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樓內外 

                                                                                              林馥娜

 

對于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們總想搜索出一些熟悉的印記，以此來拉近彼此的距離，正像沒有了兒時舊屋的故鄉，就不像故鄉一樣。

開平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從讀書的時候就有過一番想象。當時，有一個外系的男生向我遞紙條，而他就是開平人，從他清清秀秀的外貌上，我莫名其妙地聯想到開平就是一個地靈水秀的地方。

后來在作家張碧云的小說《水邊街》上建立起來的開平形象，就有了一些情緒上的改變，像是一層水霧籠罩著，有點憂郁有點朦朧。

到開平碉樓村參觀之前，便聽說碉樓是民居，并不是電影里面打仗時出現的那種碉堡。恰好最近看了電視劇《圍屋里的女人》，于是想象中的碉樓便找到了它落到實處的載體。

《圍》劇里把眾多寡婦幽禁其中的“清潔堂”就是一個像碉堡一樣高聳，而外觀讓人有“水泄不通”之感的樓房。正因為圍墻和觀念的雙重禁錮，外面的男人進不去，里面的女人出不來，寡婦們就在里面日復一日做著一把把一捆捆的油紙傘，卻應遠也沒有用得著它們的時候。于是，碉樓在我的心目中又多了一份無奈和悲涼。

直到看到笑容燦爛的碧云向我們迎來，才仿佛看到了開平生動活潑的一面。一路看來，開平是一個適合居住的小城市，她沒有廣州的喧囂和浮華，在這里會讓人活得恬淡。特別是看到停泊在水面上橫七豎八的漁船，一份閑適和懶散的情緒便飄浮了上來。

而小說中鮮活迷人的水邊街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我有一剎那的驚愕，就像回到了久違的老家，一樣的河，一樣的橋，一樣屏立兩岸的騎樓，一樣的街道，只是騎樓的建筑風格有點不一樣。相對于揭陽古典的騎樓來說，開平的騎樓顯得更高大洋氣，歐陸風情充斥其間。外墻的黃泥已有不同程度的剝蝕，而樓房也因為久無人煙而發出一種迫人的沉寂，我的心竟有點隱隱的痛。

到了碉樓村，矗立在田野和綠竹叢中的碉樓偉岸而蒼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鐵窗下斑駁的銹跡，五六層高的圍樓上，每一層都都散布著排列整齊的窗口，而與古時的木扇和現代的玻璃屏不同的是，窗扇全部是一式的鐵皮，風吹日曬使鐵皮完全氧化成褚紅的銹色，墻體也濡染了像鐘乳石一樣或長或短的銹斑。

鐵窗是為了禁錮什么？里面有和“清潔堂”相似的故事嗎？聽了解說才知道，原來這是為了防外而不是為了禁內，這些碉樓的主人都是漂洋過海創業的商人，功成后紛紛回來老家置田建屋。因為在二、三十年代的開平，治安相當混亂，為了保護家產和家人，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墻體是用糯米混合石灰等作為粘連劑的（想不到他們居然用了古代建造長城的方法），窗扇自然用了被認為最堅固的鐵皮，而建筑風格則揉合了主人在外國所看到的各種歐式風格，西式的圓穹和王冠式的頂部，有的還有一根像避雷針一樣高插入云的水泥柱。我好奇地說，是不是用來升旗的啊，旁邊的老哥笑說，只是裝飾用的，你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碉樓不但從建筑用料上求固，連樓的名字也充滿了求安意識，那幢第一眼看到的，沒有經過翻新而保留著斑斑銹跡的碉樓，就叫“居安樓”，還有樓下那一簇簇翠竹，想來也不是鄭板橋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地竹”那種風雅之思，而是取其“竹報平安”之意吧。

與外觀的警備意識相反，屋里的一切卻是一派安居祥瑞的景象。圍墻之內，主樓之外一字列開著灶間、食廳等平房，雖久無煙火，但也可想像出人丁興旺時的跡象。進入主樓，每層都有小客廳和三四個房間，房間里雕床妝鏡衣櫥一應俱全，純粹的中式古典擺設。而廳里墻上的玻璃鏡框內陳列著屋主那些年代久遠的家庭合照，雖然歲月在各式物體上朦上了古銅色的色彩，卻不顯凄清之意，反是讓人想起了四代同堂式的熱鬧和兒孝孫賢的安樂場面。甚至在恍惚間，我回到了奶奶的身旁。

物體本無生命，但人對天倫之樂和幸福生活的愛護和懷念是相通的，而這些記憶中熟悉的一床一桌，一瓢一鏡，也因為有了情感的寄托，而散發出無比的溫暖。