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之中，總有一些心痛的事隱隱地停留在記憶的深處；總有一些遺憾與愧疚堆積在昨日的“路旁”，偶爾觸及便讓人想起那逝去的歲月和這歲月里浮上來的一些“灰塵”。

在我的記憶中，我的母親和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和藹可親可敬，雖然母親的生活非常清苦，盡管沒有什么積蓄，但我們卻沒挨過餓受過凍，母親把好衣好食都給了我們，當母親能力不及之際，便向天帝祈禱，情愿自身代兒女生病，一心希望兒女在外平安，只要子女多富多慧，千苦萬罪自己都愿承擔，可是，就在我臨近小學快畢業的時候，母親卻離開了我們，去了另外一個很遠很遠的世界……

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夏天的夜晚，母親病了，病得手腳不在靈便，病得再也不能將她燒好的飯菜送上我們的桌前，病得她終生積聚的苦累一齊襲來才將她壓垮，那一夜，我變得更是敏感而膽怯，惶惶不安中，總預感有什么事要發生，但那一夜我從未曾想到那竟是母親離去的日子，那是我第一次最真切的預感，也是最不幸的。

那一夜，在病床前一直支撐著母親瘦弱軀體的父親將我一把抱到懷里，貼在母親的身體上，就在那一瞬間，我發現母親的臉龐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君……”母親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呼喚我。

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再看母親時，她也和我一個樣，她把那只枯枝般的手伸向我，我只是哭，什么也顧不上，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抖。

“媽，我給你切片梨吃吧。”姐姐欲哭無淚地說，母親微微地點了點頭。

姐姐轉身便去了廚房。我的頭發一下子豎了起來，臉直紅到脖根上，全身都滲著汗珠子，接著泛起了雞皮疙瘩，一種犯罪的感覺頓時向我襲來。

沒過多久，姐姐回來了，她厲聲責問道：“小弟，是不是你把梨偷吃了？”

此刻，我低垂著頭，直打哆嗦。

“肯定是你！”姐姐憤怒地說道。

“啪啪”姐姐氣憤得臉色鐵青，一連打了我幾個耳光，嘴里還喃喃地罵：“我叫你好吃，我叫你好吃……”好象一定要把那個梨從我嘴里打出來似的，我沒有吭聲，像一個犯了罪的人。

“是不是你偷的？”父親極其兇狠嚴厲的問我。

那筐梨是不久前母親生病期間，姑媽從城里來看望母親時送的禮物，就剩最后一顆了。

“不要怪君，我不想吃。”母親為我解脫地說道。

父親這才松了口氣，他覺得現在并不是教訓我的時候。

猛然間，母親一聲長嘆之后便離開了這個世界，屋子里頓時哭聲四起，哥哥姐姐都跪在母親前哭了起來。

我明白了，母親死了！母親帶著無盡的哀楚、無盡的遺憾走了，永遠地走了……

我癱軟地跪在母親跟前，撫摸著母親那僵硬且蠟黃的手，只覺得一瞬間天旋地轉，整個房間都在轉，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父親摟著我，就躺在母親剛剛睡過的地方，他看見我醒來了，一把將我抱在懷里，失聲痛哭起來，那哭聲，伴隨著窗外那呼嘯的夜風被傳得很遠很遠……

一連幾天，母親的靈柩一直停放在堂屋中間，梨的事越來越嚴重地鞭打著我的心。這件事，讓我失去母親的痛苦心靈雪上加霜，我開始憎恨自己不該偷嘴，我無法原諒自己，這是我一生中無法彌補的過錯，我決心向父親坦白一切，只有這樣，我的心里才會稍稍得到一點平衡。

母親的離去，使我的心靈空寂了很久，就在母親出殯前的那一刻，我按捺不住內心的痛苦，向父親懺悔了自己的過錯。父親心痛地拍著我的頭說：你真傻。他又看了一眼母親的棺材泣聲說：現在就是有更多的梨，你媽也吃不上了。這句話使我整整后悔了四十多年。

時光搖響著歲月的風鈴遠去了，如今，我家的后山坡上到處都是果樹，每當金秋，丹桂飄香的時候，當我面對著那一片片沉甸甸的、金燦燦的桃李時，那種愧疚的哀思就不由自主地在我心中繚繞，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