還是中國經濟重心的南移。蘇州本就物產豐富,被稱為“魚米之鄉”,在西漢時期就是江東中心,相比于北方,少了許多戰亂的侵擾。隋朝大運河開通以來,南北經濟的交流逐漸頻繁,也就使本就富庶的蘇州更上一層樓。至唐朝,蘇州已是“甲郡標天下,環封極海濱;版圖十萬戶,兵籍五千人”。唐朝詩人白居易在蘇州任刺史時,曾留下許多描寫蘇州風物的詩篇,“十萬夫家供課稅,五千子弟守封疆”反映當時蘇州在全國經濟中的地位,在南宋時更有“蘇湖熟,天下足”的說法,可見蘇州的繁盛。元代鄭元祐在《僑吳集》中寫道:“惟東南富庶為天下最,若吳之賦入則又為東南最。”
明清時期,蘇州府繳納的稅糧占全國的十分之一,絲綢、棉布行銷四海,明人王锜在《寓圃雜記》中描述蘇州:“閭檐輻輳,萬瓦甃鱗,城隅濠股,亭館布列,略無隙地。輿馬張蓋,壺觴罍盒,交馳于通衢永巷中,光彩耀目。”這種持續的經濟繁榮,為文化教育的興盛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江南經濟的逐步起飛,使其成為人才的聚集地,也為蘇州文教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經濟基礎,百姓衣食無憂,也就追求起精神上的富足。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在這樣富庶的蘇州,紛紛筑起藏書樓,支持子孫后代考取功名,保障家族的政治經濟利益。
除卻堅實的物質經濟基礎,蘇州狀元的興盛也離不開源遠流長的重教風尚,《吳郡志》中記載,“其人君子尚禮”“道教隆洽,亦其風氣所尚也”,這種尚文重教的風氣歷經千年而不衰。北宋景祐元年(1034)范仲淹調任蘇州,在城南得到一塊名為“南園”的土地,據“堪輿師”說,若是在此處定居,子孫會科甲不斷、公卿輩出。范仲淹聽后說:我在這里安家,只有我一家富貴;不如在此建個學舍,讓吳中子弟都來接受教育,大家都富貴。他在這塊叫“南園”的土地上建起一座學校,這就是后來的蘇州府學。范仲淹請胡瑗為首任教席,確立因材施教的“安定教法”,首開東南興學之風,一批學者紛紛來蘇講學,一時盛況空前,“學者甚眾,登科者不絕”。
從宋至清,有20位狀元曾就讀于蘇州府學,蘇州府學也成為蘇州文運昌盛的象征。范仲淹不僅自己捐了地,還向朝廷建議重視辦學,認為“致治天下,必先崇學校,立師資,聚群材”,也是這種思想滋養了蘇州的文脈。除了官學,蘇州的私家教育也相當興盛。不管是在社會上還是在家庭中,蘇州處處浸潤著重學重教之風;這種風氣不僅影響了為科舉考試讀書的士人,也為蘇州催生出了一眾才女。
明清時期,蘇州涌現出大量閨秀詩人和畫家,“吳門多閨秀,如沈散花、汪玉軫、江碧珠等,俱能詩”,這些才女沒法像男子一樣考取功名,卻以深厚的文化素養,在家庭中持續產生影響。這些才女大多出身文化世家,她們出嫁前受到良好的教育,出嫁后將文化資源傳遞到其他家族,潛移默化地影響下一代。明清時期的蘇州狀元,有許多受到母親的悉心培養。如清代昆山徐元文“兄弟三鼎甲”,其母就是顧炎武五妹,父親遠游,兄弟三人的學習和教育都系于母親。又如乾隆五十五年(1790)的蘇州狀元石韞玉,出身普通的士紳家庭,父親常年在外遠游,他從小就跟隨母親讀書,出身于書香世家的母親每日親自督課,為他講經,正是這些閨閣教師,為蘇州狀元的成長提供了啟蒙。
除了經濟基礎和重教風氣外,影響蘇州出狀元的最大因素仍是科舉。說到底,狀元是通過科舉考試產生的,那么為了成為狀元,就要對科舉考試的內容和形式做到爛熟于心。在科舉考試的時代,古人也有自己的應試技巧。尤其是在明清兩代,八股成為科舉的定式,八股文寫得好不好決定學子的未來仕途。八股格式僵化,內容也限于四書五經,雖然常被詬病“錮智慧,壞心術,滋游手”,但也為應試發揮提供了空間。
在這種情況下,希望考取功名的蘇州士人也就重視八股文的學習和寫作,顧頡剛曾在《蘇州史志筆記》中說道:“蘇州地主家庭訓練子弟適應科舉制度之才能,其技術性在全國為最高。”歷史文化的積淀使蘇州出現了一批掌握八股文技巧的高手,這些人在金榜題名后又會被蘇州當地士族請來講學,傳授技藝,形成一種極其高效的應試教育體系和文化傳承機制。如明朝的王鏊和瞿景淳、清朝的韓菼都是蘇州人,這些都是當時八股寫作的大家,會引起當時士人的追捧。
除了考場上的發揮,官場上的聯絡也是不可少的。蘇州人不僅擅長科舉,更精于仕宦。明清兩代,蘇州進士1882人,這些科舉成功的家族通過姻親、師友、同鄉等關系相互聯系,形成龐大的官僚網絡。以著名的“蘇州狀元世家”為例,申時行家族與文震孟家族等多有聯姻。這種盤根錯節的關系,也為蘇州士人參加科舉提供了人脈資源和信息渠道。
明代八位蘇州狀元官至尚書、內閣輔臣,清代的蘇州狀元也有許多官至一二品大員。這種科舉與仕途的雙重成功,反過來又強化了蘇州在科舉競爭中的優勢,各方面條件使蘇州成為歷史上出狀元最多的地方。而今日的蘇州,雖然科舉已成歷史,但重教尚文的傳統仍在延續。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散文選刊》簽約作家,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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