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蠶聲里的光陰甜釀

——《瓜果漫談》之二三

 

安玉琦  陳清江

 

布谷啼深樹，前村桑葚紅。——北宋·晁公溯

 

【引言】

 

曾記得，家前有片茂密的桑樹園。它大得似乎要接著天邊。那是我們童年的樂園，經常進入其中拾柴禾，挖野菜，撿鳥蛋，捉迷藏……當聽到布谷鳥啼鳴時，便急不可耐地鉆進桑園里，尋覓桑椹子，先是青澀，再橙紅，待到紫透時，便小心翼翼掐下一嘟嚕，迫不及待地丟進嘴里，頓時溫潤的液汁溢滿囗腔，一直甜到心里邊……

 

（一）

 

桑葚，從遙遠洪荒走來，卻有著不同凡響的頭銜。《詩經》里稱其“桑實”，簡凈如白描，卻讓人想起“食我桑黮，懷我好音”的的古老語境；寇宗奭在《本草衍義》里取名“桑棗”，點出它圓碩如棗的憨態，倒讓人生出“桑之未落，其葉沃若”的聯想；江南蠶鄉叫“烏椹”，一個“烏”字便泄了天機——那紫黑的果實，指尖輕觸便染上淡紫，像不小心蹭到了蠶娘染布的染料缸。這些名字串起來，恰如《蠶織圖》里的畫題，寥寥數字，便勾連起桑葚與土地、與農人的緣分。

 

而桑椹的文脈，早已融入華夏文明的肌理。上古神話中，西王母蟠桃園旁的千年桑林，桑椹三千年一熟，食之可延年益壽，賦予它靈性與神圣。在“桑女盜仙椹”的傳說里，農女為救母冒險攀崖，神鳥感其孝心贈果，讓桑椹成為孝道的象征，也讓民間采摘時多了幾份敬畏——輕摘輕放，不折枝、不浪費，這份對自然的謙卑，正是《蠶織圖》中“天人合一”的農桑哲學。戰國時期，蘇秦游說六國途中糧絕，采食桑椹得以恢復體力，終成合縱大業，后遍植桑樹、分果鄉鄰，讓桑椹多了份知恩圖報的人文溫度。而《詩經》中的“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雖未直接寫椹，卻以桑樹起興，暗合桑椹從青澀到成熟的生命歷程，讓這枚漿果成為情感與歲月的載體。

 

（二）

 

春日里，桑樹抽芽吐綠，卵形的葉片邊緣帶著細密鋸齒，嫩碧如玉，正是《蠶織圖》中“浴蠶”、“喂蠶”場景的主角。蠶寶寶啃食桑葉的沙沙聲里，桑椹悄然生長：初時青如翠玉，藏在葉間不事張揚；漸次染成淡紅，似少女酡顏；終至絳紫、烏黑，一串串垂在枝頭，如瑪瑙綴枝，若驪珠懸樹。摘下一顆，丟入口中，先是微酸醒脾，隨即甘甜漫溢，余味還帶著桑葉的清潤。這份酸甜，恰如人生的滋味——初嘗有青澀，細品有回甘，正如《蠶織圖》中農人的生活，采桑、喂蠶、繅絲、織布，看似平凡瑣碎，卻在一粥一飯、一針一線中，織就了踏實安穩的幸福生活。

 

桑樹的生長，始終與農桑文明的脈絡相生相伴。作為落葉喬木，它性喜溫暖濕潤，卻也耐得貧瘠，從黃河流域的沃野到新疆南疆的綠洲，從江南水鄉的桑基魚塘到山東夏津的百年桑林，皆能扎根結果。浙江桐鄉，正是《蠶織圖》的故鄉，這里的桑椹，吸足了江南的煙雨清潤，果肉飽滿如凝脂，咬開時汁液四濺，甘酸中帶著草木的清芬；而山東夏津的古桑林，百年老樹枝繁葉茂，晝夜溫差讓糖分充分積淀，桑椹紫黑如墨，甜度醇厚；新疆南疆的桑椹，沐浴著充足日照，色澤濃艷似寶石，果肉緊實，嚼之生津。這些產區的桑椹，不僅是自然的產物，更是《蠶織圖》所描繪的農桑文化的活態延續——桑樹不語，卻用葉與果，織就了千百年的民生畫卷。

 

（三）

 

桑椹，在中醫藥典里，著名的《神農本草經》將其列為上品，言其“味甘，寒。主補五臟，安精神，利關節，久服輕身，耳目聰明”，寥寥數語，道出其滋養之功效。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更為詳盡：“搗汁飲，解酒中毒；釀酒服，利水氣，消腫”，并強調其“久服不饑，安魂鎮神，令人聰明，變白不老”。明代繆希雍在《本草經疏》中進一步解析道：“桑椹，甘寒益血而除熱，為涼血補血益陰之藥”，點明其性寒味甘、補血清熱的藥性，尤其適合肝腎陰虛、須發早白之人。古人食用桑椹，或鮮食，或釀酒，或制膏，正如《蠶織圖》中農人的生活智慧——順應時節，將自然饋贈化為養生良方。

 

現代科學則為這份古老智慧提供了佐證：桑椹富含葡萄糖、果糖、維生素C、E及鈣、鐵、鉀等礦物質，其中的花青素、白藜蘆醇是強效抗氧化劑，能清除自由基、延緩衰老，與古人“變白不老”的說法不謀而合；多糖成分可調節血糖血脂，鐵元素與維生素B族能改善貧血，讓這枚千年本草在當代依然煥發活力。

 

如今，桑椹早已超越了“鮮果”與“藥材”的范疇，成為一種生活美學的象征。桑椹干可泡水、煮粥，酸甜入味；桑椹酒琥珀色透亮，入口甘醇，余味悠長；桑椹膏溫潤細膩，是秋冬養生的佳品。

 

【結語】

 

桑椹雖小，卻承載著千百年的草木春秋、農桑文明與養生智慧。它是《蠶織圖》中枝椏間的一抹紫黑，是《本草》中記載的養生良方，是神話傳說中傳遞孝心與感恩的信物，也是我們舌尖上的酸甜記憶。

 

閑暇時，泡一杯桑椹茶，看紫紅色的茶湯緩緩舒展，仿佛看見《蠶織圖》中的桑林在杯中復蘇，葉影婆娑，漿果盈枝。這份滋味，是自然的饋贈，也是生活的清歡——它提醒我們，最珍貴的養生智慧，往往藏在順應時節的草木中；最動人的生活哲思，莫過于像桑樹般，默默奉獻，滋養生命，不事張揚。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