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題簽與合影

——懷念兒童文學大師、《小溪流》創始人金振林

 

作者：楊遠新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金振林老師會在2025年11月26日8時23分，這個明媚如春的冬日離開他深愛的世界。

他簽名贈送我和陳雙娥的三部大作，宛然三座山峰，矗立我的案頭。

第一部《金振林自選集》，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他在扉頁上用毛筆題簽：遠新、雙娥賢伉儷：更上層樓。金振林，二0二五人間四月天。

第二部《金振林回憶錄》，他在扉頁上題簽：遠新、雙娥賢伉儷：友情天長地久。金振林，二0二五人間四月天。

第三部《毛澤東VS蔣介石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他在扉頁上題簽：遠新、雙娥賢伉儷：友誼萬歲。金振林，二0二五人間四月天。

從他題簽的每一個字，無不蕩蕩流淌著他對生活的摯愛，對友誼的守護，對他人的尊重。

這其中還有一點非常特殊，據我與他幾十年師生交往所知，他題簽贈書，都是用的鋼筆、或簽字筆，他從不習書法，我也從沒見過他用毛筆。而這次卻一反往常，他用的是毛筆。其每筆，每劃，每個字，都與他的性格相符。足見他對學生的一片愛心。

萬萬沒有想到，這次題簽贈書成為我與他的最后一次見面。

此前的4月11日，我向他報告：我和陳雙娥即將從北京回長沙 。

他給我微信：遠新好！今天下午接受釆訪，我仍在康復中！你回來了第一個電話打給我！

4月12日16時38分，我和陳雙娥驅車從湘江西往湘江東，專程去府上看望他和周華珠老師。行至半途，陳雙娥說：你還是給金老師打個電話好些。我不想打，因為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在陳雙娥的堅持下，我撥通了他的電話，講明了意圖。這次通話2分54秒。他堅持不要我去，說不想讓我見到他狼狽的樣子。我只好尊重他的意見，半途折返。

剛剛掉轉車頭，立即接到他的微信：很不禮貌，因腳抽筋，無法入睡，剛進入夢鄉，你來電話，有些狼狽，請你原諒，反正回來了，早晚會相聚在一起！太高興了，向雙娥問安！再聯系。

我還沒來得及回復，又接到他發給我的微信：前段大病一場，身體每況愈下，不如從前了，多羨慕你還那么健康威武！

我回復：您好好休息，相聚時間再提前約定。

他立即語音回復：遠新啊，今天真是對不起呀，真是對不起，哎呀，我后悔的要死，我為什么不起來呢？慢慢起來就行了。我當時呢，還光了個頭。衣衫不整，再一個腳抽筋呢，中午睡覺，剛睡下就抽筋，當時呢，又困的要命。到了3點鐘左右才迷迷糊糊的，剛剛睡著，看到你的電話，我都不敢看你。因為我那個形象太老，又老又丑，你另外約一個時間來，很對不起啊！不過，我相信我的好朋友、好學生不會計較老師的，嗯，不禮貌啊！

他又語音表示：你下次來，先打電話給我，我到樓下迎接。

他又發微信：手發抖，字也寫不攏了，廉頗老矣！

我回復：您住的地方很好找，千萬不要下樓來接。下次上您家，我會出發之前給您打電話。您好好休息！

他回了一個表情：好！

4月13日15時36分，金振林給我發微信：我把你的手機告訴徐老師（注：徐老師即教授徐裕豪，周健明夫人、周立波長媳），她會打電話給你，她有些不適！星期二(十五號)我預約去中心醫院，如沒事上午就回，如有事，就留下住院打針，我實在怕進醫院，坐牢一樣。多羨慕你們平安健康！

我發微信安慰他：您別心急，靜心養病，很快就會恢復健康的！

他回復：謝謝你的吉言，但愿慢慢好起來！這幾年，我和我家有三次逢兇化吉，其中一次在老家遇車禍，我們的車子撞上寶馬，轉回原地，沒頂牛，否則車毀人亡，我僅斷了四根胸骨，祖宗保佑！想想都后怕！天允其年！

4月15日15時28分，金老師發給一條小視頻：“社區醫生暖心接力，《小溪流》創始人以書傳情。”他在視頻中說話中氣十足，我感到欣慰。

4月16日，我突接青島十大名人之一、著名作家楊志鵬先生的電話，說他家鄉陜西漢中市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我與他、與作家彭東明的捐書儀式，于是，我和陳雙娥趕往漢中市。

我倆還在返長的高鐵列車上，老家漢壽方面已經安排好了一場捐書活動，正值世界讀書日，不能改變。

我和陳雙娥驅車去漢壽，途中經過寧鄉服務區，駛入加油。金振林打電話給我。我不方便接聽。

加滿油，出站，我立即給他發微信：

我正在往漢壽的高速公路上，剛才加油，不能接電話。前天從漢中市回來的，等我從漢壽回來，請您二老和徐老師聚餐。

金老師連續回復三條微信：

不客氣！你們是遠客，我來請你們。徐老師和我倆都八十多了，已聚過兩次，目前的情況是，除了他們拍小視頻，與外界不大聯糸，華珠每天要用呼吸機，我也吃不得什么，基本上吃一餐中飯，早晚都是湯水。辣的東西不能進口，情況如此，不以人的意志為準，只有聽其自然吧。我建議，哪一天(你定)上午十點左右，你們到寒舍一聚，中午在此便飯，如何？

我回復：金老師，我從漢壽回長，再與您聯系確認

他再次告訴我去他家新居的路線，并一再表示：我到大門口馬路邊?你！車可停馬路邊。

我告訴他：由雙娥駕車接徐老師。

他說：好呀，請提前一天告訴我，另外，要考慮徐老師的近況，都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接著，他連發了幾幅徐裕豪教授和女兒周仰之博士在南縣捐書的照片，并把徐老師致他的微信轉發給我：

金老師你好，問華珠好！昨天我和女兒去南縣完成了捐贈健明書籍的活動，順利圓滿。特告。前些天我給遠新去過電話。也講到捐書的事，我聽力不好，他也許剛從外地回來事情多，我也聽不清他的聲音，沒有詳談。

我回復：我回去以后與徐老師聯系。

他又發給我作家峻青贈送他的兩幅畫。并告訴我：今天大順。夢寐以求的峻青字畫終于翻箱倒柜找出來了，驚喜不已！連同40多封信件，捐贈給峻青家鄉的博物館。金晨也同意。我給海洋市委劉書記去信，已批示，正在洽談中。當然我也有要求，出一本:峻青致《小溪流》創始人金振林的書，對誰都好，他們要申請一點錢。

他又發了《周仰之向南縣捐贈《柳林傳》系列書籍》的視頻給我。

4月27日17時24分，他發給我《湖南韶山滴水洞》的視頻。并附微信：為寫《毛澤東隱蹤之迷》，我在滴水洞住了一個月。書出版后印三百萬份，盜印者無數，九一年臺灣版，九二年日文版，……

4月29日，金老師告訴我：兩只眼睛的白內瘴都摘了，還我一個美好的世界。

我回復：太好了，祝您健康長壽！我在漢壽農村老家處理一些煩心的事。

他回復：你先忙，我養病，心心相映。

我說：我回到長沙就與您聯系。

他說：提前一天告之。

4月30日，金老師把他與兩位醫生的合影發給我。其精神狀態很好。

我回復：恢復得很好！

他說：一切順利！給她們送了自選集，一經傳開，反到成為名人。一笑！

我說：一經產生名人效應，什么事都會得到關照。

他說：你講對了。

5月4日12時18分，他發給我所在醫院寫的文章：《<小溪流>原主編金老重返清晰世界》。

5月11日14時14分，我在漢壽老家接他微信：住院從頭到腳，里里外外檢查了七天，只盼能打一針。老了，像一只破船，這兒堵了，那兒又漏了，哪一天遇上暴風雨，只好來世再見了！

我和陳雙娥立即決定，赴長沙看望他。

5月12日上午，我和陳雙娥要去醫院看望他，他不允，說是等輸液之后，回到家里，再約我相聚。直到傍晚8時許，他打電話給我，說是半小時后在小區大門口接我。

我和陳雙娥立即驅車，跨越湘江，來到瀏陽河南岸他居住的小區，此時已是華燈初上，隔老遠，我就看見他那熟悉的高大身軀，站立在小區大門口的燈柱下，朝我過來的方向眺望。與以往不同的是，他頭上戴了一頂有檐的帽子。

這時，他打給我電話：“我在大門口馬路邊等你！”又囑咐如何停車。

車未停穩，我推開車門，穿越數十米寬的大街，一邊呼喚“金老師”，一邊撲向他面前。他張開雙手迎向我，嘴里連聲喚：“遠新！遠新！我們終于見面了！”

我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都激動得流下了淚水。他說：“終于把你盼回來了。

他引領我和陳雙娥，走進電梯，登上31樓，房門敞開，我看見他夫人周華珠老師端坐在客廳沙發上，滿臉含笑，朝我們招手。我立即聯想起當年我們攀南岳祝融峰觀日出，登重慶歌樂山瞻仰渣滓洞，她身輕如燕，總是走在最前頭的情景。眼下卻因疾病所困，連站起身都很困難了。我暗自感嘆歲月殘忍，疾病無情。我大步上前，在她身邊坐下，兩雙手緊緊地相擁。陳雙娥拍攝下了這一鏡頭。

周華珠（右）與楊遠新合影

周華珠老師的侄女小劉一旁看到我們久別重逢的情景，也非常感動，主動為我們師生四人拍照。

金振林（右一）周華珠（右二）楊遠新（左一）陳雙娥（左二）合影

長時間的分別，盡管平日有微信聯系，一旦真正見面，仍然有說不完的話題。從《小溪流》創刊，到南岳兒童文學筆會；從《小溪流》全國少年征文大賽，到湖南首屆兒童文學評獎；從應地礦部邀請深入八閩大地采訪地質戰線英模，到參加中國作協主辦的南通春江筆會，多少趣事，多少友人，如長江的波濤，南岳的青松，說不完，道不盡。

我特別感念在《小溪流》工作的日子里，從他和謝璞、鄔朝祝、廖永銘幾位正副主編身上學到的高尚人品和寶貴知識。我一直珍藏著金老師為我在《小溪流》編輯部拍攝的一張工作照。我從手機相冊里翻出，遞給他看。

楊遠新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小溪流》編輯部工作照（拍攝：金振林）

他立即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那日，天清氣爽，他特意從家里帶了相機，給我拍攝了這張照片。

時間于不知不覺中飛過，好多話才開了個頭，已是夜深人靜，我考慮到金老師明天一早還要回醫院接受醫護人員查房，便起身告辭，并約定待徐裕豪教授從北京回到湖南，我們就一起聚餐。

相見時難別亦難。分手的那一刻，我拉著金振林老師的手，陳雙娥拉著周華珠老師的手，實在舍不得松開。過往只知道紙短情長，此刻真正感受到了時短情長。

真正到了握別的時候，我們又坐回到周華珠老師身邊，連續拍攝了幾張照片。

先是陳雙娥給我和金振林、周華珠夫婦拍攝合影。

接著是我給金振林、周華珠夫婦與陳雙娥拍攝合影。

我和陳雙娥跨出門時，周華珠老師坐在沙發上連連向我們揮手，一再叮囑，不要把門帶攏，她要目送我倆上電梯。

到了電梯門口，我要金老師止步，他卻高低不肯，兩手分別緊握我和陳雙娥的手，從31樓乘電梯到1 樓，還堅持不肯返回，一直送我倆到小區大門口。我要他返回，他仍然不肯，硬是送我倆過街道，送上小車。他才轉身往回走。

我擔心他的安全，趕緊鉆出車門，大步追上去，拉著他的手，送回到小區大門口。這時他感慨地說：“小楊！與你見面，我仿佛又回到了南岳兒童文學筆會的日子里。可惜時光不能重回！”

我看見他眼里閃動淚花。我張開雙手，他也張開雙手，兩雙男人的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任風從肩頭吹過，任水從身后流逝，誰也不忍松開。

擁抱易，分別難。盡管萬般不舍，但總有分別時。我從他肩膀上抬起頭，說了聲“再見”，便轉過身，穿過大街，一頭鉆進了路邊的小車里，淚水順著鼻溝，長流不止。

陳雙娥按下車窗，朝小區門口揮手。我看見金老師獨自站在燈柱下，朝我們不停地揮動雙手。我盯著那雙手，內心波涌浪翻，正是他那雙手，把我托舉進了百花盛開的兒童文學園地，正是他那雙手給我的長篇小說習作《歡笑的碧蓮河》《小甲魚的阿姨》《牛蛙大王》插上翅膀，飛向廣闊無垠的天地……（供圖/陳雙娥）

 

2025年11月27日夜初稿

2025年12月09日夜定稿

 

楊遠新、陳雙娥夫婦參觀中國工藝美術館合影（拍攝：謝柏梁）

 

[作者簡介]：

楊遠新，1953年生，漢壽縣人，1971年參加工作，1990年畢業于武漢大學作家班，文學學士學位，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屆理事，湖南省首屆公安文學藝術協會秘書長、湖南省公安文聯理事。曾擔任漢壽縣文化館《工農兵文藝》編輯、漢壽縣創作組創作員、漢壽縣文聯專干、寧鄉縣公安局黨委委員、副局長兼嚴打辦主任、湖南省《小溪流》編輯、《當代警察》編輯部主任、副總編、副編審、湖南省公安廳戶政管理處秘書科科長、人口與出入境管理局政治協理員、調研員、湖南省公安廳高級一級警長、三級警監。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理事、湖南省人口管理與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常務理事、常務副秘書長。已發表出版文學作品1800余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春柳湖》（全四部）《百變神探》《愛海恨涯》《東追西捕》《擬任廳長》《紅顏貪官》；中篇紀實小說《特區警官》《驚天牛案》；中篇紀實小說集《中國刑警大掃黑》《中國刑警在邊關》；長篇兒童小說《歡笑的碧蓮河》《險走洞庭湖》《霧過洞庭湖》《孤膽邱克》；中短篇兒童小說集《落空的晚宴》《今夜，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長篇報告文學《內地刑警與香港警方聯合大行動》《創造奇跡的人們》《奇人帥孟奇》《縣委書記的十五個日日夜夜》《天有巧云》《走進福山福水》等，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8卷880萬字《楊遠新文集》。作品曾獲國家圖書獎、公安部金盾文學獎首屆一等獎、二屆二等獎、三屆三等獎、四屆二等獎，文化部和全國婦聯等六部委聯合頒發的編輯獎、湖南省首屆文藝創作獎、湖南省首屆兒童文學獎等各類獎項58次。散文《我的祖母》被編入大學教材。《春柳湖》（全四部）入圍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