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市西口筆記

                                                          安琪        
 
1）
此山并未逝世，你依然活在此山中，有逝世感的是你脆弱的心，它如此脆弱以至于經不起一段蹩腳愛情的打擊。
 
2）
哪一個角落都不足于承納你的悲涼，你把歡樂建筑在他人的空間里，一旦他離身而去或允許另一個人又一個人來此空間建筑他們/她們的歡樂，你的歡樂瞬間變成股票暴跌后的深度套牢。
 
3）
理論是容易的，實施起來就難了，譬如你曾信誓旦旦發出的“優秀難得，可以共享”之高見，聽起來看起來都那么美妙而事實上，事實上，當你在可能的分享中發現，你一直在絕望的深淵中沉浮并且自我教育，你終于要崩潰在自己的大度里。
 
4）
帶孩子們漫步至書店，看到六層樓的書不禁觸目驚心，一驚，自赴京后因屢次搬遷貨物遺失嚴重，已不敢購書因此也就很少讀書了；二驚，如此多的書窮盡幾生都無法讀完，不免凄涼之心頓起。
 
5）
連續一周不說話對我這貌似愛說話的人似乎是奇跡，但，是的，我真的經常連續一周不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無人可訴。漸漸變成，心中波濤洶涌，口卻出不了一言。那種絕望異常平靜，也異常無奈。
 
6）
我從來不羨慕那些有著安逸生活的人，也不對他們的安逸發表高見，但我卻不得不經常面臨安逸者以安逸的口氣逼我承認生活的艱辛。似乎我的承認對他們是一種享受。
 
7）
你經常在冷不防中被音樂擊中，心，一下子頓住了，似乎有了三分鐘的暫停。與此同時，眼淚也就不知不覺流下。離心臟最近的地方一定是眼睛，它們總是如此默契，相依為命。你突然對音樂有了嶄新的發現：音樂就是前生死亡前的哭泣。
 
8）
正午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因為太陽以它強有力的光焰使人類目盲。于是人們便昏昏欲睡，似乎因為目盲，而進入夜的秩序。
 
9）
黃昏的惆悵是中國古代留下的凝固畫面，直到，艾略特用一句“正當黃昏像一個病人被麻醉在手術臺上”，黃昏的現代性才呈現出來。當今天，艾氏的黃昏意象成為如同中國古代的經典時，我有返回去詢問的好奇：究竟，黃昏的麻醉感與艾氏艾略特有何關系？又是誰指使艾略特動了中國古代的黃昏？
 
10）
開關，是一個很玄妙的詞，可以獨立成兩個反義指向，也可以合成為一個意義表征。
 
11）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在基督教傳進中國并告訴國人“男人是上帝創造的，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的肋骨”前，中國女人跟男人是什么關系？又，中國人我們為什么要相信‘肋骨說’？！
 
12）
我看到一群人圍坐圓桌在探討“天才與瘋子”的話題，他們對阮籍、梵高、尼采等中外歷史上的有著非正常生活的天才大加贊美并對他們的藝術成就不勝向往。一旦會議結束，他們便遁入各自的正常生活語境，并對身邊可能出現的非正常天才嗤之以鼻或不屑一顧。
 
13）
一切的藝術都要以唯心主義為出發的起點，如果唯物了或科學了，這世界將變得了無生趣。這是我對創作的理解。基此，我認為《兩小兒辯日》中的問題在任何時代都是問題，也都應該有各自不同的答案?？桌舷壬脑庥鲋皇瞧渲幸环N。
 
14）
詩歌是毒品，指的是詩的強力迷幻作用，一旦愛上詩就將終身難戒，這解釋了那些前詩人在成為大款大腕后對詩歌的回歸行為。其實，詩歌的毒品性質并無害于他人，只是，太過現實的生活，害怕詩歌的幻想性映襯出它們的俗，而合謀著，擠壓詩歌。
 
15)
有一年的高考作文出的是《假如記憶可以移植》，出題者一定遇到了如我經常遇到的困惑，面對那些滿腹經綸，滿懷詩書，滿腦智慧，滿身才華的人，我們真的希望人間有長生不死之秘方，以使人類中的優秀者得以長存。
 
16)
一個人要到什么程度才算真正了解另一個人？
 
17）
海大還是水大？
 
18)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所憂者眾，恐懼其一。對恐懼，海子有一個非常富于形象表達的詞匯“動物般的恐懼”，你在閱讀到這個詞匯的第一瞬間愛上了它。因為，你也是動物的一種。
 
19）
回到廈門，開始回到衣服貼著后背的過去。夏天的南方，潮濕而熱，于是風扇便沒日沒夜地搖著、轉著?？拷L扇，突然對風產生了懷疑，風扇吹出來的風還叫風嗎？
 
20）
第一次讀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笔窃凇都t樓夢》，時黛玉正對寶玉說偈語，寶玉在回答黛玉含蓄的情感追問時說出此言。但最后，寶玉也并沒能取黛玉這一瓢。
 
21）
《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林黛玉，是真還是假？
 
22）
你幫助的人傷害了你，你該怎辦？
 
23）
海子《神秘故事六篇》之《初戀》說到，有一個青年帶著他父親救活的一條蛇去尋找殺父仇敵。他四處漂泊還是沒有找到。但他的蛇此時卻痛苦地愛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條竹編蛇。它在把強烈的愛注入那條竹編蛇的同時也把對殺死主人的仇敵的強烈的恨注入進去。竹編蛇活了。它爬出主人的木箱要去與注入它生命的蛇匯合。臨出發前它帶著被注入的恨咬死了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正是那條給它生命的蛇的仇敵。兩條相愛的蛇注定了青年一輩子必須漂泊。
啊，倘若愛復活，恨也隨之復活，該復活愛嗎？
 
24）
據我所見，一般人在得意處總是遺忘命運，只在失意處才恍然慨嘆命運安排，造化弄人。我們閩南有句老語叫作“吃命贏過吃硬”，意為，命好勝過好強爭勝累死累活打拼。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唯心主義者，我自然相信命運的存在，但在具體處理世事上，卻又總是暗懷著謀事在人的自信。
 
25）
吳投文博士在評論我的詩作《輪回碑》時寫到，長詩中大量中外人物的頻繁出場是值得注意的一個現象，這些人物幾乎無一例外地是以當代文化語境中受虐的悲劇形象出現的。經此提醒，我驚覺在我的詩/文中出入往來著更多和我有過長期或短暫交往的朋友。也許這與我身上流淌著的中國傳統文人習慣彼此唱和的稟性有關？同時，另一個更深層并且為我遵守的準則是，我希望能在我自己和我的朋友都活著的時候彼此認出對方的才華并且互相激賞、說出。
我反對那種“一個人生前無人推舉，死后卻開始涌出人群為他追捧”的現象。
 
26）
日前重讀燎原先生撰著的《海子評傳》，說到了一些女作家年輕時在青春激情的驅使下做了一些符合人性的浪漫舉動，而一旦功成名就，便馬上寫文章強調自己“我在生活上一向是很傳統的”。燎原寫到，真不知應該對這樣的女作家表示敬佩還是惡心。讀此不禁莞爾。但細想這也與國人一向“以道德而非法律為底線去判斷一個人”的思維方式有關。
 
27）
我有一個朋友，業務能力特別強，遂成為領導的得力助手。先他去的某人自然不服，總給朋友冷臉甚至使絆子。頭幾年朋友因為進單位較晚，視某人為前輩，時時謙卑打招呼稱之為老師，但某人永遠不給友情的反饋，連虛偽的面上應酬都不給。我的朋友終于在這無法改變的事實面前收起自己試圖改變現狀的心。我的朋友所遇到的一切正是我在面對的：內心覺得應該不計對方表現繼續友好，但多次的被冷臉已經使自己的口和表情在遇到對方時自動死去。
 
28）
《紅樓夢》中賈寶玉問王太醫，可有治療婦女同志嫉妒的良方？王太醫說，有妒婦湯可用。配方為，每天一個鴨梨，放冰糖燉了吃，天天吃即可。賈寶玉問，得吃多久。王太醫說，天天吃，吃到死，死了可不就不嫉妒了嗎？反正鴨梨和冰糖都是好東西，吃不死人。王太醫的意思很明白，沒有治療嫉妒的藥方。
 
29）
5·12汶川大地震之棄學生而逃的范美忠一段時間成為熱點，并獲“范跑跑”之綽號。對范，我的態度很明確：1、不支持他跑，畢竟課堂上教師的職責有保護學生的一面；2、欣賞他在逃跑事件發生前的一切文字所鋒芒畢現的異端思想。
 
30）
經常讀到一些詩歌作者寫的淡如白水的詩作，說他/她寫得太簡單吧，他/她會振振有辭，什么大象無形啦最高技巧就是沒有技巧啦，等等。唉，若你有把握確認自己是高僧，那就去說大白話吧。
 
31）
生活在一個無信仰的國度，面對死亡總難免有些恐慌，既然總有一死，為什么還要出生？但生不生又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于是乎生死兩犯愁。我的一個朋友說，別怕，人肯定有來生的。理由：從古到今，這世界死了多少人啊，如果不是投胎轉世，這地球能裝得下這么多人和鬼？
 
32）
自打于丹在央視《百家講壇》講《論語》后，國學開始又熱起來，且持續至今。我的朋友隊伍相應分成兩撥，一撥認為，熱得好，現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我們就應該回到孔子時代；另一撥說，五·四“反封建精神”還沒發揚光大就在走回頭路了？
 
33）
整整一個月一直在構想陳仲義先生關于詩歌標準探討的約稿，其情就像一條一斤重的草繩每天浸一斤重的水一樣越來越沉地壓在心里。毫無疑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詩歌標準，但如何把這個標準表達出來而且表達準確，真難。
 
34）
我友，寫作多年，人亦典雅有情調。奈何其詩其文既酸且迂，實在無可取之處。躊躇再三，知其自信，不敢指出。卻又覺得此舉有如看見友人臉上有鼻涕卻不說，既出其丑也不道德。
 
35）
想，相心，本意是要看對方的心，怎奈只有一目，還是木頭的目。只好自己看自己，恰好看到一顆完整的心慢慢破掉。
 
36）
閩籍第三代詩人黃燦然若干年前在《讀書》雜志撰文《在兩大傳統的陰影下》直指“本世紀以來，整個漢語寫作都處在兩大傳統（即中國古典傳統和西方現代傳統）的陰影下”，結合此前學界、知識界傳讀的布洛姆《影響的焦慮》，確乎“陰影、影響”已成中國當代寫作者揮之不去的情結。
 
37）
殘奧會開幕那天應邀參加了“共享情感，共享市場：加拿大文學在中國”研討會，來自全國各地加拿大文學研究專家、學者近百人及加拿大文化與遺產委員會相關人士出席了此會。整個會議全程英語，無任何中文翻譯。本人在殘奧會開幕當天驚覺，自己成了此研討會唯一殘疾人，因語言障礙，基本無法進入此會。
 
38）
我一直認定，《紅樓夢》后40回也是曹公雪芹手筆，直到我第11次讀它……
 
39）
“才華如寶劍，當顯還是當隱？”
“才華如寶劍，進退兩相宜?！?br />  
40）
“每個時代都有被埋沒的人，我愿意當那個被埋沒者?！蹦阏f。
“那么，請舉出每個時代被埋沒的人?！蔽艺f。
 
41）
游戲當止于何時方為最佳？
 
42）
神秀將“身”和“心”分別比喻為“菩提樹”和“明鏡臺”，認為必須“勤拂拭”才能不會“有塵?！?，我覺得神秀是一個現實主義勞動者；慧能則說，菩提也不是樹，明鏡也不是臺，既然什么都不是，別說勤拂拭了，連拂拭的對象都沒有?；勰苷媸莻€超現實的享受主義者。什么都不用干啊對惠能而言。
再推想下去，如果沒有神秀之輩的實為，又何來慧能之輩的無為。神秀和慧能，指向的是人生的同一進程，神秀在前，慧能在后。神秀是過程，慧能是結果。
神秀是儒家主義，慧能是道家主義。
 
43）
重大歷史時刻固然有它重大的值得記憶的一面，我等小民百姓某一時刻也有我等自己的悲喜交集。
 
44)
明明生日是又加長一歲，人們為什么還要歡喜慶祝呢？
 
45）
古之文人雅集時好把酒臨風，對月抒情，然后或現場或各自回家就著當情當景寫寫同題。這個習慣成為血液流注到今日文人身上，同題遂不絕種?，F代文學史上最著名的同題當是《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同題作家：朱自清、俞平伯。所謂同題，其實就是雞鴨牛驢對著同一場景發表觀點哇哇哇哇。
 
46）
我很納悶，我怎么經常遇到有才華的人？是我的辨別力出了問題，還是我真的那么幸運總是被上帝自天而降的才華橫溢者擊中？應該是后者吧？所幸我的才華剛好足夠讓我辨認出優秀者的優秀。
 
47）
我曾在北大零星旁聽過三個月的課，印象頗深的是那些教授們課堂上順口溜出的一串串英語，陳曉明啊，戴錦華啊，張頤武啊，等等。我的第一反應是，這些教授們如果不回國直接在美國教書，想來也是完全沒有問題。今日讀報獲悉：中國成美國頭號博士預備地，逾九成不愿回國。誰叫國家強行規定考博必須考英語而且還得考好呢？這個規定限制了多少有真才實學的人，也方便了多少不愿回國的博士。
 
48）
在我看來，上帝說“要有光，就有光”其意并不表明上帝的存在之威力，而在于印證語言的力量，具體說是“命名”的力量?！肮狻币欢ū緛砭驮谀抢铮皇墙浻缮系壑谡f出才有自己的表述指稱，才為世人所認識。每一個事物都相應對照著一個名稱，沒有無名的事物。
 
49）
經濟學家解釋衰退、蕭條和恐慌：衰退時，人們需要把腰帶束緊；蕭條時，人們很難買到腰帶；當人們連褲子也穿不起時，恐慌就開始了。
 
50)
“你最想生活在中國的哪個時代？為什么？”
“我只想生活在現在這個時代，因為我別無選擇?！?br />  
51）
外省人為什么都到北京？因為北京人都到紐約去了。
 
52）
我認為學校應該堂堂正正對小學生進行性啟蒙教育。
 
53）
與徐南鵬聊，得他兩佳句，其一，你把筷子伸向紅燒肉的過程是虛，筷子夾到紅燒肉時是實（探討虛實問題時他隨口比喻）。其二，你一開門，陽光照著你，安琪寫的是陽光照著你產生的陰影（探討安琪詩作的疼痛感時他的比喻）。
 
54）
重讀《圍城》我感覺，《圍城》尚未到達中國現代文學的頂峰，雖然夏志清教授給予了非常高的評價。錢鍾書這位大才子對中國市民階層、知識分子階層是太通透了，簡直通透得可怕，可怕得毫無同情之心悲憫之情。錢鍾書真的是一個看破世事的人，更是一個深悟人生之虛無，之荒誕的大家，也只有這種人，才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才能徹底拒絕一切繁華喧囂于門外。
《紅樓夢》里有一聯：世事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秶恰芬粫梢暈閷Α都t樓夢》此句的注解。
 
55）
一個沒有離開故鄉的人你能說他/她有故鄉嗎？
 
56）
植物的動是靜悄悄的，比動物來得可怕，想象一株爬藤在夜晚生長，爬上你的床……
 
57）
人人都在寫作，意味各有不同。
 
58）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摩西，每個人時刻都在出埃及。
 
59）
我只需一張床即可裝下我不斷往地層深處掘進的靈魂及想象力。
 
60）
突然想到寫作中的三種人稱指向，三種人稱很難說哪種更優秀哪種更拙劣。今天在車上便想，《伊利亞特》該是第三人稱寫作，《哈姆雷特》該是第二人稱寫作，《紅樓夢》該是第一人稱寫作。三部巨著的三種人稱寫作同為經典。由此對照自己，我該屬于第一人稱寫作。
 
61）
對他們而言快樂的節日，你睡，我無處可躲。
 
62）
我說近年受困痔瘡，你連說不雅，難道，病還分雅和不雅嗎？何病雅，何病不雅？
 
63）
中秋之日，忙煞手機，從早至今，短信不停。有友人問曰：準備吃什么？答：正在吃月餅，準備吃孤獨?；兀航o我留點，咸味的。答：沒問題，咱家最不缺孤獨，十二味俱全。
 
64）
中秋之日，忙煞手機，從早至今，短信不停。有友人問曰：中秋已至，心中之月圓否？答：不許它圓，月圓則虧?；兀浩鋵嵲潞卧鴪A，又何曾虧？都是我們的眼睛出了問題。答：不是我們的眼睛出了問題，是風出了問題。所謂風月。
 
65）
前有阜陽奶粉制造出的大頭娃娃，今有三鹿奶粉制造出的結石娃娃。連食用品都在造假摻毒，真不知道我們哪天會吃到？所以，今天的事今天做，不要指望明天。這，是活在危險人間的信條。
 
66）
有一個傍晚散步經過大佛寺附近某家音像店，突然被巨大屏幕上“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擊中。愣愣地聽完，想到豈止是一座城市的距離，有時只是五步路的距離就能隔開活人與活人的氣息。不會有人告訴你我為你寫了一本詩集而你也不會看我的博和任何文字。你是我的親人和陌生人，我曾告訴你我很愛你。
 
67）
西藏，一生到過一次就能視死如歸。
 
68）
你感受到幽閉是你的本事，寫手有權利對幽閉不做解釋。
 
69）
在詩歌寫作上我一直提倡并積極實踐著“中性寫作”，即名字遮上你看不出這首詩是女性寫的。我的長詩寫作是我實踐此種理念的嘗試。
 
70）
浙江一夜秋雨，友人發信慷慨贈送，言：可解京城之干燥?；兀何胰粢?，也當是福建的雨。
那么，福建的雨如何才能下到北京？
 
71）
不到北京，不知道什么叫“豐乳肥臀”。老北京人愛自豪地說，北京的水土養女人。如果“養”，指的是把一個女人撐得胖胖的話，那倒是真“養”。昨夜秋風起，今晨猶見涼。
 
72）
見過詩人轉行寫小說的，沒見過小說家轉行寫詩的。不記得是韓東還是朱文在被問及寫作詩和小說的體驗時這么回答，寫詩是“操”，寫小說是“做愛”。另有現代文學史的某個大家，把詩比喻為情人，把小說比喻為老婆。種種一切都在證明，詩，更刺激，更新鮮，更猛烈，更性。
 
73）
《北方，南方》是伊麗莎白·畢肖普出版的第一本也是使她一舉成名的詩集，畢肖普是美國20世紀最重要的、最有影響力的女詩人之一。她一生的很多時候都在旅行，她出版的某一部詩集直接冠以《地理學Ⅲ》為題。我對畢肖普的閱讀興趣完全來自她的游歷經驗，我也是一個對地理有著長久興趣的人。相比于大多數人一生都在某地度過，我慶幸自己的上半生在南方，下半生在北方。這使我活得像兩個人，或者說，一個人活了兩輩子。
 
74）
“讓蒙面人說話”，第一次讀到這個句子是在西川出版的一本隨筆集上，該句是此書書名。剛才在搜索時發現，四川作家麥家也用這個書名出了本小說集。內心覺得這句話應有典故或出處，也許在西方某部經典上？
 
75）
這是只有北方才有的秋天，一到夜間那種寒涼，于是海子說“秋天深了”。但在白天，大面積籠罩著你的高遠陽光把你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撫觸到，那么熱烈而情意綿長，于是我寫下“秋陽陣陣在空曠透明的風里”。啊，我愿意在北方秋天空曠的陽光下想你或你們。
 
76）
人生的玄妙，其中就有與未知的可以傾心交流的朋友的相遇，為了這份可能，我們也要對活著充滿期待。
 
77）
進入新世紀以來，精神領域的各種藝術門類主要是文學在被商品經濟打得落花流水的同時，紛紛回頭凝望“八十年代”，在這些凝望里，“八十年代”被冠上的定語永遠是“偉大”。說起來我讀高中時經常購買的期刊里確實看見刊中的征婚啟事無論男女，言必稱“熱愛文學”，也許這就是“偉大”的標志？物極必反，現在誰再稱熱愛文學尤其是詩歌，那可真是古墓里走出的恐怖。但在我看來，無論八十年代的所謂偉大還是現在的所謂冷落，都是正常的。如果我們的詩歌前輩領受過詩歌的“偉大”，就讓我們來承納它的“冷落”吧；如果詩歌在八十年代真是輝煌的金字塔，那在今天，它也無非是斷垣殘壁的古羅馬斗獸場，其價值并無兩樣。
 
78）
時間是什么顏色？
 
79）
這世界有得不到的愛情嗎？得不到還算是愛情？只有得不到的婚姻，沒有得不到的愛情。
 
80）
史鐵生在地壇想了好幾年，終于想明白“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真他媽的好！
 
81）
為了讓他忙碌的手更忙碌，我不斷地和他握手。
 
82）
在張清華教授看來，天才詩人是些極其偉大的另類詩人，他們富有慷慨的犧牲精神，用生命的代價換取藝術的價值，他們是一些現實的盲視者。荷爾德林認為那就是“詩人的使命”；雅斯貝爾斯的說法更直接，詩人就是屬于甘愿進入深淵的“深淵性格”的人；尼采則說他注定要去“危險地生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存在的最大享受”。
 
83）
批評家在梳理形成自己的批評精神脈絡后其實質與哲學家無異，言及一流批評家與值得批評的批評對象的相遇譬如海德格爾之于荷爾德林，燎原之于海子和昌耀，這都是一種星際碰撞產生巨大能量和影響力的不可求之緣分和各自才華與鋒芒之相互抵達。
 
84）
在中國，龐德影響了許多詩人包括我，以至于我在《龐德，或詩的肋骨》第一句即寫下“那現代詩究竟生出了幾個龐德爸爸？”此句來源于一個哲學命題“是兒子生出了父親而不是父親生出了兒子”。
 
85）
西川說，偉大的事物具有不容分說的掠奪性和侵占性，它會讓靠近的人失去自己。在西斯廷教堂，就連波提切利的壁畫都不值一提雖然在印刷品中還不錯，西川說，一進教堂，在米開朗基羅繪制的穹頂壁畫下，你即可感知大師們對讀者、觀者的蔑視，他們天生就是用來開創并引導讀者觀者的。
 
86）
當初龐德創作《詩章》的偉大抱負是，與但丁的《神曲》對抗。
 
87）
西川自認為是50%的詩人。他說到了龐德、艾略特都在詩歌領域之外出版過經濟、政治等方面的專著，他們關注的面都非常廣。
 
88）
每次外出回來后，我總會處于一段時間的茫然無措，一種離開正常軌道所接納的外來沖擊使我的身心因激烈而恍惚，往往這時候就是我的創作噴薄時。
 
89）
據說，高行健《一個人的圣經》和《靈山》的英文版非常漂亮，可視為深具精神品質的沈從文小說，比中文版好很多。
 
90）
以文看人，墨子應該是較真、刻板，不懂情調的好人。
 
91）
前天，北京罕見地下了一整天的雨，漂潑大雨的雨。我在回去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堅持走路一小時的老規矩。雨太大了，傘保護不了腿但我并沒覺得冷，我只是覺得生活的不可思議，此時此刻如果在漳州，我會呆在房里看書或打電腦總之會做任何事但決不會在雨中的路上一個人走。我這么想的時候就有一種自殘的恨意和快意：你不是一直想要不一樣的生活嗎，這就是了！好像是為了讓我的恨意和快意更加充分，昨天下午，感冒這個老朋友到我身上故地重游，讓我頭痛身熱惡心流汗。我病了。病是個什么東西？！
 
92）
在K廳、泡吧、浸茶館、桑拿、按摩等消費場所，我最可以接受的就是按摩。按摩后真的是身心俱暢，走路輕飄。每次生病，我首先想到的也是先去按摩抓抓經絡。我曾為按摩寫過一句詩，如下：“盲人按摩依然保持在比價一小時48元/手是最直接的貨幣工具”，當然，那是1999年的價，現在，已大大提高了。
 
93）
有一則故事，說的是，某西方牧師眼看某蝎子被夾在石縫里，遂伸手營救。他每伸一次手，蝎子就咬他一口，他又伸手，蝎子又咬他一口，如是多次。人問他：蝎子一直咬你，為什么還要救它？牧師答：蝎子咬我是它本性，我救它是我本性，我不能因為它按照它的本性我就不按照我的本性。
 
94）
克爾凱戈爾說，一個人長成一個人是人類最高的事業?？耸系脑拰χ袊嘶緹o效，在中國，一個人長成不是一個人才是最高的事業。
 
95）
雙魚座，一條感性，一條性感。
 
96）
王府井豐富胡同的“老舍故居”距離我所在公司僅一百來步，我于是經常帶詩友走訪這地方。早些時尚未實行免費參觀制，每票10元。一個小小的四合院每間小屋陳列著主人的生平照片及所用物事，這是很樸素的名人紀念館模式。來參觀老舍故居的人不談到他的自殺是不可能的，談到時為他如此顧惜尊嚴竟然跳湖了之的行為不感嘆一番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同樣有受辱經歷的譬如巴金老人等在忍辱之后不是活成大師了嗎？老舍還是巴金？這是一個難題。
 
97）
在北京多年，我按照地毯式搜索的策略，幾乎把北京各個縣區玩了個遍，就剩下那些名人故居沒去了。之所以很少去是因為1999年在四川綿陽開會時組織者安排了兩條線，一條赴青城山，一條赴樂山先看郭沫若故居再看樂山大佛。我選擇了后一條。在郭沫若故居算是龐大的建筑群里，每間房里都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多為民國時期的家具，一派腐朽的沒落氣息撲鼻而來。一趟下來，心甚不爽。再怎樣的名人故居，一旦無人居住，就跟墓地差不多，只不過這墓地是在地面而已。
 
98）
那天在后海閑逛，恰好看到梅蘭芳故居，想想既然路過，就當是進去給大師問個好吧?？磯ι险掌瑫r我存了個小心思，專門要找孟小冬。資料獲悉，孟是梅的情人，藝術上有多次合作和互相的啟發。尋找的結果是，全部梅蘭芳故居無一處孟的影子。我不死心問管理員為什么沒有孟？管理員說，孟又不是梅的妻子，她跟故居有什么關系？自古以來情人對藝術家在創作等諸方面的啟迪已得到世界范圍的印證，譬如莎樂美之于尼采、弗洛伊德、里爾克，甚至傳為佳話。但在中國，情人永遠是不登大雅之堂。
 
99）
中秋期間，友人發信相詢：在做啥？回：在守大樓和保安。說起來我守這座大樓和保安已經多年。為了給大樓和保安放個假，這個國慶，利用鄭州開會之機，本人河南去也。
 
100）
今天，天空昏沉，電腦、書、音樂，均不能緩解突如其來的空虛。空虛啊，空虛。
 
101）
色要不了命，情才要命，是為戒。
 
102）
在男女兩性的關系史中，愛和愛的行為無疑可以激蕩雙方的智慧血液并進而打開創造之門。對藝術家而言，戀愛期間如果帶著情欲和對對方的渴求，一般會有一種才華和靈感噴發并洶涌的成果體驗。這，已被歌德、畢加索等天才或大師所印證。他們不斷需要愛的激勵因為他們也不斷地嘗試到愛的終止所帶來的才華的終止。唉，如何防止才華因愛生而生，因愛止而止？
 
103）
北京今天，陰，雨。暮色也來得快，行走在相忘于江湖的人群車群里，腦中反復出現一句話：身體沒有根據地，靈魂沒有目的地。
 
104）
思考活著永遠是個愚蠢的舉動，在必死面前，誰能對自己的此生比出勝利的手勢？
 
105）
我是水，你是牛，水誤撞了牛，如此而已。
 
106）
電腦右下角檢測病毒的那只獅子是留還是趕？
 
107）
在滎陽，我才知道我最喜愛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主人李商隱就出生并埋葬在這里。滎陽埋葬著兩個偉大詩人，一個是中唐的劉禹錫，一個就是晚唐的李商隱。有論者認為李商隱是中國象征派的代表，我對古詩研究不深，無法對此發表淺見。李最打動我的詩就是“此情可待”這兩句，我猜測這里面的意思是，一種感情可以留待日后追憶，但發生這種感情的語境已變，再追憶也是沒有用了。其實更確切的意思應該是，一種感情可以留待日后追憶，但是在發生這種感情的當時語境里，彼此雙方并不知曉。
 
108）
近讀弗朗索瓦·于連《圣人無意》，對中國傳統諸子百家有諸多領會，其中說道“樹枝會隨著風的吹拂而向兩邊擺動，不會偏愛一方或另一方：你不能說一邊是真，一邊是偽。我們只要像任風吹拂的樹枝一樣，‘委自然而變化’，就會‘無情于去取’（郭象）”
 
109）
焦慮一種：以己之短比彼之長。
 
110）
寫一句什么呢？總不能對不起這春光吧。
      
111）
連峪山，我，美，不，美？連峪山答：美……美……美……
 
112）
在我看來，普世價值應該是個公約性的概念，有它相對統一的表述。
 
113）
知識女性是不遵守時間法則的，時間對她們不起作用，她們遵守的是知識法則，而知識法則是，知識越多氣質越好越年輕，這就是為什么家常女子老得快而知識女性老得慢的原因。
 
114）
相比于詩人們的“弒父情結”——詩人們在回答師承時大都言辭閃爍，避而不談給過自己影響的身邊或國內詩人，而寧愿把榮耀貢獻給古人或外國人——學界中人對師承關系的坦然和自豪令我記憶深刻。
 
115）
友人失戀，幾個月來一直無法排譴，自己把自己折磨得心力交瘁。我跟她說，你要是遇到一些生存焦慮、身體疾病，就會知道失戀算個屁。好好過吧，別自尋煩惱了。心痛哪有身痛痛？
 
116）
對話有三種模式：對話式對話、說教式對話和蘇格拉底式對話。
 
117）
拋物線回到的并非原點，拋得越高或越遠，落的地方離原點越遠，生命就是原點和落點的距離及拋得高或低時所見到的景觀。
 
118）
我們在說到一個人的生活處境時總是預設了“生活”的概念，一個人若過得優裕安寧我們就說他/她會生活，反過來則是不會生活。而事實上我們都忘了，“生活”原本是個中性詞，沒有附加定語的。這就像人們在說到“山”時第一反映就是“高山”，而最終把“高山”等同于“山”一樣，人們也已經把“優裕的生活”等同于“生活”了。
 
119）
在我看來，“生活”只能有一個定語，那就是每個人自己的名字，譬如孔子的生活，李白的生活，杜拉斯的生活，安琪的生活……從這個角度說，生活只有絕對“這一個”的定語而沒有相對固定的定語，連通約的定語都不可能。
 
120）
基本上每個白天，我都把時間自殺給電腦。我覺得我已經患了網絡時代許多人都有的電腦綜合癥了。于是我要求自己，晚上盡量把時間放在讀書上，但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本書最多讀到第20頁就犯困，就忍不住想打開電腦看一看，這一看，時間又過去兩個多小時。為什么看書會比打牌看電腦容易累？
 
121）
“娛樂適可而止，詩歌水落石出”，侯馬如是說。
 
122)
80后詩人批評家楊慶祥博士在評論我的文章中也曾如此寫到：“她要將詩歌的寫作史納入其個人的生命史?！币苍S我們可以認為：個體的生命記憶集結起來，便是人類記憶。
 
123）
“想起初相見，似地轉天旋；當意念改變，如過眼云煙”，蘇芮在《搭錯車》里如此唱到，我在聽到的第一瞬間便傾心于此曲此詞想來已近20年了。
 
124）
交道口。紅燈亮了，和一干人停在斑馬線上，看車流來回。一只孤獨狗也和大家一起停在斑馬線上。綠燈亮時，狗和大家一起過了馬路。我看了看狗，身上無繩，背后無主人，不禁訝異，這狗，怎么也會過馬路了？狗的世界沒有斑馬線和車啊。
 
125）
狗會過馬路也許與它以前跟主人過過有關？我這么為狗做了解釋。狗這東西比較通人性，它看到人怎么過馬路了它也就跟著人過？我又這么為狗做了第二個解釋。記得小時候經常看見雞鴨被汽車軋死在馬路上，軋得扁扁主人想提回家煮了吃都沒辦法?？梢姵斯罚渌麆游锒际遣粫^馬路的吧。豬，是這樣嗎？
 
126）
一只過馬路的狗引發的馬路問題使我成了馬路天使。
 
127）
這幾年見識了一些詩歌老人，極具親和力是他們的共同點，“隨時間而來的智慧”（葉芝語）體現在他們身上就是不拿架子，不裝，偶爾也會用自我打趣來活躍氣氛，這樣的老人讓我們看到了詩歌存在的健康理由，也讓我們對區別于世俗之老的“老”，有了全新體會。
 
128）
滎陽是中國象棋發源地因為這地方是楚河漢界所在地，我們被導游帶到了一處很平常的山嶺上，如果不說這地方就是鴻溝，這座山頭是楚那座山頭是漢，它們跟我們家隔壁那兩座山真的沒什么區別了。
 
129）
我喜歡一切對人生有自我審視的人，雖然自己很難做到。
 
130）
把每天都當成末日，為每日種下三顆蘋果籽。
 
131）
你的過去在提問你的現在，我的現在在提問我的未來。
 
132）
一場京城詩歌盛會和一個叫風的男人的醉酒在同一時刻發生。
 
133）
失眠像例假每月總有幾天。
 
134）
失眠是相同的，處理失眠的方式各有不同。
 
135）
在站臺等車，見一男子騎一摩托，前籮筐一包蘋果，后架一包蘋果，終于平衡不住倒下，因在路口紅燈區，速度不快，有如慢鏡頭。其人按摩了一下腳，似有委屈。然后爬起，又繼續行駛而去。突然不解，為什么自行車兩個輪子，三輪摩托車三個輪子，汽車四個或更多輪子？
 
136）
白洋淀和荷花淀：茫茫的褐黃的水，茂密的蘆葦和滿目的殘荷。
 
137）
世界上最找不開的錢是一分錢。張小云如是說。
 
138）
遇到薄情寡恩者就自認倒霉吧。
 
139）
河北我走了一趟，河南我走了兩趟，河東三十年在福建，河西三十年在北京。
 
140）
我斷定吳子林博士一定不知道紙槍AK47。
 
141）
在《美麗新世界》中，赫胥黎擔心人們在汪洋如海的信息中日益變得被動和自私，擔心我們的文化成為充滿感官刺激、欲望和無規則游戲的庸俗文化，而事實上赫胥黎的擔心已經成為現實。網絡的普及政府的默許正使民眾不加限制的窺視癖得到最大程度的滿足，鋪天蓋地的八卦把名人的普通人的匪夷所思事件公布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為一個同樣對八卦感興趣的人我承認，我的“興趣”之因還在如下一點：“從八卦中尋找平衡——那么多人身陷莫名其妙的場境里，我所遇到的一切又算什么？”我想，這也許也是大多數人熱愛八卦的理由吧？
 
142）
只有詩歌才是永遠的績優股：不拋穩賺。魯亢說。
 
143）
你沒問題，他沒問題，就我天天仨問題。
 
144）
悟空降妖捉怪有能力，但難管理；八戒智慧一般，但懂得怎樣討好師父歡心；沙僧本領不大，但忠誠肯干，人緣好。如果你是唐僧，這優秀該給誰呢？
 
145）
越來越多的人正在用暴力行為博得眼球和聲名。
 
146）
他/她倚老賣老，我們就躲或讓。
 
147）
在我看來，白色是顏色之母。
 
148）
“聰明又憨癡，純粹也含糊！”說史湘云嗎？說我。
 
149）
問君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
 
150）
如果祈禱能解決一切……
 
151）
“千歲老蝴蝶”
“萬年少奶媽”
橫批“動人”
 
152）
“蝴蝶一般會犯什么錯誤？”
“蝴蝶一般會犯納博科夫的錯誤。”
 
153）
“人生得意無南北”
“世事艱難尋開關”
橫批：各有各命”。
 
154）
一大早，奧林巴斯先生在抽屜里拼命喊我，安，安，快起床，陽光這么好，帶我去玩。我說，你不是經常參加詩會，還沒玩夠？巴斯先生說，詩會不好玩，那些詩人面孔大致相同，哪有風景好看。好吧，今天咱們就去香山看看，都十月底了，紅葉該紅了。洗涑完畢，我帶著我的相機奧林巴斯先生上路了。
 
155）
人頭攢動的景點售票處就像堵在北京大道的車或掛滿國旗的聯合國。
 
156）
布羅茨基有言“要改變生活，先改變語言”，說的是語言和生活的關系，有什么樣的語言就會有什么樣的生活。超現實主義寫作者致力于發現人類的潛意識心理，在語言表達上放棄常規邏輯和有序經驗，而呈現出超乎常人的語字語句，如此長期變形訓練的結果即為詩人個體的超乎常人。
 
157）
“詩歌語言如何回應現實”的問題說到底還是“怎樣的現實”的問題。
 
158）
在我們一直喊“走向世界”時我們確實不認為“中國”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159）
在北京，凡與國際有關的文化交流活動，議題都十分宏大且滿場跑著英語，一次會議下來，腦脹神恍惚。
 
160）
我們需要一種什么樣的國際主義？
 
161）
讀國外詩人的傳記究竟有何意義我在懷疑？書中的歷史背景，主人公交往的朋友，在我看來都那么陌生，而敘述中也沒有令人警醒的字句啟發觸動人。還不如直接讀詩人詩作想象的空間更大。
 
162）
“月奉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閑人”，只有我朝方有這等好事。
 
163)
即興詩是詩人因受某一外在刺激或內在沖動的作用，興會來臨，在文字操作的過程中迅速地創造出詩作的情況。古之文人雅集，常喜即席賦詩。我記憶最深的一次即興詩是2001年11月的第一屆西峽詩會，經過兩天的研討游覽后，最后一天下午主辦方安排的一場詩歌朗誦會并且當地中學生近千人作為觀眾參加。詩會發起人祁國在大家正熱熱鬧鬧地吃午餐時要大家馬上寫至少一首與西峽有關的詩，說好壞不拘但一定得寫因為下午的朗誦會就是我們詩人的節目。一時間讓大家沒了吃興，紛紛去即興了。記得我寫了《在西峽一》和《在西峽二》，當時想先應付了這場朗誦會，待回去再斟酌另寫。不料回去后竟沒寫出比即興的這兩首更滿意的西峽詩了。
 
164）
萬物有陰有陽，史湘云小姐就被她的丫鬟翠縷問得面紅耳赤最后惱了。有一個陽間，就有一個陰間；有一個男人，就有一個女人。如果一個男人說，他想從兩個世界愛一個女人，我們就該為他撫琴而嘆（這是中式的）或唱贊美詩（這是西式的）。
 
165)
一直以來春天就是詩人們筆下的愛物，幾乎可以說每個詩人一生中都寫過春天。
 
166）
由泥土到荷花到沼澤再到樓房，最后還到荷花，同樣一片地，幾經塵世的周折，變幻著不同的樣貌，期間的心酸與勞作皆已省去，唯以視野所見之荷花之沼澤之樓房呈現人類施予這片土地的念想。從土地自身而言，人類要施予什么是它無法選擇的，它只能隨人賦形，甘愿也罷不甘也罷地接受一切。
 
167）
在閱讀各類當下詩歌問卷及與各類當下中國詩人的接觸言談中發現，詩人們厚古薄今、崇洋媚外現象十分嚴重。這里面其實暗含著詩人們的小心思，推崇古詩人、洋詩人，總比推崇還活著的當下詩人保險，至少，那些古人洋人不構成寫作對手。
 
168）
我只知道秋天燥邪當令，秋陽以暴秋風肅殺，均可耗傷陰津，使鼻竅失于濡養，虛火上炎，灼傷鼻絡，以至鼻子出血口干唇焦大便干結。我不知道秋天還可以使一個詩人消瘦如驢并寫不出詩。
 
169）
網絡上一直有的對海子母親朗讀海子詩篇的不理解，在這些人看來，這是主辦方在折騰老人家，而其實，置身現場的人都能感受到老人家朗讀海子詩篇時的神圣與自豪，那一瞬間，海子已不單單是母親的孩子，而是詩歌的孩子，母親也不單單是生養了作為人的海子的母親，而是生養了作為詩人的海子的母親。這種一言難以盡述其中復雜情感的事實又豈是不在現場的人所能感知？
 
170）
前天，架上的《紅樓夢》又開始在動我的心了，每隔幾年讀一次似乎已成慣例。一直覺得《紅樓夢》是中國文人的母體，每讀一遍都會獲得不同的給養。我猶豫起來，知道一拿起《紅樓夢》，至少得花去我幾個月的時光?，F在讀書時間很少，也就睡前那么一個小時，況且還有那么多未讀過的書要讀。但最后，就在昨天，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內心的癮頭，拿起了《紅樓夢》：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171）
我曾在應約撰寫的虛擬文本《死前要做的99件事》（刊登于《文學界》2005年12月號）中的第35件寫到——
準備好要帶進棺材的東西：一套《中間代詩全集》，一套《紅樓夢》，一本《比薩詩章》，一本《奔跑的柵欄》，一本《任性》，一本《像杜拉斯一樣生活》，一盤莫扎特《安魂曲》，一盒綠茶。
 
172)
偶讀我友酒后狂草小詩若干，聯想到他酒后愛做的另一件事“逮人煲電話粥”，不禁心有戚戚?；叵胛逸叢灰踩杖帐刂鳴Q卻感嘆“無人可訴”，不是“無人”，乃所欲訴之人之無，于是唏噓。此情此景堪比卞之琳之《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說的無非一個詞：寂寞。且寂寞與寂寞不對稱，其實都在寂寞中。
 
173)
2008年10月4日，山西朔州第二中學學生李明在課堂上連捅老師郝旭東四刀，致其不治身亡；2008年10月20日，浙江縉云盤溪中學初三學生丁某殺死了和他一起去家訪的潘老師；2008年10月28日，中國政法大學程春明教授被大四學生付某殺死于教室。
 
174）
2008年10月三起發生于不同省市不同年齡段的殺師案引發了持續的震撼和討論。輿論普遍將思考的焦點指向教育體制。個人認為無論什么領域的殺人案其實質也許更應深究的是人性之惡，西方校園槍殺案及中國“文革”期間學生毆打老師致死案并不少見，因此一味歸罪于現行的教育體制，也許不無偏頗之處。
 
175)
《孟子·告子上》寫道：“人之性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边@就是說，人的本性天生就是善的，就好像水總是往低處流淌一樣。與之相對立的是荀子，他提出“性惡論”?！盾髯?middot;性惡》寫道：“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認為人生而具有好色、好聲、好味、好利等特性，只有經過教化，才能去惡從善。對人性之善惡的追問始自春秋戰國，至今未有定論。個人認同荀子性惡說。
 
176）
暮氣最先從曠野里升起，永定河裸露著干涸龜裂的河床。“這是北京的母親河。”小云說，他藍色的轎車停在河邊，祁國高大威猛的軀體站在轎車邊。“噢——噢——”他們吼道。四寂無人。風把祁國和小云的吼聲吹散開去。我蹲在河沿，一直在蒼涼茫然的籠罩里。那時我剛到北京，對一切無從把捉。“不要想太多，人生在世有事做做就好?！逼顕f。
 
177）
藍色轎車在白茫茫寬闊無際的北京路上行駛著，緩慢，猶豫，正像副駕駛座上我的心情。那時我剛到北京，一場接一場的雪使我看不清來路和去路。比我先幾年到北京并且已經立住腳的詩友小云于是隔一段時間會開車帶我轉轉。這段記憶我用如下詩句表述：“ 這無始無終的道路多么寬廣明亮即使在夜晚/也多么寬廣明亮/因為我們都不想有任何結局譬如人生沒有終點?！?br />  
178）
25歲，我還在鄉村中學當語文老師，整天想著如何調離那個距漳州市區14公里塵土飛揚黃土路深處的小山村。25歲，我寫出幾十首詩作其中有后來獲得第四屆柔剛詩歌獎的《干螞蟻》《未完成》《節律》，這使我依稀看見了詩歌的曙光。當然，相比于海子在25歲自殺時即已完成他名篇無數的寫作，我的25歲理應自慚形穢。
 
179）
“主席說，你沒出息，人家都已經對你這樣了，你還守著?！柄Q發童顏的章含之女士在“鳳凰衛視”如是說，對面坐著善解人意的魯豫。章含之所謂的“人家”是她的前夫洪君彥。很快，洪在章仙逝后立即在香港出版《我和章含之離婚前后》一書，據其所言，本書在章未去世前就已在香港報紙連載，后遵女兒洪晃請求方才停止。如今出來細說前緣實在也是情非得以，因為，洪認為自己已被負心在前的章描成非人。總之，章洪恩怨終于未能像現代文學史上徐志摩為愛林徽因而墜機、卞之琳苦戀張充和60年而不悔之類成為佳話，實在是當代人的遺憾。
 
180）
放眼周遭，優秀女性保不住婚姻的個案屢見不鮮，細究原因會是一本女性主義專著。
 
181）
中國當代有知識分子嗎？“沒有?！蔽鞔ê芸隙ǖ卣f，時在北理工“龐德研究會”座談后的晚餐上。那，古代有嗎？“也沒有?！蔽鞔ㄒ琅f很肯定?！白T嗣同就是知識分子吧？”某博士小心地問道?！白T嗣同只是熱血青年，中國一向只有熱血青年，沒有知識分子?！蔽鞔ㄕf。
 
182）
洛夫認為散文的語言像走路，走路是為了到達目的，到達目的了，那么走路的過程就不重要了；詩歌的語言像舞蹈，舞步與舞蹈是一個整體，舞步停止，舞蹈停止。也就是，詩歌的語言重在過程，過程本身就是目的。
 
183）
東坡居士丟出的石頭之所以能在關鍵時刻起到激發詩人秦少游創作靈感的作用，其原因當然與詩人本身積蓄已久的創作力和呼之即出的詩寫沖動有關。
 
184）
大陸詩界普遍存在“越老越寫不出詩”的現象，每個詩人從一開始的不承認“詩是屬于年輕人的”，到中年之后迎面撞上的創作掙扎及至最終的繳械投降，卻原來都是因為對生命和語言的不敏感。
 
185）
不可信與不可知的人性：誰能說自己不是《羅生門》的兇手？
 
186）
知我孤單，你們都來了我的親人。在夢里。
 
187）
80年代的大學校園，讀薩特讀弗洛伊德是一種時尚，我趕了80年代的尾巴，也跟著讀了一些。弗氏《夢的解析》絕對比薩特《存在與虛無》好讀但弗氏研究的“夢”可不見得比薩特的“虛無”更“存在”。弗氏把人的一切夢的隱義都與夢者潛意識中的本能欲望尤其是性欲望聯系起來，實在很是牽強。有一種說法，哲學家都得走某個極端方能開啟一方天地成就一代宗師。弗氏也是如此吧。
 
188）
夢：感謝上帝讓我們安睡時也能經歷另一個世界的人生。
 
189）
在萬惡的醫療吞錢體制中，捐款幾成杯水車薪。

190）
每個人都有能力抓住生活中詩意的瞬間閃現，也因此每個人都可以在某個瞬間成為詩人。
 
191）
一首詩如何才能成為經典？
 
192）
有一次與西川交談，說到《神曲》，西川提醒要我了解但丁寫作《神曲》的背景并且說到，它是有“十個宗教世界在支撐”。我孤陋，又不好意思繼續追問。
 
193）
詩人要讓自己的想像力跑在閱讀者和常規思維前面。
 
194）
某種程度上，代表作已經成為一個人其余作品的殺手了。
 
195）
成功贏得美國總統大選的奧巴馬11月5日下午（北京時間）在芝加哥格蘭特公園舉行盛大的集會，發表以“美國的變革”為主題的獲勝演說。奧巴馬說，“前路將是漫長的。我們將要攀登峭壁。在一年或者一個任期內，我們可能無法到達那里，但美國——我從來不曾像今晚這樣滿懷希望，認定我們將會到達那里。我答應你們——我們萬眾一心將會到達那里?！?br /> 奧巴馬當選讓我感到一陣的激動：在美國，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196）
記得改革開放初期福建許多刊物熱衷發表臺灣作家用閩南語創作的小說，期間還有過閩南語小說是否能獨樹一幟在全國占有一席之地的探討，事實的發展證明，這個設想終究是行不通的。閩南語形成文字的障礙確實太多，閩南語和普通話的距離確實太遠，猶如動物和植物不可溝通。
 
197)
詩畫配：詩長成畫模樣還是畫長成詩模樣？
 
198）
自小不喜歡雨而南方又總是多雨，于是放學時在雨中狠命地踩自行車一路沖回家便是常事。每當這時候，妹妹就在二樓窗戶一邊看樓下的我放自行車進柴草間一邊喊“雞胎——雞胎——”（雞胎就是雞蛋里還沒孵出的小雞那種濕漉漉的樣子）。這是雨留給我的唯一溫情的記憶，與雨無關，與少年有關。
 
199）
如何從雨中走出？
 
200）
大凡第一代去臺或出生于臺灣的詩人都寫有一手不凡的鄉愁詩，這幾乎是命運決定的，這一代人寫中國的河山，中國的甲骨文，中國的血，都飽蘸著濃厚而強烈的感情，他們的詩也因此沉甸甸。最妙的是，面對著同樣的鄉，抒發著同樣的愁，每個人寫出的又是那般不一樣的震撼力量，這是歷史與個人遭際在不同人身上的流瀉，也是不同人攜帶不同文化基因面對同一抒情主體的不同抒情。
 
201）
我曾在一個小范圍聚會里表達過如此觀點：女性在成長過程中的阻力除了來自男性，還來自女性。這也是女性為什么永遠是“第二性”的原因之一。前者表現為男權社會給予女性的機會之欠缺，屬于大環境之惡；后者則為女性自身之狹隘與嫉妒而使出的手段，屬于小氣場之惡。
 
202）
冰心和林微因你想娶誰？
 
203）
人在身體里就像在黑暗之府黑咕隆咚。
 
204）
妹妹在MSN上不解又不快地問，你們作家是不是都有暴露狂啊，老喜歡寫自己的事家里的事。我回她，是啊，曹雪芹就是最大的暴露狂，一部《紅樓夢》把他們家從繁榮到衰敗甚至被抄個底朝天都告知天下了。
 
205）
半年來我不斷看她在短信、博客中自我鼓勵自我開解，暗中辛酸、感動而無奈。我知她陷入情感的困惑但我也只能說，這種困惑是誰都幫不了的，只能靠自己去開悟。而事實上，最好的辦法我以為是，不想，權當情感的另一方已死。
 
206）
“作家”是一種特殊人，無意與普通人作比較。
 
207）
考察中國詩歌傳統，游歷詩歷來是很重要的一脈，歷代文人游歷山水經常會留下詩詞或贊美大自然，或抒發感情，山水與詩人間的互動經由詩詞這一媒介得到完美的體現。臺灣前行代詩人經常在游歷大陸山水后油然而生發的鄉愁之嘆。
 
208）
兩個窮孩子一邊砍柴一邊閑聊，一個說，我要是當了皇帝，就用金斧子砍柴。另一個說，當皇帝還砍柴？我要是當了皇帝，就天天吃窩窩頭吃得飽飽的。
 
209）
許多學者寫詩有一個特點——不會越軌，永遠會在自己智慧能夠指揮到的地方行駛。
 
210）
據說在北京某文學院舉辦的一次關于“改革開放30周年文學成就”座談會上，詩人王久辛表達了如下令人叫絕的觀點：改革開放30年文學界最大成果就是高行健，沒有改革開放，他能夠在知識積累、對外交流、文學創作上取得這么大的突破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嗎？為什么我們不承認他是改革開放30年的成果呢？
 
211）
藍棣之老師曾經對“藍”“蘭”二字被國家搞糊涂了深表不滿，他本來叫藍棣之，但有一陣國家實行簡化字把“藍”簡化為“蘭”，結果他的身份證就被寫成“蘭棣之”。藍老師對此在電話里說，安琪你說這算什么回事，好好的藍變成蘭，女里女氣的。
 
212）
一整座海洋的靜寂。（羅任玲） 
 
213）
文化館的工作永遠與節日聯系在一起，迎新年晚會、三八婦女節晚會、五四青年節晚會、七一黨的生日晚會、八一建軍節晚會、十一國慶晚會、年關三下鄉活動。一年下來，我就看見了我的未來。我將在這樣的重復中像館里那些富有藝術才華的前輩們一樣走向退休走向衰老和死亡嗎？我感到恐懼和絕望。
 
214）
詩人自古就有“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海子語）的沖動和能力。
 
215）
青春是一種風險，充滿著各種意外。
 
216）
“什么是邪典書？我們幾經嘗試，卻無法給它下一個準確定義：那些常常能在殺人犯的口袋里找到的書；那些你十七歲時特別把它當回事兒的書；那些它們的讀者嘴邊老是掛著‘某某某（作者名）太牛逼了’的書；那些我們的下一代搞不明白它們到底好在哪里的書……這些書里經常出現的是：毒品、旅行、哲學、離經叛道、對自我的沉迷……但是，這些并不足以概括邪典書的全部特征。”以上選自英國《每日電訊報》在《五十本最佳邪典書》中對邪典書的定義。引申開來我認為，揣在自殺者口袋里的書也可歸為邪典書，無論殺人還是自殺，均是個性極端者，邪典書更名極端書也許更為妥當？再引申開來，能被列入死后一起帶進棺材的也許也可歸入邪典書或極端書？如是的話，我的三本邪典書目應該是：《紅樓夢》《比薩詩章》《中間代詩全集》，候補《鐵皮鼓》。
 
217）
花朵，這個通常被人們認為美好表征的事物，只是用來裝扮血污、遮掩腐臭。突然間我想到了每逢節假日，城市主干道兩邊、廣場中心處、各大建筑門前……那些花朵們簇擁而成的絢爛，可不就是用來偽飾一些什么的嗎？
 
218）
似乎回到童年狀態，但又確乎一群成人在玩，其中一人蹲坐在滑板上由上往下沖，突然一塊石頭絆住了滑板，那人自然摔了個嘴啃泥。我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居然笑醒了，一看，半夜三更的。自己在暗中又笑了一會兒才漸漸入睡。感謝上帝，我真會做夢，幾乎是夜夜有夢，雖然像這樣笑起來的夢所遇不多。假設睡覺是浪費時間的話，至少可以視夢為另一種人生。
 
219）
此時的房間已沒有黑貓，黑貓死了，或離開了，但因為人的感覺，仿佛黑貓還在，一直在盯著你。夜晚因為黑貓的存在而具有黑貓的形狀，不再虛無縹緲，而是具體可感的，因此是有品質的。
 
220）
黑貓還在房間，但夜太深了，你看不見黑貓，你看見的只是它閃閃發光的眼睛，這眼睛隨著黑貓身體的跑動而四處漂浮。因為黑貓的存在，這個夜晚鮮活、靈動，富于品質。
 
221）
有一種詩歌寫作是沒有時代感的，譬如山水、愛情；還有一種是有時代感的，譬如杜甫的三吏三別。相對來說，后者更難。
 
222）
我喜歡拍人而非景，因為“北緯46度，世界的風景大致相同”（拙作《九寨溝》）。
 
223）
中國最早的《詩經》最初也是采詩官深入民間采集詩歌匯總而成的。而五四時期白話詩的出現，也是為了便于“我手寫我口”，使詩更適應于普通民眾的生活。也就是，詩，天然地與民間關系密切。
 
224）
近幾年臺灣高校對現代詩的研究很重視，平均每個詩人都至少有四五個學者在研究。這使我很是羨慕，相比之下，大陸詩人太多了，一百個詩人都攤不上一個學者研究。
 
225）
每個人不一定有在車站留言的經歷，但一定有看到過車站留言的記憶，五花八門的留言層層疊加著，直播著留言者焦慮、無奈、無聊……種種心跡。
 
226）
人生不是按道理走的，天氣不是按預報晴的。
 
227）
把一切“好”都視為放在沉沉夜幕下的禮物……
 
228）
鬧市中安靜的一塊大地兒，就是元大都城垣遺址公園。
 
229）
你我都是內心空間太大的人，我把這種因為空間太大無法添滿的空虛稱為“有空間的空虛”，以區別于“無空間的空虛”。
 
230）
有思想的人除了掙煩惱外難道還能掙錢？
 
231）
和小松鼠共進晚餐的方式就是變為它。
 
232）
5·12汶川地震，我們已遇難兩萬個孩子，還有多少孩子繼續在豆腐渣教學樓里上課？
 
233）
我一直認為，少年如果不輕狂就不能稱之為少年。同樣，青春如果不冒險就不能稱之為青春，我有過冒險的青春，我有過奮不顧身縱火的青春，自焚的青春，它幾乎奪去了我的性命，好在詩神垂憐，讓我以詩歌的形式鳳凰涅磐。
 
234）
狄金森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她出生的房子里度過的，創作所指向的也大都愛與死這些永恒的主題，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偉大。
 
235）
我發現凡冠以“新”什么什么的，總是難以超越什么什么，結果自然不什么什么了。
 
236）
相對于常態，我更相信反常態、非常態無處不在。我迄今的人生可以作證。
 
237）
這把塑料湯匙是從天上拿下來的，大抵是在從北京飛往福州或從廈門飛往北京的飛機上。它跟著我水深火熱了半年后終于倦了，咔嚓一聲在今天中午斷了。我毫不猶豫把它扔進垃圾桶，再換了一把，也是從天上拿下的，大抵是在從北京飛往福州或從廈門飛往北京的飛機上。
 
238）
那把被我扔在垃圾桶的橘黃色湯匙雖然斷為湯匙一和湯匙二但彼此間還是望得見的因為它們就在同一個垃圾桶里，湯匙一對湯匙二說，可恨我們陪安出出入入大半年如今她說扔就扔，她要是真用了鐵師傅鐵場的鐵湯匙她就一輩子都不換永遠用舊的去吧！
 
239）
據傳西蒙·波娃鐘情“拿鐵”，她與薩特約會圣日耳曼教堂對面的花神咖啡館及它隔壁的雙偶咖啡館時點的即是“拿鐵”。
 
240）
我愛綠茶，我愛吃綠茶，我愛吃滾燙開水沖泡下的綠茶。
 
241）
中國思想界新左派和自由主義之爭就像詩歌界知識分子和民間寫作之爭一樣已經有幾年了。但見文來文往時時閃現哈耶克和奴役之路的字眼，今天在書店，我巡視一遍果然還是抽出了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這個197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的經濟理論似乎告訴我們，蘇聯定會解體東歐定會遽變。
 
242）
我覺得家務是世界上最無聊但偏偏又最必需的一件事。
 
243）
家務是做不完的，沒必要太認真，過得去就好。
 
244）
畫畫沒啥了不起，詩可比畫難多了。理由如下：每一首詩都要原創，而畫很簡單，可以挪用，無非把別人水中的三條魚畫成四條，人還不能說你抄襲。所以我們看到的中國山水畫大致相同。
 
245）
黃龍洞大得像李白的靈感。
 
246）
《重返邊城》是張愛玲散文集，其中《談看書》和《談看書后記》屬知識的積累，語言枯燥，終于還是讀不下去，只好跳了過去。張愛玲還有讓人讀不下去的時候，真是意外。
 
247）
看見一座廟，廟門關著。
 
248）
你不能指望依靠人自身的自律正如你不能指望馬王堆的女尸復活。
 
249）
被記憶遺棄，被記憶背叛，被記憶忘得干干凈凈，的我。
 
250）
20歲開始我就有很奇怪的兩種想法：1、總擔心自己睡著睡著死去，第二天醒不過來了，于是每個晚上總是盡量推遲睡覺的時間，每個白天總是盡量把要做的事做完；2、非常羨慕比我年長的人哪怕只年長我一歲我也羨慕，至少，他/她已比我多活了一年了。而對比我年輕的我從不羨慕至少，我已比他/她平安地多活了幾年，哪怕是一年。我至今依然無法為持續到現在的這兩種想法找到理論依據。
 
251）
那年在九寨溝，為清澈明麗而又神妙奇幻的風景所打動，暗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有來生，就讓我變成此地的一塊石頭，不拘放在何處。
 
252）那塊碑名“黃河中下游分界碑”。我在照了相之后跑去看看碑后的黃河，一點也沒看出黃河他老人家中游和下游的水有何區別。黃河知道它的中游和下游是在哪分界的嗎？
 
253）
路過北大，想起前番帕米爾文化周有一項議程是由北大中文系劉東教授開講座，為了保證聽眾，劉教授把地點安排在北大，然后他說，外面要聽的怎么辦呢，據說北大不允許外面人進去了，少不得用我的小車一趟一趟接大家進去。有記者說，好像登記一下就可以。我于是也試著要進入北大，果然被要求出示身份證登記并且詢問，進去干嗎，答，找人。問，找哪里？答，中文系。這才終于放行。號召人民群眾反帝反封建的北大怎么把人民群眾當階級敵人了？
 
254）
同樣在五四運動中有出色表現的北師大，進出就十分方便，無人登記查詢你的來歷。這才是出產劉和珍、楊德群兩個偉大女性的地方！
 
255）
在《出埃及記》的旋律中整理新世紀以來的文字，心情安寧而平靜，那一段段過往時光經由這一篇篇詩文一遍遍在心里喚起溫暖而感傷的記憶，文字啊文字，未經文字記錄的生活不值一過。
 
256）
來自2008年8月4日福州西禪寺茶館的聲音稱之為“福州的聲音”！
 
257）
1986年我參加高考時，大學生還是“天之驕子”，考大學還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如今這兩個加引號的詞句已從生活中消失了。都說博士滿地走，碩士多如狗（抱歉，不是我說的，是報刊雜志說的），本科生就連列入順口溜的機會都沒有了。自打1999年高校擴招之后，考上是正常，考不上反而不正常了。
 
258）
向娘家也借不到米的巧婦只好對著電腦發呆。
 
259)
一個人走，一個人對著塞滿下水道的落葉驚嘆“恐怖”，一個人仰頭看著形式各樣的北京高樓笑說“真美”……北京六年，學會了自言自語，學會了一個人在內心和腦子里自我交戰。
 
260）
和女友賈愛軍廝混一天，談了很多，其中就有對文理兩科在生活中的用途的話題。兩個喜愛文學的人一致認為，因為文學，我們有了更為廣闊的內心世界和更為細致的對萬物的感觸。當然也因為文學，我們時時有著難以言表的莫名的悲觀甚至絕望，我們對理科中人安于并自得其樂于現實生活感到一絲的向往。
 
261）
中國著名的法學教授、政治改革的積極鼓吹者賀衛方，因政治壓力待業在家。賀衛方幾個月前辭去北大教職，擬依約定前往浙江大學主持光華法學院，但浙大校方忽然受到高層政治壓力，表示無法接收賀衛方，他現已回到北京家中。2008年12月2日在北京大學英杰交流中心陽光大廳舉辦的“中國傳媒改革開放30年論壇暨《我所珍惜的——30位北大傳媒人訪談錄》新書發布會”上，有學生現場提問出席會議的北大著名傳媒人、現供職于鳳凰衛視的策劃、主持人王魯湘對此事的看法，王魯湘回答：出現這樣的結果應該不是件出乎意料的事，事實上，在北京大學無法做到的事，在浙江大學同樣也無法做到，因為，北大和浙大都是，黨的大學。
 
262）
王魯湘說，鐵飯碗不是飯碗固定不動，把一個人鎖在那里一輩子，而應是一個人具備了到哪里都能找到飯碗的能力，那才是真正的鐵。
 
263）
1976年出生的許知遠說，要相信個人的力量而不要被環境所左右，不要等著時代變成你希望的你再來作為而要讓自己發光發亮，只要每個人都發光發亮了，就能改變時代的黑暗。
 
264）
最怕一個人住賓館，總覺得那巨大落地窗會跳進一個人，那沉默不語的木衣柜會藏著一個人，半夜，那對著雙人床的大電視會鉆出一個人（《午夜兇鈴》的鏡頭），而洗手間大面積光亮的鏡子反射出的自己看著都害怕，更不用說一個人在白凈光滑的浴室對著蓮蓬頭淋浴時揮進來一把匕首的想象（《精神病患者》的鏡頭）。一句話：一個人在賓館時我從未安穩地睡過覺。
 
265）
大約一個人的成長沒有經歷過恐怖片和色情片的階段是不可能的，只是前者可以大張旗鼓繪聲繪色表述，后者則不免偷偷摸摸腦海中暗自回想。細細考究，恐怖片滿足心理，色情片滿足生理。
 
266）
看完《日落大道》，夜色降臨，一個人在壓抑、沉悶、悲涼中獨坐良久。這部榮獲第8屆金球獎最佳影片、導演、女主角獎和第23屆奧斯卡最佳劇本、最佳作曲、最佳布景獎的黑白片，訴說的過氣女明星的“殘酷晚景”在今天這個彩色時代對女人而言，似乎并不過氣。
 
267）
愛看恐怖片，因為我天性中就有對冒險和刺激的熱愛。
 
268）
我一直認為，歡樂可以同享，痛苦、感傷、悲哀、絕望這些負面的情緒其實是無法分擔只能自己承受的，之所以還是要說要表達原因無非是，宣泄之后可以不發瘋或自殺。如此而已。
 
269）
在北京，夫妻小兩口買套房，按揭一下，再生兒育女，基本上他們的整個下半生就都在緊張、窘迫、勞碌、掙扎中過去了。中國人的一生大抵都是如此。你若不想如此，想逃出這個程序，你就在常人眼中不正常，那么到底你來世上一遭是為了“正?！钡剡^完無法按照內心去生活的一生，還是“不正?！钡剡^自己想要的一生？
 
270）
在萬惡的醫療制度下我們不止一次看到發生在報刊雜志報道甚至身邊朋友身上的事：他們的親人身患重病每天的費用以幾千計但結局還是必死，這使得他們傾家蕩產乃至債臺高筑。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病人作為病人家屬要怎么辦？按中國的傳統自然是不惜一切代價去救。其實安樂死才是對病人生命的一種尊重，也是對家人真正的愛。
 
271）
我初中的班主任黃清老師教作文很有特色，是分類教的，就是按照外貌、語言、行動、神態、心理等敘述要素一項一項教，每一項他會用一兩節課搜集大量名著中相關部分讀給我們聽，然后讓我們寫。印象最深的是他教我們場景描寫時念了《紅樓夢》中劉姥姥說“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后眾人大笑的各種神態。在他這種細致的分門別類的教學模式下，同學們掌握的基本功都很扎實。
 
272）
我相信詩神的存在，并相信詩神一直愛著我。
 
273）
雖然我一向是個愛旅游的人，但對出國卻一點也不向往，原因有二：1、語言不通，去了也是睜眼瞎；2、最關鍵的是我認為如果我生活在春秋戰國時代，則這么多的諸侯國我都沒走完呢，哪還顧得上到中國以外的國？
 
274）
訪談這種文學樣式無可議之處，關鍵看人。
 
275）
出道至今接受別人的訪談和做別人的訪談也有幾十次了卻是越來越怕越來越困惑：一、所有訪談其實都是彼時心境彼時見地，并不能代表一個人一以貫之的思想，自相矛盾處在所難免；二、到底要選擇什么樣的語言方式回答訪談？家常式的便于讀者了解被訪者經歷，哲理型的可以顯示被訪者智慧，哪一種好呢，實在也很困擾人。
 
276）
那天在北大偶然聽到辜正坤教授講授《佛教原理》，一開篇即說到在佛教看來，時間本來是沒有的，是人為了便于區分而硬劃出過去、現在、未來。我不覺心動，沉思良久。真的希望時間不存在這樣就沒有緊張、壓力和人為設置的年限之類。
 
                                                2008——2009年。
 
聯系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