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逢大雪詩心澄明
作者:趙克云
合上詩卷時,窗外的天光已成一片鴿灰。方才讀到的那些句子,陸游的殘梅映雪,杜牧的梨花堆雪,錢時的清霜紅葉,蘇軾的橙黃橘綠,像一杯余暖未散的茶,還在心里溫存地蕩漾著。而讀到吳芾那一句“節物隨時變,斜陽一望中”時,目光不由得抬起,仿佛自己也置身于某個空闊的鄉間山居,讓暮色與思緒一同漫漶開來。
正是大雪節氣。古人的“大雪”,未必真有漫天飛雪,卻必有一種氣韻上的隆重與清寒。節物確乎是隨時而變了。城市聽不到更漏,季節的嬗遞便全寫在風物里。晨起推窗,寒氣有了分量,沉甸甸地撲面,不再是深秋那種輕薄的涼。風也改了脾性,刮過樓宇縫隙時帶著哨音,利落而堅決,把昨日枝頭最后幾片頑抗的葉子也清掃得干干凈凈。天地仿佛一位嚴謹的畫師,將盛夏的濃艷、深秋的斑斕一一洗去,只留下素淡的底子,好教霜、雪與寂靜來慢慢皴染。
這便想起吳芾眼里的“暮云重疊碧,遠樹淺深紅”來。此刻沒有斜陽,天色是勻凈的灰白,云層低垂,倒真像層層疊疊、待鋪展的素白宣紙。那“淺深紅”是尋不著了,取而代之的,是街道兩旁樹木清癯的枝椏,以炭筆般的線條,疏朗地分割著天空。色彩褪盡后,世界顯露出它的骨骼,一種洗盡鉛華、坦然而堅忍的線條之美。這大概便是“大雪”的筆意:它不尚鋪陳,只以留白與骨力取勝。
最縈懷的,還是那“菊色滋寒露,蘆花蕩晚風”。菊是尋常見不到了,但那“滋”字的意態卻還在,是陽臺那盆怯生生的水仙,在暖氣房里努力抽出的第一莖綠意;是菜市場婦人筐中,一棵棵敦實飽滿、帶著霜氣的白菜。生命以另一種更沉靜、更內斂的方式,在滋長著。至于蘆花,它化身千萬,成了路燈下疾旋的枯葉,成了行人呵出的一團團白氣,也成了遠方河灘上或許正飄搖的那一片蕭疏雪白的蘆花。晚風依舊在蕩,蕩過空枝,蕩過清冷的街角,讓整個季節都漾出一種空曠而寂寥的回響。
于是便懂了詩人那“一樽誰與共,獨立意無窮”的境地。這樣的節氣,這樣的暮色,最適合獨處。熱鬧是屬于盛夏與新春的,而大雪時節,天地正在沉靜沉思,人也該向內觀照。烹一壺熟普,看深紅濃郁的茶湯在杯中輕晃,暖意從掌心一寸寸蔓延開來。這“一樽”不必有酒,有茶,有一段無人攪擾的時光,便足矣。獨立并非孤寂,而是靈魂得以舒展的遼闊之境。在萬物收斂的寂靜里,思緒可以飄得很遠,去回想春日的第一聲鳥啼,夏夜的一場驟雨,或是某個秋天踩碎的滿地金黃落葉;也可以收得很近,只感受此刻呼吸的勻長,心跳的安穩,以及內心那一片被詩書與節氣滌蕩過的澄明。
歲月行至大雪,便有了些塵埃落定的意味。它不似立春的萌動,不似清明的清婉,也不似秋分的豐饒。它是一場莊嚴的沉淀,一次溫柔的重構。它將喧囂濾去,將色彩歸藏,讓世界回到最初的黑白分明,好叫你看清什么是生命的枝干,什么是時光的肌理。
夜的清寂漫過窗沿,茶煙早已散盡。詩卷合上,湖山居士的背影也緩緩淡入了他自己的暮色與時代。然而,那“獨立意無窮”的況味,卻并未隨他遠去,而是沉淀在這大雪時節的每一縷寒氣里,留予后人去體味印證。所謂古今相接,原不必是隔空對飲的幻景,而恰是今夜的我,讀罷他的詩句,抬眼望向同樣被節氣滌洗過的夜空時,心頭涌起的那一份與他一般無二的、清醒而豐盈的寂靜。這寂靜里有天地,有歲月,亦有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最深邃的懂得。
作者簡介:趙克云,筆名冬雪。山東萊西人,副研究館員。春泥詩社萊西分社顧問,齊魯文學社簽約作家,萊西市作家協會會員。熱愛文學,有作品發表于《大眾日報》《財經日報》《山東檔案》《山東工人日報》《華中文學》《山東建設報》《現代商貿工業》《當代生態農業》《祝你幸福》《青島都市報》《濰坊日報》《華夏詩歌新天地》《萊西文藝》。曾獲山東省好新聞一等獎,青島市二等獎等。喜歡旅游和攝影,通過旅游了解不同的文化和風土人情,用鏡頭記錄美好的瞬間。
青島春泥萊西詩社編輯 王開天 推送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純貴坊酒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