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暖翼

 

作者：萬慧陽

 

乙巳年十月初十，熹微晨光穿透晨霧，鄰里微信群的提示音如檐下晨鳥啁啾，喚醒了筑城的冬日清晨。我與老伴懷揣著珍重與期許，初次加入貴陽盲人協會明貴跑團的志愿者行列，愿以雙手為視障朋友鋪就光路，共赴觀山湖公園的晨光之約。

小雪初霽，朝霧如紗籠著樓宇，又在晨風里漸次舒展。天色清明如洗，像是為這場特殊的相聚特意澄澈了穹蒼。七時三十分，觀山湖公園的暢吟亭旁已人影攢動，六十余位志愿者與視障朋友在此匯聚。寒暄聲、笑語聲、引導聲交織錯落，譜成一曲靈動的晨光交響。組織者分發的藍色標識服，如一雙雙無聲的羽翼，輕輕覆在肩頭。培訓時，“保持半個身位，用語言清晰描述路況”的叮嚀，似晨露滴落心湖，清澈而珍貴。我們反復練習引導手勢，指尖傳遞著“做可靠眼睛”的鄭重承諾。

我小心翼翼地為老伴整理好前印有“明貴跑團”后印有“志愿者”白字的短袖衫，藍底襯得字跡格外醒目。這不僅是一件衣裳，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在晨光里泛著溫暖的光。熱身人群中，一位滿頭銀發的志愿者蹲下身，布滿皺紋的手輕柔而熟練地為視障朋友系緊鞋帶，系罷又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膝蓋，那無聲的動作里，藏著“放心，有我在”的篤定。這一刻，我忽然讀懂了“以伴為光”的深意——那是黑暗中彼此照亮的溫度。

八時三十分，晨光已如泉涌般透徹，灑在湖面上碎成粼粼金輝。“出發！”組織者的話音如清鐘擊響，三十余名志愿者各自挽起視障朋友的手臂，隊伍如長龍蜿蜒而出。“以伴為光、明貴護航、攜手同行、奔向遠方”的口號聲聲相續，不是唇間的回響，而是心底涌出的暖流，在晨風中久久飄蕩。環觀山湖漫跑的路途上，“加油”聲此起彼伏，如風過林梢，清脆而綿長。

我引導的是二十四歲的小楊，他身姿挺拔如松，手掌溫暖而有力。起初我難免緊張，手臂不自覺僵硬，他卻輕聲安慰：“放松些，我們就像跳舞，你領，我隨。”一句話如晨光破霧，讓我豁然開朗。原來信任可以如此純粹——“前方有緩坡，我們放慢節奏”“好的，聽你的”，簡短對話如露珠滴落晨光，清冽又溫暖。

身旁的志愿者們正用語言編織風景。年輕姑娘輕聲描述“太陽從你右肩升起，暖得像母親的手。左邊湖面波光粼粼，是撒了一湖碎金。”視障朋友仰起臉，讓陽光吻過臉頰，嘴角漾開幸福的笑。中年志愿者笑著比喻：“前面是民族大聯歡廣場，大得能裝下整片天空。第九屆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運動會時，這里的歌聲能把云朵都吸引下來。”他的同伴朗聲笑答：“那我好像真聽見了當年的歌聲！”環湖濕地旁，清香浮動，志愿者細細描摹：“每年五月這里會綻滿荷花，野鴨在葉間嬉戲，像在玩捉迷藏呢。”

這些目不能及的風景，經由溫柔的語言，化作心底的光明。我忽然明白，我們不僅是陪跑者，更是心靈的畫師，用聲音為視障朋友勾勒出一幅鮮活的生命長卷。隊伍中，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傳遞溫暖：六十二歲的張阿姨輕聲提示全盲的老李“左轉啦，像跳交誼舞一樣跟著我”，聲音溫柔得能化開晨霜；初次參加活動的大學生小陳滿頭大汗，卻始終保持清晰的引導，休息時他說“給予比獲取更快樂”；一對志愿者夫妻默契配合，丈夫牽引跑者，妻子遞水擦汗，“這是我們結婚二十周年最有意義的紀念”；王會長的夫人每個周末都來陪伴丈夫，“我不是做志愿服務，是陪愛人看世界”，一句話道盡深沉的愛。

我身旁的小楊，二十四歲的人生有近二十載在黑暗中度過。鳳岡縣的水土養育了他挺拔的身姿，更賦予他堅韌的靈魂。四歲時先天性視網膜脫落關閉了他的世界，他卻從未向命運低頭：“只是看不見，又不是不能活。”為了這場奔跑，他天未亮便打車穿越半座城。他熟練掌握盲文、盲人手機與電腦，學會推拿按摩幫助他人，“我想讓大家知道，視障人士也能活得精彩”。隊伍中相互攙扶的郭先生與盧女士，都是中途失明，“我們看不見彼此，卻能聽見對方的心跳”，緩慢卻同步的腳步，詮釋著相濡以沫的深情。年近花甲的彭先生曾跑完昆明半程馬拉松，“跑步讓我重新找到自由，感覺自己在飛翔”，矯健的步伐里滿是對生活的熱愛。腿部有傷的王會長，在夫人與志愿者的陪伴下堅持健走，“我們不是跑給別人看，是跑給自己的心看”。

這些動人的身影，在晨光中織成一幅絢爛的畫卷。過往游人紛紛駐足，目光里沒有憐憫，只有由衷的敬重。一個小女孩好奇地問媽媽：“叔叔阿姨為什么拉著繩子？”母親溫柔回答：“因為他們在互相幫助，一起看世界呀。”湖風拂面，吹不散掌心相握的溫度，黑暗與光明的界限在此刻漸漸模糊——當心靈點亮心靈，每一步都在奔向光明的深處。

五公里的路程終至終點，暢吟亭旁，志愿者們遞水擦汗，默契如家人。小楊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讓我‘看見’了觀山湖的早晨。”我望見他無神的眼眸里，仿佛有星光在流動。組織者動情總結：“每一位志愿者都是一盞燈，千萬盞燈匯聚，就能照亮整個世界。”回程路上，老伴輕聲說：“原來我們是他們的眼睛，他們更是我們的鏡子。”

是啊，這些視障朋友用堅定的腳步告訴我們：生命的意義不在于看見什么，而在于感受什么；不在于擁有什么，而在于給予什么。當我們為他人點亮前路，也照亮了自己的心靈。

晨光漸熾，暖翼展翅。以伴為光，腳下有路，心中有光。人生的跑道上，我們都是彼此的明燈，在陪伴中成長，在奉獻中完成自我的升華——這便是志愿服務最深的真諦。

 

2025年11月30日于貴陽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